因一重天与凡间活动息息相关,故而一重天与凡间之间仅有一道自然灵气的阻拦而并无结界,所以灵宴下到一重天时才如此顺利。
许是结界修补耗费的是灵宴的神力,她化为朱雀飞上苍穹时可以很顺利地融过结界而不起波澜,如一滴水滴入海洋那般平静。
朱雀修补结界而去极南天静养之事,天界人尽皆知。
当那抹巨大的红色身影迅速闪过时,结界守卫并未阻拦,灵宴一路畅通无阻地飞上七重天。
七重天依旧如初见时那般静谧安宁,五色流云缓缓流动着,霞光万道分散期间,空气中都弥漫了丹粟的前阳宫后花园里的幽幽花香。
朱雀双翼带火,火焰强势,灼热的气息惹得周边流云逐渐透明。
灵宴察觉,双翼舒展长鸣一声,人形便显现在空中,身后巨大的朱雀红影逐渐趋于透明,继而消失。
丹粟听到声音,从通天宫中急匆匆跑出,抬眼就看到灵宴浮于空中。
她身上是那身红色羽衣,因回了七重天又位于引星树下的缘故,二十八宿星力强大,灵宴身上的裙摆舒展,如一幅巨大画卷般展开,光彩夺目,异彩漫天。
神魂融合彻底且新生的朱雀神主明媚异常,她浮于空中如人间清晨新生的太阳,使得周围的霞光流云都黯然失色。
“灵宴!”
丹粟欣喜,她本在因为灵宴留下陪离夏不陪自已而感到有些郁闷,现在看了这样一幅场景,倒是把郁闷彻底抛到了脑后。
灵宴垂眸,轻轻飘落在通天宫前,周身的羽衣随着她落地而恢复成正常裙摆大小。
离夏并未出现,依旧以陵光镯的形态缠于灵宴手腕上。
丹粟朝着陵光镯轻哼一声,凑近灵宴耳边小声道:“玉兰树开花了!”
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音所讲。
灵宴歪歪头有些疑惑,明明只有她们两人丹粟为何还要这般小声,但这股疑惑马上就被玉兰树开花的欣喜所掩盖。
炎灵阁外,玉兰树笔直,枝干盘曲有力,枝头新绽几朵玉兰花,纯净高雅,为不见人烟的通天宫带了几缕人间的烟火气。
灵宴站在树前,眼前的白玉兰花瓣模糊一瞬,与记忆里那棵树的影像重合,花瓣扑簌,落入眼前人的怀里。
“好香啊!”丹粟凑近去瞧。
灵宴回过神来,恍然发现自已是在天界。
“朱雀神主!”
一道声音传来。
灵宴闻声回头,对上白藏那双看过无数战争、杀伐的眼睛,目光深邃而闪烁,脸上却挂着掩饰不住的伤感。
白藏是战神,是守卫天界的一柄长戟,因所肩之责,他并不会随意离开六重天。
“白藏战神!”
丹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她双目圆睁,对白藏此时的到来表示不能理解。
白藏朝着灵宴低头行礼,抬起头来眸色里却多了几分悲凉。
“天帝请您过去。”
天帝定然听说了自已从阳谷回来的消息,于情于理自已都应该前去拜见天帝。
灵宴心里想着,朝着白藏缓慢地点点头。
然而她抬腿刚要走,白藏却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掌宽大,握住她的手腕如同捏住一根嫩枝,因常年领兵打仗之故,他手掌心处有一层薄茧,又加上力气大的缘故,惹得灵宴皱了皱眉。
丹粟在身后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白藏战神自兵戈中而生,生性冷峻,是天界最冷心冷情之人,因此哪怕容貌上乘,天界也没有仙女灵兽敢去搭讪,更别提他主动拉住谁了。
灵宴却并不知情,她只是轻微歪头,柔声问道:“战神还有何事?”
