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接近尾声时,是沪城最闷热的一段时间,每天不是在酝酿一场大雨,就是已经下暴雨。

忍无可忍的陆绮媛跑去了最南边的琼州度假。

恰巧,碰上了郭爽来这边开生日派对。

夜幕悄悄降临,海边篝火聚会和烧烤逐渐热闹起来,相较而言,别墅区安静许多,唯有沿海岸线最边缘那一套两层的欧式别墅响着激动人心的电子音乐,DJ单手搓盘,另一只手握着话筒指天,灯光配合地晃人眼睛,将气氛拉到最热。

“祝爽姐生日快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最中心的郭爽身上,今天刚好三十岁的女人皮肤仍旧紧致,一身腰部镂空的银色长裙把她衬得随性优雅,连裙摆淌过了泳池的水也丝毫不在意,举着红酒杯轻笑:“Cheers~”

大部分人都在室外,香槟色调的客厅里,只有陆绮媛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困得打了个哈欠。

钴蓝色分截式短裙,露出香肩与纤腰,高处开始倾斜的不规则剪裁裙䙓如帘幕半掩长腿,可惜她现在精神不佳,否则若是起身到舞池里,一定是一只纤妍动人的小孔雀。

昨天打游戏到天亮,如果不是答应了郭爽的邀请,她势必不会起床的。

“你自已说要给郭爽这个面子来她这生日趴,现在又在这偷懒。”

孙明姗走过来,顺便把空杯放在了桌上,坐到她对面,花色裙摆垂在地面,被高跟鞋踩了一脚拂开,这条来自高奢品牌的订制礼裙在她家博遍像是个什么碍事的垃圾。

陆绮媛按着有点疼的太阳穴:“她又不会说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什么了。”孙明姗酸酸地说,“你们俱乐部这几年的宣传和公关都给郭爽了,她还天天在京北吹是你的好姐妹,把我放哪儿了。”

“你还犯得着跟她吃醋?”

她们两家是正儿八经的世交,陆绮媛和孙明姗就差两个月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

因为姐姐小时候被绑架过,陆绮媛被家里护得严严实实的,从不参加公开活动,甚至不惜给她弄了个新的名字身份来保证她的安全。

但从小每年的生日,孙家都会受邀到陆园给她庆生。除了差点血缘,她和明姗跟亲姐妹没区别。

“谁吃醋了?就是好好来琼州度个假,还要被拉来给她当门面,有点麻烦。”孙明姗看一眼墙上的钟,“我最多再待半小时,就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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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孙大小姐。”

陆绮媛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起身去吧台拿了一杯威士忌,晃了晃杯子,冰球轻轻转动融入琥珀色酒液里。

她看到郭爽正在泳池尾端和人说话,刚要走过去,就被人截住了。

穿着LV印花牛仔外套的男人已经半醉了,轻佻地用自已的杯子碰了她的:“美女你好啊,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陆绮媛表情平静:“没见过,我还有点事儿,先不说了。”

说完,她打算绕开男人,结果被他一把拉住了。

“没见过就认识一下吧,我叫……”

陆绮媛嫌恶地别开他的手,已经不耐烦了:“不想认识。”

“拽什么拽?”男人被这么多人看着,借着酒劲开始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拽了过来,“不就是个小网红吗?有点粉丝以为自已了不起了是不是?”

在场很多都是郭爽公司的人,男人会误会也很正常。

陆绮媛被他扯得站不稳,脸撞到他肩上有点疼了,怒气值蹿升至百分之五十:“你没事儿吧?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

“圈圈圈圈,不生气了。”郭爽已经赶了过来,哄了陆绮媛之后还要安抚已经面红耳赤的男人,“李少,都是误会,今天是开心的局……”

“开什么心啊?担心爷出不起价是不是?”被叫做“李少”的男人被郭爽的态度弄得自尊心爆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啪”地按在陆绮媛胸口,“开个价吧。”

郭爽的脸色是大祸临头的惨白,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陆绮媛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甚至是先愣了一下,才将手里晃得只剩杯底的酒泼在了对方脸上,顺手将那只手机和酒杯一起“嘭”地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声音掷地有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我?”

