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杜招娣就背对着门框坐在地上,听着门外传来一家人的说笑声。

期间还听到杜天赐用骄横的语气道:“妈妈,杜招娣不听你的话怎么办?”

只听见妈妈不屑的轻哼一声,随即说道:“不听话,她敢不听试试。”

原来人悲伤到一种境地,是真的哭不出来,甚至有些想笑。

听着肚子传来的“咕噜”声,她自嘲的牵扯起嘴角。

房间里没有开灯,杜招娣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对面的居民楼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这万家灯火的热闹场景,只有她的心里在下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大雪,寒风呼啸,吹得她手脚冰凉。

不知坐了多久,只知道她起身时双腿已经有些僵硬,险些没站稳。

因为没吃晚饭,又情绪激动的大哭一场,现下没有多少力气。

她的动作僵硬的如机械一般,一笔一划的将字故意写丑。

她想,还以为会很难过呢,原来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真的是这样吗,写了十几年字形成的肌肉记忆,现下要强行改变,真的像自已说的那样吗?

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发现对面的灯光早已熄灭,这漆黑的夜,只有月亮还在陪伴着她。

将东西收拾好以后,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后才发现,眼睛又酸又涩。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道歉,非常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用手蒙住自已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真是对不起呀!跟着我这样的主人。

真是辛苦你了!我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没吃晚饭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饿得有些胃疼,她用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揉了两下。

“也辛苦你了。”

她想,快点睡着吧,睡着了就不会感觉到饿了。

黎明的曙光揭取了夜幕的轻纱,翻开了新的一页。

一缕光线照进房内,她昨晚特意没有关上窗帘,就是确保天色一亮,她就可以清醒过来。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收拾东西,谁料一打开门就发现站在门口的妈妈。

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像是顾及还在睡觉的弟弟和爸爸,她的嗓门没有像她平常那般洪亮。

“想着早点去学校我就拦不了你是吧,哼,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出去了,那以后呢,你有本事就天天早起。”

说完见杜招娣不理她,径直往门外走去,她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的书包,受到阻力的杜招娣不得不停下脚步。

可是这样被人挟持着的动作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甚至隐约还有些耻辱。

书包被强硬的打开,杜招娣只能无助的用双手拉住书包的带子。

妈妈翻出来的东西,想来是让她很满意,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呀,在这场较量中,杜招娣又一次妥协,而她则又一次成为胜利者。

将东西放回后,心情很是愉悦,“这才像话,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说完也不再看杜招娣,而是迈着胜利的步伐继续回房睡觉。

杜招娣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整个屋内再度回归安静。

这意味着这一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即使错不在她,也得不到任何的歉意。

她垂着脑袋,以她最经常出现的姿态走出门。

走下楼梯后,抿着嘴角,闷着头走路。

“同学、同学。”身后传来呼喊的声音,她听到了声音,但并不会以为是在叫自已。

又喊了几声后,便没了声音。

正当她继续向前走路时,身后的书包被人拍了两下,她行动迟缓的转过头。

她并没见到人长什么样子,不敢抬头直视人,目光所及之处只看见对面人的白色卫衣,应当是很高。

“你的书包拉链没拉好?”是很干净的男声。

但说出的话显然让杜招娣很尴尬,她不敢想象,自已就是这样走了一路。

知道妈妈不在乎,却也没想到每一次都有新的突破,她的心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她有些慌乱的想要取下书包,身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书包,制止了她的行动。

她很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但对方显然是听到了,轻笑了一声,说了句:“不客气。”

“我刚去买早饭,买的有些多,这个豆浆和包子都是最后一份,那个阿姨就全部送给了我。不过我家里没那么多人,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的声音清脆,是很年轻的声音。

杜招娣觉得他的声音很像她背的那篇《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虽是形容琵琶的声音,但也很适合他的声音,如珠玉一般清透,碰撞在一起泠泠作响。

见她还在犹豫,随即又道:“这个不能放太久,招不住阿姨的热情,但我确实是有心无力,又不好浪费。”

听他解释了这么久,杜招娣接了过去,又道了声谢谢。

陌生人见她接了过去,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同学,不浪费粮食,祝她今天过得愉快。

说完以后就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杜招娣摸了摸自已的脸颊,抬头望了望天空,觉得今天的天气确实很不错。

回到班级后打开书包发现里面多了一张便签,“勇敢的姑娘,你永远值得被爱。”

看见上面话语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她值得被爱。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像是被开了闸门的河水,一瞬间泄出。

她哭得泣不成声,身旁的人传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她平时不常讲话,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

因此,哪怕她突然哭出声,也只是有些好奇,没人上前关怀安慰。

之后,杜招娣也学会了如何去应付妈妈,会故意将自已写得丑的作业放在显眼的地方,让她放松警惕,实际会认真的再写一份。

任务量倒也没那么重要,毕竟跟她儿子比起来,她还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天天盯着她看。

她考上大学后,因为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不上学嫁人,所以又起了一次冲突,这一次她没有轻易妥协。

后来她在大学一直在做兼职,为自已赚学费和生活费。

知道她有了利用价值后,妈妈就又换了一副嘴脸,一副以她为荣的样子。

她看起来只觉得好笑。

但或许她又太渴望爱了吧!

所以哪怕每一次的见面都掺杂着算计,掺杂着目的,她也认了。

只要她不揭穿,那他们就的这样一直演下去。

在做兼职时,杜招娣遇见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对她很好。

她想起了当年遇见的那个人,之后的许多次,她都遗憾当时的自已没有勇气抬头。

她接受了这个男生的追求,可他的追求并非出自真心,只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大冒险。

杜招娣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自已也是他们play中的一环吗?

