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去世后,我独自带着女儿一起过生活,农村种地的时候是需要男劳动力的,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哪一个季节都要出工。而且,盘锦是一个偏盐碱地带,特别是我们这个地方,黄土粘锹,男人们需要用一种筒式的锹进行挖掘作业,才能把像年糕一样的土顺利地挖出来,并且锹体的纯钢部位被磨得非常锋利,铮亮,一锹下去就是一块坚实的土块子,被这些骠实的汉子们脱手而出甩到坝顶上,他们干起活来各个都是生龙活虎,这片辽河的土地上所有的沟沟渠渠,都留下了他们最深情的足迹。
在没有男劳力出工的情况下,我稀里糊涂地和外地来此打工的一个流浪汉重新组成了家庭。他叫二愣子,从小失去父亲,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们兄妹五个抚养大。两个哥哥和姐姐妹妹都已经成家,留下他和老母亲一起生活。因为和人家打架打伤了人,独自一个人出来躲灾,把年迈的母亲扔给了刚成家的二哥照顾,在一个亲戚的撮合中走进了我们这个残缺的家。
一天晚上,我们忙完地里的活计,吃完饭在路上闲走,他对我第一次明誓:“虽然我无房无地无积蓄,但是我一定会对你和女儿好,如果我有一天辜负了你,就让我被车撞死,要不就变成一个植物人。”他的这份誓言让我不寒而栗,我已经恐惧与车有关的事物了,这辈子都不想与车有任何交集。
其实,人是不能相信诺言的,也不能用面貌的丑俊来衡量一个人。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遇人不淑,更不会从全面来解读一个人品德的优劣。现在觉得是自已禁不住糖衣炮弹的袭击,几梭子恩言惠语就把自已感动得五体投地,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闪婚的结局注定是一场荒唐的闹剧,都说婚姻的产生是有利可图的,而最明显的是他想借助我在本土扎根。因为我在他看来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跳板,还被人们误传说丈夫为我和孩子留下了颇为丰厚的积蓄。实则是外实中空的一种,这是他对我大失所望的主要原因。
成家那天,我们去城里的家具市场买来了一套家具,还张罗了一桌酒席,邀请了媒人以及亲朋老友,媒人是那个雇佣他干活的人,也是我家的一个亲戚,就是相信了媒人的话才把自已推向了无边的苦海。
酒席间听着媒人口若悬河的表演,我像一截榆木疙瘩被匆匆推上前台,续演我始料不及的人生。
筹措结婚所用的家具,酒席,以及其他事宜都是我自掏腰包,从始至终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在迎娶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进门。
第三天傍晚,我的叔伯姐姐和姐夫来家里聚餐。姐姐比我只大一岁,我们在一起很说得来,姐夫却是一个无事不做的主,一贯油嘴滑舌的。第一次在我家喝酒就被我这个男人灌得酩酊大醉。两个男人失态的样子让我的心里极为不痛快。姐姐扶着姐夫踉踉跄跄地想回家,而我家的二愣子想留他们在家里住,就是死活不放手。直到最后,单薄的姐夫被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碰破了脸,一场拉锯战才算罢休。
目送着姐姐姐夫走进了昏暗的夜色中,这位好客的二愣子不知道怎么触动了伤心事,竟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有一次回娘家,姐姐对我无意中说起此事,她甚为担忧地提醒我。妹妹,我看妹夫那天晚上喝醉酒的样子挺可怕的,有一天,如果你们发生不睦,可得小心着他点儿,这个人怕不老实。没想到我的命运被姐姐一语言中,从此我的人生跌落到了谷底。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女儿和小伙伴在东屋窗台上做游戏,我看到买的鸡蛋在框子里碎了一枚,问女儿是不是她打坏的,女儿回过头狡黠的一笑,有自顾自地玩耍去了。这时候,二愣子从西屋快步走出来,看了一眼成为浆糊糊的鸡蛋,上炕对着浑然不知的女儿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女儿小小的脖颈上,把女儿打得“哇哇”大哭。
我上前使劲推了他一把,质问道:
“为什么打我的女儿?”
“小孩子这么祸害人,我管一管她怎么了,难道你就想这么惯着她吗?”
“她才六岁,那么大点知道什么?”