一时间,DJ台的人因为这变故停下来,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一边。

“圈圈……”

“你这个臭……”

陆绮媛毫不留情地又赏了对方一个巴掌:“嘴巴放干净点儿,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道歉。”

“你他妈!”

李少也要抬手打她,郭爽立刻踮起脚握住了他的手,旁边几个高个男人也挟住了他。

郭爽惶恐地告诉他:“不行,李一鸣,不能动她,会出大事的。”

“我他妈就不信了,在琼州你还能动得了我?我爸是谁你知道吗?”

陆绮媛冷笑一声,直接告诉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爸很快会带着你来跟我道歉了。”

“给你道歉?你算个什么东西?穿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勾引老子?装尼玛的清纯呢?”

陆绮媛顺手拿了桌上的冰桶,但看到尽力拦阻的郭爽还是手软了,又放了下来。

谢定澜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她身后出现的——身高优势让他毫无压力地一只手扼住了对方的脖子,原本在阻拦李一鸣的人全部自觉让开,看着“李少”被他一步一步地推到了墙角。

陆绮媛最先看到的是他从自已耳边伸出的那只手,食指上还戴着一枚熟悉的玫瑰金色戒指,顺着他的手,她看到了他的脸,愣在当场。

回国一年在同一座城市都没有遇到,现在却在琼州看到他了。

“李一鸣是吗?”

谢定澜阴鸷的气场让很多人不敢说话,李一鸣被迫和他对视,摊在墙角,腿已经软了:“谢……谢总,我……”

“知道自已在干什么吗?”

李一鸣哆哆嗦嗦,话说不完整:“我就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

谢定澜一向是没有表情的人,墨黑色的眼睛里永远波澜不惊如同死水。可此时,汹涌的是要吃人的怒火。

“这是开玩笑?”

“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

“……我……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人……”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男人现在就像是一只被拿捏的臭虫,被迫和谢定澜的眼睛对视,打心底里害怕。

谢定澜没了耐心,松开了掐住他的那只手。就在他以为自已被放过的时候,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李一鸣直接倒了下去,脑袋又一次砸在了桌面上,身体扑在玻璃面撞翻了一堆酒瓶,也没人敢上前。

明姗是听到音乐停下感觉不对,立刻从房子里出来,就看到一个不认识但是很帅的陌生男人在打架,以及旁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的陆绮媛。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圈圈?”明姗拉了下陆绮媛的手指,“什么情况?”

陆绮媛回过神来,看到谢定澜回头看着自已,一时间脊背发麻。

刚才,那个看起来要嗜血的人,居然是谢定澜。

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到了小臂处,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头发似乎因为刚刚的骚动变得凌乱了,一小缕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左眼瞳孔——所以尖锐的发梢就像是在他眼前悬着的一把刀。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谦谦君形象的谢定澜,她不小心将蛋糕打翻在他的白色T恤上他都只会笑着将奶油抹在她鼻尖。

而此时此刻,他身后的杀气就像是九尾狐的尾巴逐渐收敛想要朝着她走过来,两个人中间距离越来越近,他身上的肃杀的压迫感越来越轻,眉目似乎又恢复了一贯的光风霁月。

可陆绮媛脑子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地转向了明姗:“我有点困了,我们走吧。”

“啊?噢,好好好。”

明姗奇怪地看向走过来的那个陌生人,快速地打量一番。

“走了。”

陆绮媛拉了一下她,自已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

走出这栋别墅,她才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压抑着的加速此刻没了束缚而放肆,弄得陆绮媛很慌。

几年不见,他气场似乎比她刚认识的时候强了太多。

孙明姗追了上来,一看就知道陆绮媛有多不对劲:“什么情况?揍人的那男的是谁啊?”

“好困啊好困啊,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睡到下午起床还一点运动也没有,现在困?装什么?”

陆绮媛烦躁地用手扇风:“你管我呢?”