但或许是她太渴望被爱,哪怕最开始目的不纯,在他道歉忏悔以后,杜招娣选择了原谅。

说是道歉,其实也并不诚恳。

“虽然我之前是带着目的,可之后都是真心的。错过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你的父母吗?”

是呀,自已的父母尚且不爱自已,又何必用那么高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可在一起之后,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还说她是个有缺陷的人,就是因为她有缺陷,她的父母才会不喜欢她,只有自已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两人开始产生争执,每一次他都会辩解,让杜招娣觉得是自已的错,让她越来越怀疑自已。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很压抑,仿佛又回到年少时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自已,只能一次次的妥协。

正好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是爸爸和弟弟都有事情,她生病了,想让杜招娣去照顾一段时间。

她想换个地方,纾解一下自已的心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可她忘记了,她和父母近几年的平和只是假象,不是每个人的家都是温暖的港湾。

身体上的疼痛刺激到了妈妈,将她隐匿起来的坏脾气统统暴露出来。

看着手机里发来的消息,她真的觉得好累。

她自嘲的笑了笑,有时候想想,就觉得自已活得真像是一个笑话。

都想着自杀了,却还想着不能给别人造成负担。

上吊自杀,听说死相会很难看,她都窝囊了一辈子,总不能再选这么丑的死法。

跳楼自杀,也不太行,万一砸到人就不好了,平时看手机不小心砸自已脸上都很疼,如果砸到人估计就活不成了,没必要自已不想活了还拉别人做垫背。就算没砸到人,给看到的人留下阴影也不好。

想来想去,她选择了跳河自杀,将时间定在了中午最热的时候,想来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什么人出门。

怎么不算笑话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伪装呢?故意把字写得那么丑?

她关掉了手机,走出了医院。

盛夏的正午是气温最高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不近人情的烘烤着大地。

她走在街道上,很少见到行人,哪怕有也只是零星几个人,也因为受不了这高温而加快速度。

仿佛格外的平静,她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感觉不到这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温。

她的掌心出了许多的虚汗,却感觉不到一点热意,就像是姨妈期间,即使喝了许多的热水,也暖不到最深处。

是埋藏在最深处的冷意。

杜招娣在想,

这边的沈枝意内心一阵慌乱,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她拿起手机就往外走,只有一个选项没有打对勾。

是河边!

沈枝意焦急的不行,那个阿姨却不以为意,之前又不是没有骂过那个死丫头,怎么敢真的自杀。

见她不为所动,沈枝意先上去找了一下那个管家,虽然有些冒昧,但时间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好意思,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冒昧,您能不能让这里的几位大哥,陪我一起去找个人。现在时间有些紧急,等警察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着急,她急匆匆的跑上来找人,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手心也因为出汗变得湿滑。

她语速很快的解释了一下情况,管家向后望了一眼,看到自已少爷垂眸点了点头,知道了少爷的意思。

当下很痛快的答应一半人陪她去找人,沈枝意连忙道谢,朝着他鞠了好几次躬。

来不及说太多,她赶紧带着几个人向外走去,两个人一组分开来找。

“人都走远了,少爷你再盯着看也看不见了。”沈枝意带着人走了有一小会儿,自家少爷好像也跟着走了一样。

商时序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掀了掀眼皮,瞥了一眼身旁的管家,声音散漫的开腔道:“我知道。”

管家脸上保持微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在骂我?”瞧见管家脸上的微笑有些虚假,他眼神中透露着怀疑。

“怎么会?”嘴上如是说,心里想得却是你知道就好。

“你最好没有。”说完就傲娇地转身去了商觉夏所在的病房,小姑娘依旧在床上睡得香甜,怀里还抱着沈枝意送给她的兔子玩偶。

管家见状失笑一声,也就这个时候还有点儿原来的样子了。

没有进去打扰兄妹两个,只是那个高冷的保镖被借走了,他的话搭子暂时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

商时序走至病床前,轻轻地理了理商觉夏额前的碎发,平淡冷漠的眼底染上一抹温柔。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热心的姑娘,对生活永远充满热情,眼神一直都很坚定。”他嗓音压得很低,像是在人耳边说悄悄话。

“怪不得你喜欢她,她刚刚上来了,可惜你睡着了没有看到。”

“她刚刚着急离开,是为了救人。”

“那她能不能、能不能也来救救我。”说到这里时,挺着的脊背弯了下去,嗓音开始有些沙哑,带了点哭腔,眼眶微微泛红,显得孤寂又脆弱。

沈枝意之前高中时看书时,曾经见到作家史铁生说过这样一句话:“死之嘴边,实则渴爱。”

她不知道她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促使她做出想要轻生的念头。

但沈枝意明白,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向四处张望,寻找着杜佳灿的身影。

许是杜招娣走得实在太慢,真的被沈枝意发现了她。

还好还好,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一旁和她搭档的是那天说话态度不算很好的保镖,见她凝视着前方那个瘦弱女生的身影,眼眶微微泛红,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心下了然,这个估计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刚想走快一些追上那个女生,身旁的沈枝意就伸手拦住了他。

他不理解,人都找到了,不上前喊住她,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往前走吗?

“先等等,她现在情绪不对劲,外面不能太急切。我有一个办法,但是需要你的帮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极力稳住自已的情绪,放轻了声音跟身旁的人打着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