我们俩因为孩子这件事第一次弄得很不愉快,其实从那一刻起,就成了我们母女两个人噩梦的开始。
在以后的日子里,二愣子慢慢开始显山露水,和当初处对象的时候几乎判若两人。每天早上晚上都得喝酒,直到一天三顿不落,到了没有酒不吃饭的地步。
本来是一个流浪汉,在年龄上比我小四岁,又兼我还带着一个女儿,他是一个没成过家的小伙子,在心里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走在人家感觉比别人矮了一大截,有点抬不起头来。
一度好逸恶劳的二愣子,以为和我结了婚就可以尽情享受,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没想到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
不但家里没有余钱供他挥霍,而且连种地的化肥农药都得借钱去买,吃喝用度都是现挣现花,兜里没有任何积蓄。因此,二愣子借故总是三天两头和我争吵不休。
他的内心感到压抑,对生活充满了仇视和愤懑,一度借酒消愁。
在一起生活还不足半年,整个人就变得判若两人。他暴躁易怒,多疑,像一个雷管,沾上一丁点火星顷刻就会爆炸。吓得我和孩子大气都不敢出,我开始意识到自已遇人不淑种下了恶果,以至让年幼的女儿跟着我遭了太多的罪。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是一年一度的插秧季节。我四点多起床,在家里开始忙乎着烧火做饭,二愣子穿上水靴,在晨风的吹拂中拿起铁锹向田间走去。
进入五月上旬,绵延的辽河水经过各个排灌站,源源不断地向大地输送供给。浑浊的河水从大干线经过闸门流向二干线,再敞开小水线闸门才开始灌溉土地。男人们起早走向自家的责任田,打开水豁口,看着清凉的河水冒着泡沫流向干涸了一冬的土地,浸泡着松散的泥土,一年的春耕从这一天开始,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其实,农民们的春耕准备工作,早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他们二月就备好了克土,用筛子过滤了之后,装成一袋一袋的摞在一起,用塑料布盖严实了,防止下雨天把克土浇湿了。这些准备停当了,到了清明前后,就可以把浸泡好的稻种,均匀地撒在育苗床上。用塑料磙子把稻种压到泥土里,上面覆盖上克土,插上一排排架条,喷雾器封闭灭草之后,盖上尼龙布,压上一道道草绳子,防止春风把塑料布掀起来。
完成了育苗的工作,就等着小苗破土而出了。在这个阶段便开始整修上下水线。此时,农用拖拉机已经派上了用场,它们日夜不停地在辽阔的土地上奔忙,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屁股后面“轰隆隆”地卷起烟尘,土块飞扬,湿气弥漫。
它们是这个时节跑得最欢快的一个,每当看到一台红色的拖拉机,奔驰在辽阔无垠的土地上,心中就会感到热血沸腾,就会把自已融入到这个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里。
等着旋耕机调转车头,飞快地奔向另一个地块,崭新而潮湿的泥土从它走过的地方渐次裸露出来,带着清新的气息,带着真诚的呼唤,像是在你面前打开一幅干净而新鲜的画面。这是大地向我们敞开了心扉,等待我们在它的身体里播种金色的希望。
纷乱的稻茬子横躺竖卧地散落在地里,它们曾经身负使命,把沉甸甸的果实敬献了出来,又把根须埋入土地,变成肥料滋养着下一茬庄稼,我为水稻一生的无私付出而深深感动着,它们是延续人类生命的供给。
接下来的农活是叠坝楞,此时,小苗已经到了两叶一心阶段,也正是进入了通风的时候,让它们从暖棚里接受到外面的气流,风和温度,只有适合了这些外界的气温,它们才能渐渐茁壮成长,才会被移栽到无垠的大地上,而不是在暖室里度过自已的一生。
这时候,小苗也最容易生病,就像月子里的婴儿,怕风怕凉怕感冒。必须勤观察,多照看,常留意,发现病情及时处理,免得耽误了治疗最佳时间。
记得八三年的春天,刚刚包产到户才两年,我家育了两大排秧苗。那时候做的床小,不像现在都是大床育苗,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床床绿油油的小苗,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黑绿色的松针,叶子打卷不说,还渐渐发黄,枯萎,拔下来一撮,底部没有新根,并逐渐溃烂,这让一家人开始变得焦头烂额起来。
