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是……问贺姥爷最近身体可还好,你有没有回家去见见呢?”

“爷爷身体好,以前的时候就经常锻炼身体,现在每天都要走上一万步,身体比我还健康。”贺译君倒也不在意,这么多年这些事已经能够应付自如,只是旁的不知情的人也是担心他,怕他形成心结,在说话上多有思忖,倒不如江爸爸说话这么随意,令他更加舒适,他微笑地回答。

“上了年纪有你爷爷这样身体素质的,真是了不得。”

“你也不动一动,肚子都成球了。”江妈妈指着丈夫的肚子说道。

“这叫什么,诶,这叫宰相肚里能撑船。”

“吃,吃,咱别理他,喝了酒就上头,什么金都往脸上贴!”

贺译君收敛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已的碗里。他的家人里,可能只剩下爷爷了吧,父亲对于他而言早就可有可无。从母亲过世,父亲续弦另娶她人,他和他之间的感情就淡漠了。那些曾经恩爱的誓言,那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照片都尘封在相册中。他甚至想要随母姓,与这个贺家脱离干系,那些家族里的人现在恐怕还在担忧他未来要分家产的事,对那些利欲熏心的人而言,金钱地位永远是最重要的,永远能做最残酷最没有下限的事。

他所希望的生活,不过是像江星河一家人这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坐在一起吃饭,仅此而已。想到这些,他抬起头,和江星河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江星河则是担忧他会不会陷入难过,才向他看过来。没成想,这一看,两人目光相撞。

“听说了嘛,楼下王阿姨家的儿子又结婚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挽着他手的是个外国美女呢。楼下王阿姨还给我发喜糖,这不装了我一裤兜。”他站起身来,果然两个裤兜塞得满满实实的,伸手将喜糖掏出来,扔给江星河。

“哥,你干嘛啊,砸到我了。”江星河捡起桌上的喜糖砸回去。

江妈妈摇摇头,故作悲戚状,说:“家门不幸啊,人家都二婚了,你连个对象都没带回家里来过,真是家门不幸啊。”

“结了又离,离了又结,你也想我这样啊?”江星河不满,直接顶嘴道。

“好好好,敢顶嘴!”江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鸡毛掸子,欲清理门户。

“有话好好说,江女士!!!”

“哎呦,别打了,人家看着呢!”

江星河围着桌子跑,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江家门风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温柔式教育,他们是吃过苦的人,从小也没有受过特别多的教育,信奉的是:该打打该骂骂,做得不对,他们做父母的应该要好好教育,要不然走上社会了,别人说他们老江家家风不严。

二人一个逃窜,一个追赶,好不折腾。贺译君被他们逗笑,也叠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没有男朋友就没有男朋友嘛,在家住一辈子又怎么样,我还养不了她了?”江星河躲在爸爸身后,缩着头,江父坚决维护女儿的自由选择权。

“妈,你就放心吧,江星河何许人也,”哥哥江水帮腔道,“她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啊,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其他家的好男儿被祸害吧!”

“我谢谢你啊!”江星河对哥哥的这番帮腔,咬牙切齿,这家伙看似帮她,实则是火上浇油。

“你还有脸说她!”江妈妈瞬间注意到这个刚刚没注意的儿子,竟然他也要下场参与家庭战争,那就正好一碗水端平,大家都别好过吧,她冷笑一声,“你自已呢?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江水意识到自已泼脏水没泼成功,反倒是溅了一身泥,跟妹妹一样拉耷脑袋不敢吱声。这两兄妹在这个时候,才能隐约看出来是两兄妹没错了,不敢说话不敢顶嘴的样子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威风劲,都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你都32了!别人王阿姨家的都抱两个孙子了,你还在这里要自由要浪漫要独身主义!”

“嘿嘿……这不是没找着嘛!”

“以前那个不挺好的吗,说分手就分手,你是嫌我命不够长是吧?”