白藏松开手,他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灵宴那双纁黄色眼睛自已就会失态,他眸光闪躲,声音难得地轻柔下来:“这次,要小心。”
灵宴收回手,闻言一愣,心中隐隐猜到白藏说这句话的缘由。
丹粟疑惑地想要问清楚,却见灵宴回头拽住她的手腕道:“和我一起去。”
“可是天帝没有——”丹粟话还没说完,却见白藏伸出一根长戟拦住她们去路。
“天帝只请了朱雀。”
杀伐果决的战神拦路,那闪着银光的长戟上透着令人生畏的寒意。
灵宴却不怕,她甚至轻笑着看向白藏,语气坚定:“这里是七重天,不是战场,战神何必如此,天帝没有要丹粟前去,但是也没说不许她去,对吧。”
白藏被她绕晕,又看着她一步也不肯退让的架势,只得收起长戟,低头道:“走吧。”
行云飞速,只是眨眼间便到了六重天洞真宫门前。
“你在此等我。”灵宴伸手拉住丹粟,缓声道。
丹粟点点头,灵宴却并未离开。
她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红色星点飘荡的陵光镯,轻叹口气把它摘下塞进丹粟手里。
丹粟愣住了,白藏也愣住了。
“离夏,你和丹粟一起在此等我,不可以随意冒出火光伤人。”
话音未落,离夏便直接现出人形。
“我不同意。”
灵宴不说话,直直看着他,天灵朱雀,冷下脸来时总是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压迫感,她面色未变而神压已散。
离夏抿抿嘴,退了一步道:“那就和在阳谷时一样,我留一根金丝在你手腕。”
灵宴依旧不说话。
离夏有些生气,他把头一扭,语气里带着不肯退步的执拗:“我不管,我不要。”
“这是命令。”灵宴声音沉下来,带着冷意,“你若不愿,我就再把你塞进引星树中。”
虽然知道灵宴不会如此,但她第一次如此生气,丹粟虽不知为何,但还是悄悄伸手拉了拉离夏的衣袖。
离夏盯着她沉默,灵宴也没指望他回答自已,丢下这句话就回身看向白藏,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们走吧。”
白藏抬腿跟上,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位小器灵不知为何很生气,他肤色白皙,此时因怒气染上了一层浅红,与灵宴如出一辙的𫄸黄色眼眸死死盯着洞真宫的方向,好似里面有什么能吃人的野怪。
洞真宫与通天宫不同,大殿布置得庄严肃穆,两边有天兵站守,天帝位于大殿最内的桌案上处理事务。
听见裙摆擦地的沙沙声,天帝还是没有抬眼,他今日又换上一身白衣绣金线的锦袍,虽看着淡雅但也不失尊贵。
“天帝。”灵宴微微点头。
她其实与天帝同神阶,行礼也只是出于自已飞升不久年纪小的尊重。
天帝终于从大大小小的书卷里抬起头来,那双久居高位的眼睛轻轻扫过灵宴,然后停留在白藏身上。
“南荒此次有魔气汇聚,你去探查一番。”
魔气探查这样的小事务有其他人负责,天帝这样说自然是为了引开白藏。
白藏轻皱起眉,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
天帝眉头一挑,说出的话里多了几分压迫:“魔气探查并非小事,南荒主上奏天书说不知为何此次魔气与寻常不同,特请求派人巡查。”
见白藏还是不动的模样,天帝站起身轻笑一声,语气却冷得彻底:“还是你觉得,魔气只是小事,轮不到你去帮忙。”
白藏一惊,连忙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不敢,会立刻前去。”
他嘴唇轻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天帝察觉到他的意思,挥挥手漫不经心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的。”
白藏低头,这才起身快步离开。
灵宴虽在旁听着,却并未出声,面色如常。
在凡间这种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事情多了,她早就见过因偷听主人家谈话被打死的先例,虽然在天界也并无人可欺她,但她明白有些话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天帝缓步移动到她身边,他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小朱雀:“方才说的话,你好像并不好奇。”
灵宴抬起头,实在不愿和他绕来绕去,她隐约猜到这次被召来六重天的缘故,所以抬眼说道:“不知天帝找我何事。”
她没回答。
天帝收起笑容,伸手指向不远处站守的两列天兵道:“知道为何三界安稳吗?”
