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小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James He与一行四人之间,背对着大家向他招手。众人定睛一看,这个女孩子短发,身着一条清新的绿色碎花连衣裙,挎着白色小包,甜美可爱的样子。

“什么啊,”众人叹气,“原来有女朋友了。”

“娇小可人,邻家妹妹,”孙文才目光追随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是我喜欢的类……”

类字还没说完,女孩子侧过身和James He打招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露出一张惊呆众人下巴的脸。

那脸江星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不就是搞砸自已多次案子的死对头,那不就是昨天分手现场另外一个女主角--南华律师事务所的宋漫吗?

她真的是阴魂不散啊,走哪跟到哪,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江星河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孙文才不忘点评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白天是踩着高跟鞋叱咤风云的律政俏佳人,晚上是穿平底鞋清纯甜蜜小白花?”

“你是不是忘记她曾经虐过你的事实?”云谣白了一眼打破了他全部的幻想。

记得在某次政法界的晚宴上,宋漫在众人面前把孙文才怼得无力还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此事成为了孙文才的心理阴影,凡是有宋漫在的场所,他一律避之如蛇蝎,恨不得浑身上下洒满驱蛇粉,方圆百里不能有她的踪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孙文才被云谣踩到痛处,赶紧定心回神,眼观鼻鼻观心,将那些不该有的旖旎想法收入乾坤囊中,再不见天日。

李可梦则担忧的看了眼江星河,毕竟昨天江星河跟司齐分手有一大部分原因在宋漫身上。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作为同事也作为朋友,非常担忧她此刻的处境,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希望不要在这里大打出手才好。

那边相互寒暄的二人似乎感受到这边复杂的情绪波动,均转过来望了过来,宋漫首先认出了他们,轻笑一声,拿着手里的酒杯微微举了举,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认识他们?”James He好奇地问。

“噢,我的同行们,世云的律师,”宋漫低头喝了口杯子里的白葡萄酒,玩味一笑,“怎么,你发邀请函了?”

James He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似乎记忆里没有印象了。

而这边的世云四人组则才是替江星河打抱不平起来:“哇,这个女人真的是不要脸,昨天一个今天一个,是什么交际花吗?”

“咱别理她。”李可梦别过脸装作不认识。

“诶,别说了!”孙文才看他们说漏了嘴,赶紧打住。

但事实上,这么说着的时候,江星河已经迎面走上前去,留下三人替她捏了把汗。世云律所的江星河和南华律所的宋漫,两个人都是各自律所的顶尖律师,二人不仅工作中经常唇枪舌战你死我活,生活中也不想放过对方,两人共同存在的场所硝烟弥漫,火药味十足。毕竟没有一个人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都是战斗力爆表的职业选手。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你。”此刻,江星河已然拿着酒杯站在二人面前,脸却是对着宋漫的。她的意思是,你怎么阴魂不散,到哪都能撞见,真是晦气。

“彼此彼此。”宋漫的酒杯向江星河微微倾斜,打算碰杯。而江星河却装作看不见,将自已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似乎像是发泄着什么隐忍的情绪。

宋漫略微尴尬的将手中的酒杯收回。

喝了酒壮了胆的江星河仍觉得心里不够爽快,昂起下巴对James He说:“有些女人就像这白葡萄酒,看着清纯甘甜的,喝下去却辛辣无比。”

James He听出了她话里有话,皱了皱眉头。

“没事的,比起平常,这已经是客气的打招呼方式了。”宋漫则低眉嗤笑一声,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见宋漫不为所动,江星河酒精更加上头,对James He继续道:“看好你的女人,别出来招蜂引蝶。”

说完招呼端酒的服务生,放下酒杯,自以为潇洒地转身离开。

“你怎么惹到她了?”James He意味深长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心里想着:认错人了吧,她怎么可能这么尖酸刻薄。

“这就是宿敌的命运纠葛吧,”宋漫无奈一笑,对着她的背影举杯,“你说是吧,江星河。”

听到这个名字的James He愣在了原地,或者叫他贺译君更好一点,这个画展的票就是他送给江星河的哥哥江水的,因为他们在一个学校--华清美院,学校很多老师都收到邀请,而江水又好巧不巧把票给了江星河,这才有了预料之外的遇见。

对贺译君来说,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记忆里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和现在说话夹枪带炮的人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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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夜晚是属于年轻人的,这个城市有着繁华摩登的高楼大厦,有世俗红尘的灯红酒绿,也有充满着江星河喜欢的人间烟火气。小巷子里有3块5毛钱的榨菜烤肉饼、8块钱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清凉入口即化的刮凉粉。夏天的夜里老小巷子里狭窄的街边,零星的店铺亮着昏黄的灯光,锅饺店外拴着一只中华田园犬,一个小圆桌,一张小板凳供顾客吃宵夜聊天,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互相打招呼,他们似乎都是街坊邻居,也或者是经常光顾这里,自然而然相熟的顾客。仿佛白天的疲惫在夜晚这个时候被悄悄治愈着。

此时此刻的江星河就坐在这个锅饺店外小板凳上吹着春日的暖风,桌子上点了许多她爱吃的东西,香喷喷刚出炉的煎饺,羊血汤,当然还有空了的啤酒瓶。两瓶啤酒下肚,江星河已经支着脑袋开始晕乎乎了。

