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她从公务中抽身出来，往楼下的花园里看了一眼，下班的人潮已经退去，俱乐部门前那几个闹事的人也都已经不见了。
夏天也准备下班，来找她一起去吃饭。
“马上就要去你的地盘了，京北到底哪家烤鸭好吃啊？”
“都还行吧。”
“那都豆汁你真的觉得好喝吗？”
几乎是每个京北人都会被问到的问题——豆汁到底好不好喝。
陆绮媛听名字就直摇头，至少在她家，只有爷爷喜欢这玩意儿，其他人都是敬而远之，看到了都恨不得捏鼻子。
她们两个人挽着手，拐过一个弯。
谢定澜刚好从马路边走过来，还是穿着一身这正装，捧着一束花，从一群朝气蓬勃的创业公司年轻上班族中间逆流而行。
其实他也就27岁而已，生日还没到，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太过老成持重。其他同龄人刚刚开始享受独立人生，对未知充满了向往和期待，但是在谢定澜身上看不到这种奔赴未来的生气。
他更像是飞机进入平流层之后的稳定，没有波澜。
夏天说：“要不是他身上穿着大衣，这表情都像是个骑手小哥来送货的，不像是来给女朋友送花的。”
“哪儿有这么帅的骑手啊。”
“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可真重啊。”
陆绮媛嗔了夏天一眼，给他打了个电话，远远地看着他皱着眉头低下头去，看到屏幕的一刹那，眉头纾解，眼中有了神彩，像是动画片里春风拂过荒原，带来活色生香。
她怔愣了片刻，将手机放在耳边。
那边的谢定澜声音带笑：“猜猜我在哪里。”
她想笑他幼稚，看到他的笑又不想打破这份愉悦，索性陪他演戏：“刚下班？我好像听到很多人下班走动的声音了。”
“我……”
突然有一辆小电车从横道上开过来，因为人群堵在了中间，连着按了好几下喇叭。
“滴——”
“滴——”
环境和听筒里延迟传来两声警报，谢定澜也意识到了，仰起头在人群中张望了两眼，锁定她的位置，无奈又放纵地冲她笑笑。
谢定澜加快了脚步走过来，将花先递给了她。
浅浅的香槟色纸包裹的粉玫瑰中错落着蓝星花与不知名的小草，上面都还缀着新鲜的水珠。她捧过来才发现花的中间还有一条帕帕拉恰项链。
她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最近的日期：“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不是，就是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
“哦。”
她今天就穿的很简单的白色羽绒服，也没戴什么配饰，于是指指自已的脖子：“待会儿帮我戴上？”
“嗯。”
夏天夸张地说：“秀我一脸，让我这个穷鬼加单身狗怎么想。”
“都怪他不考虑你的感受，让他请你吃饭。”陆绮媛手放下来，被谢定澜牵了过去，“我们打算去吃火锅。”
“算了算了，我自已回家点外卖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夏天识趣地说，“马上要去京北了，你们过二人世界吧，下次再请我。”
“别……”
“好了好了，走了啊。”
夏天闪得很快，瘦瘦小小地在人群里一下子不见了。
陆绮媛无奈地摇头：“我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
她低头看着项链的主石：“什么时候买的？”
他坦诚地说：“今天刚到的，如果你还在生气，就拿来哄你。”
“挺上道的，小伙子。”
他弯起嘴角，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她的指尖：“谢谢夸奖，我再接再厉。”
“小嘴挺能说的啊谢总。”
她用手捏捏他的下巴，一见到他嘴角便下不去了。
旁边路过的胖子打了两个震天响的喷嚏，惊扰了他们刚刚建立起的氛围。谢定澜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一下她，将人揽进了怀里。
“本来是要去吃火锅的是吗？”
“嗯，冬天当然要吃火锅。”
“远不远？开车过去？”
“不远，就在上次吃毋米粥的附近，现在开车特别堵，还是走过去吧。”
“好。”
在伦敦她也经常要吃火锅，他兼职过的那家火锅店他们去过很多次，陆绮媛最爱吃的菜就是那一些。
每次吃完整个人也像是涮过火锅一样，浑身都是那股味道，坐进车里，车也能被腌入味。
就算再喜欢吃火锅的人，也受不了火锅底料混合车载香薰以及座椅皮料的味道。那个时候陆绮媛都要在外面逛逛，把自已晾晾才肯上车。
吃完，陆绮媛嫌弃地捏起一撮发尾嗅嗅，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谢定澜笑她：“不是说可以一年365天，天天吃火锅都没问题吗？”
“我是想吃火锅，不是想变成火锅。”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拿出来之后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坐在他旁边的陆绮媛也看到了，是“爷爷”。
她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无所谓地抬头：“接吧，我去趟洗手间。”
“好。”
她特地在洗手间磨蹭了一点时间，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听到他在和电话那头说着公事。
老爷子精神矍铄，声音中气十足：“就凭那点学长学弟的情分，他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为你办事？只有更紧密的联结才是上策。”
“可是爷爷，我和……”
“你大哥娶的是丹鹤的继承人，你二哥现在和叶首长家孙女在接触，定澜，你应该清楚自已的婚姻大事，对谢家来说都至关重要。”