其实,这是一种苗田里的常见病,学名叫“立枯病”,如果处理不当,小苗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死掉,翠绿色的秧苗田就成了干草甸子,得病轻的地块也会出现一片片秃疮,给插秧生产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
我们刚从山区搬过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旱鸭子,没有种植水稻的经验。二十一岁的哥哥却不是个毛头小伙子,聪明和睿智让他做出来一个勇敢的决定。他把秧苗田灌满水,将锌肥和硫铵按着1:5的比例,均匀地撒在秧苗上,然后泼水浇灌,免得将肥遗落在苗叶子上,造成烧苗的情况。
無錯書吧正在这时,队长来到我家的秧田地里看苗情,他对哥哥的做法很不赞成,说这样会把秧苗都搞死的。哥哥此时犹豫不决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把水放掉。在队长的一番苦心劝导下,哥哥选择放掉一排秧苗田里的水,另一排秧苗田“死马当做活马医,”就算做一把实验,看看到底哪一种方法能让秧苗好转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忧心忡忡地来到秧苗田,他不知道地里的秧苗到底枯萎成什么样子。于是,便心怀忐忑地打开泡着水的苗床布,伸手在水里拔出来一撮小苗,查看苗的根部变化。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大哥差点叫起来。
原来黑色的根部出现了点点白牙牙,就是这短小纤弱的白牙牙,让枯萎的秧苗逐渐起死回生,小小的叶脉也开始舒展开来,不再萎靡不振,大哥的心里感到欢喜异常。
他急不可耐地奔向另外一排秧苗床,这一排昨天已经放掉了水,当他打开塑料布观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里面一片一片的秧苗已经接近死亡,干枯得如同柴草一般。这让大哥感到痛惜不已,后悔自已不该没有主见,错听了别人的建议,导致了秧苗发生如此的大的损失。
排灌站来水都是有时间段的,错过了就没法挽回了。就是大哥的这一次经历给了我深刻的启迪,也给我提供了丰富的栽植经验,一旦发现秧苗出现了枯萎现象,我就会学着大哥的做法,用肥水保苗的办法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一大早来到田间,今天排灌站来水泡秧苗田,在靠近堤坝的地方有四床绿油油的稻苗长势喜人,这是我家的九亩地水田,我一边上水一边叠水线,满是稻茬的土地渗进河水变得泥泞不堪,锹被泥巴粘的满满的,抹着汗用锹抢子刮上面的泥巴。这些累活男人们干起来还觉得很吃力,为了防止水线里的水漫过堤沿,还能种植上两垄黄豆,秋天还有一份小小的收成,我只得自已起早贪黑干这份活计。
一排叠完的水线沿显得非常整齐,新鲜的稻茬根须像蜘蛛网一样遍布着,人踩上去结实又平整。还有五十多米长的水线没有叠完,低矮而突兀的部分和对面修理完整的水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辽阔的风不时卷起我的头巾,太阳灼热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脸上,手上,皮肤越来越变得通红,窘迫的生活有时候让我忘记了自已是一个女人,一瓶雪花膏都成了奢侈品,三十几岁的人脸上已经出现了深浅不一的皱纹。
插秧的季节来到了,各家各户的男人和女人穿梭在苗田和大地之间,种地多的人家开始四处雇工插秧,人们陆陆续续地加入到了这个农忙大军中。
经过了半个月的艰苦劳动,碧绿的秧苗已经铺满了辽河大地,所有的农田都栽植上小苗。我家的稻田地也把秧苗插完了,栽植早的地块因为脱肥已经呈现出微黄。
我们正在为没钱买化肥而愁眉不展,二愣子吃着饭,把酒碗端在手里“滋溜”一口酒下肚,命令似的对我说道:“去你娘家借点钱买化肥,多借点,也不是不还他们,要不有事别找我。”
二愣子说话的意思是,娘家有什么事情不让我回去,看到他这种气势,心里实在堵得慌,但是不能提,一提这顿饭就甭想吃消停了。
喇叭里传开了要男劳力出工的消息,等二愣子走了之后我思忖再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借,也只好脚步沉重地向娘家走去。大忙忙的回家来一定有事情,娘关切地问道:
“咋没下地干活去?”