“以前那个?噢?我怎么不知道啊。”江星河抓住重点,八卦两个字直接印在脑门上,只差将“我要吃瓜”说出来了。

江水白了她一眼,给她做了个你别管的手势,警告她最好闭嘴。

江妈妈可不管那么多,在座的都是家里人,贺译君从小长在他们家,也算是半个家里人,她直接就说了:“你身边到处是我的眼线,别给我瞎胡闹,王阿姨逛商场的时候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买菜,她跟我说那情形可不一般。”

“哎哟,我哥,哎哟,还有这种事儿!”

“您……您可别造谣,这里可是有律师在场!”江水撇清关系。

“男女之间,手拉手,还能有什么其他事,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江妈妈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还想蒙你老娘,当她三岁小孩耍。

听到这里,几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不一样了,有个人脸上五颜六色的,还有两个人则略显尴尬。那五颜六色的脸主人自不用说,是哥哥江水没错了。而另外两个人则是妹妹江星河跟今天的客人贺译君,他俩别说是分手,第一次见面连亲都亲过了,这要是让江妈妈知道了,家里非得鸡飞狗跳不可。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紧紧闭上嘴巴,绝口不提他俩之间发生的事情。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那些干什么,”江爸爸打圆场,好像终于想起来,这种家庭批斗大会不该给贺译君看见,尴尬一笑,“让你见笑了,吃饭,吃饭。”

贺译君倒是很高兴,因为好像只有家人之间才会肆无忌惮地说话,不怕丢脸不怕挨骂,反正吵来吵去都是血脉相连。他感觉他们是从心眼里把他当做一家人,不是表面上逢场作戏。而那种只展现好的一面,往往不那么真实,不完美才是人间常态啊。

他饭都多吃了两碗:“伯父伯父,你们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

“对了,今天反正放假,要不你住家里吧,晚上我再给你露两手,怎么样?”江爸爸不禁夸,一夸就容易飘,非要拿出自已的看家本领来。

“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啊,煮饭还不是他最拿手的,他最擅长的是烧烤,为此,家里专门买了烤炉。”江星河用下巴尖示意他看厨房的灶台。

“这炉子很特别。”贺译君一眼看出不同之处,说道。

“诶,你观察很仔细,这是我请人特意定制的,烧烤方便,控温控火,不易烧焦。”江爸爸见他识货,便得意地介绍起来。

“哇噢,有口福了!”

“老江可不轻易展示烧烤绝活哦,今天可是见你来,我们才能蹭你的福气吃到。”

“快乐快乐,吃烧烤吃烧烤!”

“以后常来知道吗,改善我们的伙食,嘿嘿。”江水对贺译君嘱托道,他是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不仅才华横溢,一手油画惊叹了整个干纯艺的那些牛马,不知道多少老师都暗戳戳地想跟他合作,只是碍于面子都就此作罢。而且他为人也低调谦虚,不张扬不炫耀。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美院的学姐学妹,他看向江星河若有所思。

江星河接到哥哥的注视,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江水同样理解她的意思,嗤笑一声,仿佛在说:就你,还美女,要笑掉大牙了。

从饭前到饭后,兄妹二人的眼神杀,没有就停止。空气中有丝丝火药味,电光火石噼里啪啦滋滋作响。

吃完饭,各个都积极主动要帮忙洗碗,一个撸袖子,一个端碗,一个拿厨房围裙,三个人样式做足。江妈妈嫌他们占厨房位置,招呼他们上客厅呆着去,别碍手碍脚的。

“妈,我怎么能让您这么辛苦呢,你做饭给我们吃,理应我们洗碗才行。”江水嘴上说着甜言蜜语,人已经整个瘫在了沙发上。

“对啊,妈,别忙东忙西的,江水想洗碗,你就让他尽尽孝心嘛。”说这话的,只能是江星河了,她顺着哥哥的话接道。

“心意领了,你们小孩都去沙发那玩,别瞎帮忙。”