“我知道,你去了沪城,把我丢在京北,就有别的朋友了,我就不重要了,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

明姗这种老套的苦肉计从前都是百试百灵,现在陆绮媛不上钩,一点要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这很不对。

“你到底什么情况?他谁啊?”

“谢定澜。”

陆绮媛欲言又止,开口好几次都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向孙明姗介绍这个人。

沪城谢家的四少爷、盛海最被看好的继承人之一……或者说,是她三年前交的前男友……

偏偏孙明姗听到这个姓就有些警觉,再听到“定”这个字辈瞬间明白过来:“海盛谢家的人?”

“嗯。”

连明姗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当初听到“谢定澜”这个名字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想想呢,还真以为他是个勤工俭学的留学生。

“你们认识?”

陆绮媛扣着手指,特别违心地说:“不认识。”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孙明姗将信将疑地抱着手臂:“那他还挺热心的啊?看你被欺负了还愿意出手相助,不像是谢家那群自私鬼的作风。”

陆绮媛抿着嘴唇,点点头。

“那个男的是怎么惹你了?要不要我替你出口气?”

“不用管他,我自已来吧。”

“嗯,那种软骨头不难对付,估计明天就巴巴儿来给你道歉了。”孙明姗想想又提醒她,“谢家的人你可别沾,身份尴尬,别弄出什么动静来。”

“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我要睡觉了。”

其实就是推脱不愿多说的借口。

孙明姗懂她的脾气,就装作没看出来,带着她回了家。

今天势必睡不着,陆绮媛在浴室里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来当初和谢定澜在伦敦的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夹克衫,带着一身雾气与冷雨就这么走进了她的视线。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温和,无端让人产生信任感。

课本里写虫珀的形成,是树脂沿着树干慢慢流淌,偶然地裹住一只停留的蜜蜂,从此蜜蜂无处可逃,而琥珀也被蜜蜂冠名。

是她自已陷进谢定澜的眼睛里的,怪不了别人。

可惜,她跟谢定澜注定必须是陌路人。

“唉……”

她擦干脸上的水,浴室的热雾渐渐散去,就像是伦敦那场以旖旎浪漫的时光也就这么消散在“前尘”里。

孙家的别墅就在离天海湾很近的海滩边,沿着沙滩望过去,灯光明亮的建筑与挂满装饰灯的树木在黑暗中如同一座极乐王国。

她拿着一罐啤酒坐在门外的秋千上慢慢喝着,想起之前听到的一首歌。

柔媚而凄婉的女声唱着:“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心恋我百转千回,快带我远走高飞……”

她支着脑袋叹了口气仰起头来喝酒时,看到了近处篱笆墙外被椰子树挡住的半个影子,顿时警觉起来,看了一眼别墅檐下亮着红色灯光的监控,安心下来。

“是人是鬼?”

那个人影动了动,从树后走了出来。

陆绮媛看到地上的影子,无声地松口气:“谁……”

谢定澜。

他从树后走出来半个影子她就认出来了,却还是佯装镇定地问他:“哪位?这么晚了,在私宅外面不合适吧?”

他就停在树下,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七七。”

风过树影摇曳,她的心也跟着震颤,握着啤酒罐的手心沾染了一片冰凉的水渍,她换了一只手,紧了又松。

“你认错人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绮媛想过这人生气、冷漠,都没想到他会示弱。

他抬起眼睛,远远地看着她,就像是一只被主人关在笼子里的小狗,眼角带着晶莹的光,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我找了你很久,叶依依说你那次进医院之后就没再出现过,出入境都没有你的记录,你就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陆绮媛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陆绮媛“噔”地将啤酒罐放下,站起身来:“你就是认错人了。这是私宅,请你不要久留。”

“七七!”他叫住她,紧张地往前一步却受阻于栏杆,重重地握住面前的铁栏,“至少让我知道自已错在哪里,是不是我回国你不高兴了……”

“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七七。”

她明明是理直气壮地赶人,却自已先落荒而逃了。

心跳还是抑制不住地加速,甚至是……疼。她委屈地靠着门,不住地吸鼻子,一下眼眶就红了。

谢定澜能做错什么呢?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

不可以。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