“苗都黄了,手里没钱买化肥。”
弟弟打趣道:
“这是倒钱来了,没事不回来。”
弟媳妇接着说:
“正好咱们家也得买两袋化肥了,你和大姐一起去买回来扬上得了。”
弟媳妇从家里拿出来三百块钱递给我。
“三百够不够?”
“够了,那我就跟着车买化肥去。”
九点左右,我们把化肥从十几里之外的农资商店买了回来,弟弟直接给我扛到了地头上,他就急匆匆地回去干活了。
如果手里有一个空袋子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把一袋子分成两袋。可现在只能扬完一盆再跑到地头去端另一盆,这样往返了五六次,总算把六亩责任田扬完了。剩下的四十斤我需要扛到一里之外的地块,单薄的我竟然有一股子蛮力气,生生把像沙粒一样沉重的肥料抡到后背上,扛到了一里之外的另一块田地里。
化肥抓在手里像抓了一把沙粒,均匀地散落在地块的边边角角,这些脱肥的秧苗三天之后就会吸足养分,绿油油的变得精神百倍。
时近中午,撒完肥料之后我赶紧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一路气喘吁吁地到家,开始马不停蹄地忙乎着做好了饭菜,二愣子出工也进了屋。我把碗筷子都摆放到桌子上,二愣子上了炕,盘腿大坐地为自已满上一碗酒开始吃饭。这是他多少年养成的恶习,不喝酒不吃饭,就是吃几粒花生米,也要像模像样地倒上半碗酒一起下肚。
我忙完了灶台上的活计,也坐下来吃饭,二愣子检阅工作似的盘问着我。
“上午你干什么了?”
“我不是买了两袋二氨杨到了地里吗?没带着空袋子给我累够呛,一盘子接一盆子端过去的。”
“啥?”二愣子顿时把酒碗往桌子上一顿,勃然大怒。
“你借着钱了?借多少钱?谁让你欠欠地自已去撒肥了,是不是都杨你弟弟家去了?啊?”
我一听他这种丧良心的话,气得浑身哆嗦,反唇相讥道: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不去杨肥,等着你出工好几天,地里的苗不得干巴了?”
“我还不知道你?偷着摸着往你娘俩捣鼓。苗要是缓不过来等我扒你的皮。”
“你那是放屁,有能耐别让我回家借钱去。”
“叫你骂!”二愣子手里一碗饭向我头顶撇过来,吓得我一缩脖子,那碗饭照直砸到了墙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看你娘家那几头蒜,哪有他妈一个好玩意,指着卖你活着呢!……”
我没有听下文,慌忙跳下地向外逃窜,跑到了邻居家的柴草垛里躲藏起来。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丈夫,我需要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就要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劫。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一点不假,二愣子本来就野性十足,来村里不到半年,就和村子里的混混陈老六走得特别近,他们在一起整日游手好闲,喝酒打牌,一起干着鸡鸣狗盗的勾当。
这个陈老六因为打架被劳教过,出来之后依然恶习不改,妻子梅英气得牙根都痒痒,却没有一点办法。自从他们两个人混在了一起,几乎每日都形影不离,常常招来村里人鄙视的目光,而他们却一脸的无所谓。
有一天,村里一户人家给孩子办升学宴,大家伙吃完饭都陆续散去,二愣子几个人凑到一起却玩起来“斗鸡”。二愣子虽然手痒痒,却没有多少钱下注。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从内衣兜里找到了四个钢镚,虽然钱少的可怜,但总比没有强得多。
又仗着酒劲,大不了被他们轰下去,那又能怎么地,二愣子已经习惯了干这样的事情。
“这小子没带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陈老六给二愣子翻了底牌。
“你不玩,上一边待着去。”二愣子不耐烦地推了陈老六一把。
虽然两个人平日里在一起喝酒,赌博,可谓臭味相投,心里头却相互憋着劲儿,都怕对方比自已好过了。陈老六看见二愣子要玩牌,自已兜里没钱急得前窜后跳的。
二愣子真有点生气了,总在一起喝酒还不给面子,还在后面拆自已的台。陈老六在一旁看到二愣子有点变了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在一旁等着看他出洋相。
这个陈老六一天到晚的跟在二愣子屁股后面晃,几乎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
他们从家里一起出来的,随份子的钱我跑了好几家才借来,哪里还有什么余头去耍。陈老六平日里人缘也不好,借别人的钱总是拖着不还,一来二去的即使张口求借,也没人愿意把钱送去给他去打水漂。