接到江妈妈的命令后,兄妹二人便在客厅消食,贺译君闲不住,自已去厨房帮忙。

春天的暖风吹散了冬天的寒气,下了一天的雨也渐渐停了,树木开始抽新芽,嫩绿嫩绿的颜色煞是好看。

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午间小憩后,三个人窝在温暖的沙发上,对着电视机联机打打游戏,吃吃江妈妈投喂的小零嘴,晚饭将那一桌的剩菜全部一扫而光,放假的第一天不要太清闲。

江妈妈出门了一趟,将一些烤串食材买了回来,有牛肉、鸡腿、羊肉、五花肉、玉米……全是他们爱吃的,江爸爸已经开始准备热烧烤炉,而江星河三人则一边看电视,一边乖乖地串签子,串好后放在菜篮子里,不多久菜篮子就堆得老高。

“爸,这些够了吗?”江星河串累了,将菜篮子端到厨房。

“那要看你们能吃多少啊。”

“爸,咱少做点,这个吃嘛,要讲究少而精,让人吃了又想吃。”为了不串签子,她开始胡说八道了起来。

江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穿,点点她的额头,道:“对,女儿说的都对,都去歇着吧!”

“嘿嘿!”将厨房彻底交给江大厨。

“走,咱上顶楼吹风去!”江水建议道。

“你们去吧,我在沙发上躺会,一会爸烤好了,我给你们端上去。”江星河拒绝道,她只想躺下哪里都不想去。

“那好吧,你可别偷吃!”

江水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邀贺译君一起去天台数星星。

夜幕已经降临,天色由蓝紫色转变为深黑色。月牙悄悄爬上树梢,下过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能见度很高,繁星闪烁,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二人搬了两把躺椅,闲适慵懒地迎面对着星空,男人间喝酒就是简单的碰杯喝上两口,偶尔出个声说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两个搞艺术且感性的男人聚在一起,更是文艺气息都要溢出天台了。

贺译君觉得此刻很美好,不,是一整天都很美好,像是久违的有家的满足感。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已的艺术世界里约莫半刻钟,江水突然开口道:“你这次回国,是因为江星河?”

“……”被冷不丁一问,贺译君没回答。

江水看在眼里,平日里虽然两个人在同一个学校,但江水教本科生,他们交际不算很多,也不怎么了解。

只知道研究生院系来了个很厉害的年轻人,后来才知道是小时候老跟着江星河的小屁孩,时常来他们家蹭饭。听其他老师说,这个厉害的学生在学校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艺术天分百年难得一年,而且后面跟着一票小迷妹,还有人给他在学校拉了后援团,算是华清美院的校草级别人物。又听江母说,让他暂时住在江星河那里,理由是离学校近。江妈妈那一代都是简单纯粹恋爱结婚,哪里知道现在年轻人心里的小九九,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江水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以他男人的敏锐直觉嗅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而今天近距离接触,从贺译君第一次踏进他们家门开始,他就觉得这小子看妹妹的眼神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不像弟弟看姐姐的眼神,不是那种亲人之间的亲昵感,也不是房东房客之间的客套疏离感,那眼神在他从艺多年的经验里,他看过很多次,也跟本科生讲过很多次。那眼神,就像英国画家弗兰克·狄克西的画作《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法国画家安格尔的画作《拉斐尔和弗娜里娜》里,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一模一样,是含着情意的。

“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江水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说。

“很明显吗?”贺译君弯弯嘴角,问道。

“她知道吗?”

贺译君摇摇头,他不清楚江星河到底怎么想的,她像一阵风,自由而热烈,好像随时都会溜走又好像随时都会驻留。

本应该拥有共同兴趣爱好,有共同事业理想的二人本该聊艺术聊自然聊世界,可是他们却在聊同一个女人。

而这个他俩嘴里的主人翁却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