贺译君工作忙完后,乘车回家,在巷子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拉开了她对面的小板凳,无语的笑了一下。这个女人真是给他一个又一个惊喜,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善良温柔的小白兔,现在的她浑身带着刺,仿佛随时都要发起攻击,像一头凶猛的野兽。

“喂,别坐在我……对面,”江星河瞪了一眼对面的突然到来的男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我这……已经……有人了!快走……”

“老板,来碗馄饨。”贺译君没有理她赶客的架势,反而自然的冲屋子里的老板喊道。

“大碗小碗?”老板头也没抬,在厨房忙碌。

“小碗,谢谢。”

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还是熟悉的小巷子熟悉的老板,熟悉的夏夜,熟悉的晚风,除了,坐在对面的她。

“让你快离开,听不懂吗小屁孩?”听到她这么叫他,贺译君更是气笑了,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吗?”江星河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煎饺皮,反应了一下,“变成哪样?”

“变得让人陌生……”

“呵,陌生吗?”江星河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关你什么事啊!”

“可,我想知道。”贺译君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用不容拒绝地语气说。

江星河瞬间回到了小时候,仿佛被学校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场景。努力地整理自已的思路,认认真真的回复着这个问题:“唔……谁都……希望,一直……保持最初的童真……嗯……和烂漫吧,而成长呢,嗝……成长却告诉我……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守护住……我的信仰和原则,嗝……”

她的职业离人性很近,靠近黑暗,在无数的贪婪与丑恶中交织,把人类的欲望鲜血淋漓的昭示在台上。

“这个世界,无比丑恶……”她低头想起了那些司法案件,那些法庭上一幕幕分崩离析,反目成仇,谎言与罪恶似乎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啊,我越靠近那些黑暗,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光明来之不易。”

江星河用醉醺醺的语气缓缓吐露心声,似乎是她在无数个难以安睡的黑夜,在无尽的绝望中,才无比艰难地寻找到属于她的信仰。而这个信仰支撑着她,让她在失望透顶的时候,能够坚守内心的那一处平静。

此时的她歪着头,脸颊粉红一团,眼神却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的贺译君。

她直白的承认自已平日里尖酸刻薄强势的一面,但她无比坦然的接受这样的自已。因为她有刻在骨子里对自已的清晰认知,她吵架从不服输,爱争强好胜,但她仍然善良,勇敢,坚毅,不惧权威。

她的眼睛亮亮的,有些执着的东西在深海似的眸子里盈盈发着光。而坐在对面看着她的贺译君,自已都不知道,他已经坠入那一片深海里了。

见杯子里的酒喝完了,江星河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来,每一脚都踩在云端上,贺译君时刻担忧她会摔倒,想要扶住她。

“不,不用,”江星河拨开他的手,“我……我可以自已走。”

这么说着,循着熟悉感走向店里的自助饮料柜,再拿了两瓶啤酒,喝了酒说自已清醒的人,现实却摇摇晃晃走到其他桌坐下,对着这一桌的男人们说:“喂,姐姐请你喝,别客气啊。”

自顾自地又开始了新的一轮买醉,而这一桌的男人们是来聚餐的,一脸懵,但看这么漂亮的美女坐在对面,便吹起了口哨。

贺译君看着这一切,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和江星河两人变成了邻桌。

“喂,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清纯小白花?”江星河对着那群男生问道。

那群男生哄堂大笑,但因为知道她只是坐错了桌,刚刚她可是和邻桌那个长得有些帅气的男生一起来的,并没有过分的举止。

贺译君却对着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不是”。

两个人虽然不在一个桌,但似乎在一个频道里,交流得顺畅无比。

“那你为什么要挽着其他女人的手,帮其他女人提包?”江星河真是醉到胡言乱语了,一想到司齐那个杀千刀的家伙,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不顾我的感受呢……宋漫她就这么好吗?”

成长告诉我们,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啊,那些辗转难眠,那些痛彻心扉,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抹手上的灰尘。所以,受了伤的时候,我们都习惯躲起来,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静静等待伤疤长好。我们各有各的裂痕,都不过是缝合得七七八八的躯体罢了。

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想要被宠爱,被坚定的选择啊。

江星河也不例外,平日里威风八面气势汹汹嘴上不饶人的是她,现在把眼影眼线都哭花的人也是她。她的现在哪里还有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啊,只是一个受了伤难过伤心的可怜虫罢了。

爱情最是令人苦涩啊。

听着江星河絮絮叨叨陈年旧事,生活里的点滴,谁家的狗随地大小便了,爷爷院子里的花又要开花了,哪家的肉丝粉又涨价了……小店里的客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邻桌,挨着过道坐着,两个人各自说着各自的事情,也自顾自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彷佛将这些年彼此错过的时光全部都要弥补起来。

尚还清醒的贺译君结完账,跟在江星河的后面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星河歪歪扭扭的往前走着,撞到了路牌,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立正!”她眯着眼睛将食指对着自已的一双秀眼,“江星河,你给我清醒一点。”

后面的贺译君轻笑,觉得她又有些可爱。

此时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这雨像是在嘲笑这个失恋的醉鬼,当然,也或许像十多年前他俩第一次遇见时下的那场大雨,那时候,江星河领着贺译君回家,这时候,则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