陈老六虽然心里急得猫挠似的难受,浑说一气的来搅局,却也没人听他那一套。他们只顾得商量着下注,跟牌,封顶。二愣子刚喝了点酒之后仗着胆,眯缝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牌局。
几把牌下来,也该着二愣子赢钱,两把色不离手,别的人跟了几把就走掉了,他自已收桩带包圆。这下子一棵打蔫的茄子当时就枝生起来了,一会功夫,弄到了二三十块钱,顿时心里有了底。
牌桌上,有的输了钱已经急不可耐了,在那里吆喝着:
“二愣子快发牌,别磨磨唧唧的。”
“忙啥?好牌不怕晚,你是忙着输钱是怎么地。”二愣子一边发牌一边抢白说话的小个子。
“不怪人都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那张破嘴早晚让人家给缝上。”
牌发下来了,小个子把手里的牌慢慢展开,顿时眉开眼笑。
二愣子这时候不慌不忙,把三张牌扣着拿在手里停顿了一下,心里头在自言自语,求过往的神灵保佑。
再看他猛地把牌翻过来,用一双贪婪而又带钩的眼睛盯在牌上,一张红桃K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是嘲笑还是挑逗,再用手揉捏出一张,又是一张黑桃K,这下二愣子来了精神,当他揉捏出最后一张牌的时候,一张带着同样面孔的方块K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二愣子顿觉热血沸腾。
“没想到我二愣子今天真走点,还起豹子了,真是人走时运马走彪。”
他心里暗暗窃喜,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捧这个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还是特意来给他送钱来的,看完了手里的牌都纷纷下注,竟然下了个满场。
二愣子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但他却不动声色,有意无意地扔了一个钢镚子,两圈之后有两个人觉得牌不顶用选择了放弃。
看着陆续有扔牌走人的,二愣子觉得是时候了,一下子把价提到五元,其中两个人手里也许真来了好牌,一个面露喜色,一个不温不火,让人难以猜测。
二愣子投了两圈之后故作面带难色,为了造成一种麻痹对方的假象。其中两个人好像看出来苗头,紧跟不舍,几圈之后二愣子就顶不住了。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倒不是害怕手里的牌小,而是刚赢来的钱已经见底了,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可以帮忙的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唉!真是天不助我啊!眼看到手的肥肉都吃不到嘴。”
正在他满脸懊丧正要扔牌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双手有意无意地碰了他一下。
他稍稍一回头,一个面容俏丽的女人正用一双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二愣子突然心头一动。这不是傅春发媳妇高秀娥吗?
前几天和她老公一起打渔,没少去他们家蹭酒喝,真是人不该死有一救,何不向她求求援?想到这里,二愣子马上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说道:
“嫂子帮帮忙,有钱吗?借给兄弟点应应急。”
“你没钱就撂牌得了,还少输点。”小个子使劲儿嚷嚷着。
“我愿意输,你管得着,再说,还不一定谁输呢!”二愣子一面和牌桌子上的人对付着,一边央告春发媳妇。
“真的嫂子,借给我三十五十的,赢了钱就还你。”
春发媳妇看着他急得猴似的,伸手从挎兜里掏出五十元递给他,看着二愣子来了劲儿,估计牌是小不了,有个人识趣地把手里的牌扔掉了。
其实这个人的牌并不大,他们看着二愣子赢了钱心里憋气,想合伙给他下绊子,意在把二愣子的钱掏光了。谁知道偏偏半路遇到了这么个娘们,另一个人的牌还真不小,他暗暗在心里发狠,自已手里的牌一定能把二愣子拿下马,随后一个反杀,一张十元的票子仍在了纷乱的场子中间,这是二愣子求之不得的。他没想到这个小子如此豪横,竟然敢顶烟上。
这两个在赌场上输赢不惧的主儿都面带欣喜,两个人你来我往之后,二愣子毕竟是一名穷寇,自觉时机已到,便得意洋洋地亮了底牌。
看见并排着三张端着膀子的大佛,那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当时就瘪茄子了。
二愣子赢了个满局,把桌子上钱尽数收入囊中,仔细数数足有一百多块。他喜不自胜地从一沓凌乱的钱币里抽出六十元票子,余出的十元算是给春发媳妇的赏钱,春发媳妇乐颠颠地把钱接过来揣在怀里嗔怪道:
“赢这么多钱不请嫂子喝一顿?”