天兵身穿银甲,站姿挺立,仅看过去就会觉得一阵强大的压迫感。
“因为规矩。”
天帝没等灵宴回答,自顾自说道:“天下万物,四海八荒,沧海桑田,就连我们都会消失,但唯有规矩二字永世不变。”
“你从人间而来,自然也知道家中的规矩,要孝敬父母。去到皇宫,自然也有他们的规矩,要忠贞爱国。你如今归位天界,自然也应当知道天界的规矩。”
灵宴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躲闪,张口说道:“天界的规矩,不许随意去到凡间,对吗。”
天帝许是没想到她如此坦诚,态度放缓一点:“神不得干涉凡间之事,因神力强大的缘故,我们干涉会比凡人干涉严重得多。”
“就好比你在凡间看到一只受了伤的狸奴,凡人会包扎医治,但无法掌控生死,它的命运依旧在九因树的掌控中。”
“但如果神明出手,你将会直接干涉因果,改变它原有的寿数生死,九因树会错乱,甚至会因它对你的感激生出许多本不应存在的牵丝。”
“因果循环,神也受不住。”
天帝声音极缓,像是在给她解释。
灵宴低着头思考片刻,张口道:“如若我不用神力,会如何?”
“神灵现世,本就会引起人间骚乱,况且神力非你所控,也会在你没有察觉之时牵扯世间,除非你神力被封,否则就算你抚摸过一棵树,它也会因神的眷顾而枝繁叶茂。”
怪不得那棵梧桐树会长得越发好,怪不得丹粟说凡是照顾过神灵的人,自是福寿绵长,功德深厚。
神本就散发神力,就算刻意控制,也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干涉到蝼蚁的生命轨迹。
“所以人间有乱,需要上天帮忙时,乱世就会出现相应的能人异士,安邦定国。”
“神不可直接干涉,但可以下凡转世为人帮助世间。”
天帝声音好听,在大殿里回响犹如滴落在青石板上的玉石。
灵宴点点头,她自知偷偷下凡是件错事,但凡人寿数百年,她并不悔。
“我这次私自下凡,甘愿受罚。”
灵宴声音很轻,转过身看向天帝的眉眼中却满是是如泰山般不可移的坚定。
“私自?”天帝挑挑眉,手指在桌案上毫无规律地轻点。
“丹粟和本草是我骗她们先行回来的,南阴真君是我借口说要游览墨色群山才骗过,至于离夏,他是陵光弓的器灵,自是我在哪他便不得不在哪。”
灵宴声音很轻,盯着天帝的眼睛却躲都没躲。
“他们都不知情,自然只有我的过错,是我私自下凡,所以罚我就好。”
灵宴说得流畅,这个情形在凡间的十几年岁月里已经上演过无数遍。
天帝盯着她轻笑出声,眼前的这只小朱雀重情重义,思虑周全,做任何事情前便已经想好相应的对策,他实在无话可说。
“你是初犯,又是昏睡刚醒,不求情吗?”天帝微微挑眉,随手拿起一卷书卷在手中翻着,带过的风引得旁边的长明灯灯火一摇。
“做错事便要受罚,应当的。”
这是谢俞氏教给她的,既做了自已想做的事情,那必然要承受这件事情所带来的任何代价,就如同她偷跑出去要被打手板要跪祠堂一般。
天帝点点头,正色道:“天灵朱雀,私自下界,所幸未酿成错事,念在修补结界之功劳,故罚雷刑十二道,望其改之。”
声音在大殿回荡,门外的丹粟听闻却吓得睁大眼睛,她抓着离夏的手不松,语气急促:“下界!你们下界了!”
离夏本就烦躁,灵宴丢下他自已去受罚使得他像一位不能替主人抵挡任何的废物器灵,再加上丹粟在旁吵嚷使得他更头疼。
“是!下界了!”
“你怎么不拦着!”丹粟怒目圆睁,正打算好好和离夏掰扯掰扯,就见灵宴从大殿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两位天兵。
她顾不上离夏,抬腿就往灵宴那里跑。
天兵伸出胳膊拦住她,语气严肃:“奉天帝之命,特送朱雀神主受刑,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丹粟气得头顶的冠羽冒出,灵宴轻摸她已经变黑了些的头发,轻声道:“做错事受罚,我认的,你回七重天等我,别和离夏吵架。”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朝着雷刑柱走去,裙摆轻飘,像一朵盛开的火色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