“等哪天的,嫂子你想吃啥?我请你,反正我也豁出来了。”二愣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巴不得和这个女人套套近乎。
通着别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如果不是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来替他解围,到手的鸭子也早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实在,倒像是你输了钱似的。”
“说啥话呢?嫂子你说,二愣子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今天兄弟家里有点事,等哪天一定请你就是了。”
二愣子一路信誓旦旦,他们说笑着走出了院落,各自回家去了。
这一次的雪中送炭,兴奋得二愣子久久不能平静,他开始对傅春发媳妇感恩戴德起来。
婚后第一年,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四亩薄田无法满足一家人生活上的正常供给,只够勉强吃饱。冬天的烧柴取暖就是个大难题,那一年我和二愣子开始四处碰壁,左右无援。
冬天越来越逼近,我们在屋子里冻得瑟瑟发抖,不能做寒候鸟坐以待毙,要去野外割芦草来抵御严寒。二愣子这次没有反驳我,他也知道,漫长的冬天没有柴火取暖,是一种无法穿越的煎熬。
前夫开的那台小三轮是借弟弟的,出事之后我又把它还给了弟弟。不知道是村子里哪个嘴欠儿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二愣子,二愣子对我开始不依不饶。说我什么都往娘家捣鼓,弄得我百口莫辩,只得忍气吞声。
早上起来,打发女儿上学后,二愣子酒也喝完了,我提议今天去西大坝割点柴火回来,要不然真的要断顿了。我把稻草浸湿打成草绕子,拿着镰刀奔着大道一路向西。
辽河岸上的风刮的实在劲猛,刮得人脸颊生疼,我们必须顶着瑟瑟北风吹来的方向前行,经过三公里左右的跋涉,高高的一座环形的大坝就呈现在眼前。
大坝这边是一条小辽河,人们都以大小辽河来称呼我们身边的母亲河。小辽河早已经凝固成冰坨,由流动的河水变成了一条银色的带子,在寒风的束缚中蜿蜒成一条白蟒蛇,静静地躺卧在冬天的河床里。
岸上的芦苇早已经被拣选干净了,剩下稀疏的草秸秆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干枯的身体。我们没有在这边的岸上作过多的停留,就向着高高的坝顶攀缘而上。呈七十度角的大坝让我们走得气喘吁吁,攀至顶端,视野之内顿觉豁然开朗,一座庞大而宽广的绕阳河就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一个环形的大坝像一座围城,春夏秋三季,这里的河水时而高涨,时而,又向遥远的地方奔流而下,一路向着茫无涯际的辽东湾进发,千回百转之后,终于回到大海的怀抱,成为海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现在是冬天,我们像两只饥饿的动物在荒野上找寻食物。辽阔的绕阳河滩很是干净。除了这一片那一片散乱的菖蒲,和一些零星的芦苇之外,就剩下干枯的杂草萎靡不振地躺倒在荒地上,我们找出了好远却白费力气。
二愣子气哼哼地骂了句:“好像是被狗舔了似的,这都让哪个瘪犊子割去了呢?”
我也悻悻地说道;“看起来人家比咱们动手早啊!”没有办法,我们只得找了一处相对密实的菖蒲,挥舞着镰刀割了起来。遍野的菖蒲虽然喧腾腾的,也没有芦苇抗烧,总比没有柴火强。我早上从家拿了几个馒头,二愣子带着一瓶啤酒,这是我们中午的野餐。我们坐在一望无际的绕阳河畔,这个人迹罕至的荒草甸子里,草草地吃罢了午饭,起来继续割柴火。就这样大干了三天,终于把冬天取暖的问题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