陆绮媛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谢定澜抬眸看到她时，产生了一丝回避。
“爷爷，这件事情也是您的一厢情愿，苏家毕竟是在京北，他们未必愿意和任家产生嫌隙。”
“利益往来罢了，只要苏家和陆家的世交关系不变，任家也不会说什么。”谢老爷子话锋一转，连语气都十分敏锐，“定澜，不会是有什么人绊住你了吧？”
这个角落突然有了那么片刻的寂静。
陆绮媛知道此刻谢定澜应该回答什么，但不愿意听到他真的否认，捏紧了银耳粥的白瓷勺柄，
“爷爷，现在绊住我的，是二哥。”
“他……现在看来，他比你识趣多了。”谢老爷子冷哼一声，“为了你我已经把老大送去东南亚了，如果你犯糊涂，我倒是要再考虑考虑去东南亚的人选了。”
陆绮媛抬起眼盯着谢定澜的表情，他始终垂着眸子让人看不起脸上的情绪，可她能感受到的是他的挣扎。
明明是亲人，有话不能直说，被至亲拿捏摆布。
她本以为谢定澜会这么认下谢老爷子的决定，可他却突然沉下了声音：“如果您要将大哥接回来，我也会考虑从海盛离职。”
那头静了几秒，突然传来东西被拂落在地的破碎声。
谢老爷子愤怒地说：“你敢威胁我？你现在是翅膀硬了？”
“大哥是个什么材料不用我替您分析，有他在，我办不好任何事情，如果您非要拿他来激我，我大可以放手，反正海盛是您的心血，但不是我的。”
“谢定澜，没有谢家你什么都不是！”老爷子又摔了一轮东西，“拿你自已威胁我？先看看你的斤两！被人捧几句就以为海盛非要交给你不可了？你三哥比你识时务多了！”
谢定澜无话，眼睑遮住了他的眸光，让他看起来黯淡了太多。
像个哑光的精致摆件，超脱于现在的时光，定格在了某一个低落沉寂的时刻。
陆绮媛还是伸手握住了他桌面上的那只手，在他惊讶的眼神里拽了拽他的手指。
谢老爷子不满意他的沉默，继续说：“你自已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唱反调，我知道你那个女朋友，我年纪大了，下手不比你大哥有轻重。”
说完，这通电话便挂断了。
陆绮媛第一次听到谢老爷子和他对话，曾经在伦敦的时候他就鲜少收到来自国内的信息，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家里的事情，不像陆绮媛，收不完的快递，接不完的关心。
她那时候觉得，或许因为谢定澜是男孩子，家里放他独立一些也很正常，现在才觉得他们的确太过冷漠。
“害怕吗？”
陆绮媛疑惑地看着他，转了个弯想明白了：“我倒是没什么，你……”
“我习惯了，就是最近，我也在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我自已的执念，是不是很可笑。”他很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从小我都希望被他认可，但现在想想，在他眼里我只会是个离开谢家就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才不是这样！”
“嗯，所以不是我做什么的问题，而是……他居高临下的倨傲视角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明白谢定澜的意思了。
就算是他一辈子努力地去证明自已的能力超群也无济于事，在谢老爷子眼里，他就是站在谢家的荫蔽之下才有如此建树。
“不管他怎么想，你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谢定澜。”
他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我说过的事情不会改变。”
“嗯？”
“不管爷爷怎么说，我不会娶别人。”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谢老爷子这通电话的用意，谢家不会放心和苏家合作，又希望更多地从苏家获取资源。
绑定了玺润，至少可以帮他们重新打开在京北的局面，所以跟苏承瑾有交情的谢定澜就是谢家愿意交出去的筹码。
陆绮媛神态轻松：“你愿意娶，晴晴也未必愿意嫁，谁不知道你们谢家是个虎狼窝。”
这顿晚餐的好心情最终还是被破坏了，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两个人交流甚少，只有风声。
他们停在俱乐部门前，基地正上方红黑色的队标远比路灯更亮，静静地照着在绿化带后面十指相扣的两个人。
谢定澜握着她的手没放开：“不跟我走吗？”
她摇摇头：“不行，明天还要一起赶飞机。”
“那……”他低头吻上她的嘴唇，辗转。
她忘记闭上眼，近距离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被灯影照下一小片的阴影，遮住了他沉沦的眼睛。
她没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睛，轻轻用牙尖磨了磨她的嘴唇：“不专心一点吗？”
“记得想我。”
“嗯。”
她像个小兔子似的跑了。
刚溜进俱乐部的大门，就撞上了端着瓶冰可乐的Shrimp。他一脸“我都懂”的表情：“难舍难分嘛，热恋期，可以理解。”
“你理解什么？单身狗。”
Shrimp学着船哥老神在在：“哥虽然单身，可哥也是谈过恋爱的，懂的都懂。”
“小屁孩儿，都给你懂完了。”
無錯書吧夜里收拾行李，她看到桌上的那条帕帕拉恰项链，方糖形的橙粉色主石被渐变的粉钻过渡到外圈的无色钻石，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将东西收进了首饰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谢定澜发消息过来让她早点睡，她没忍住打了个视频给他。
他还在车里，有点惊讶：“怎么了？”
“没，就是……”她深吸一口气，“想到接下来有段时间见不到你，就想多看两眼。”
“不是说了带你回来，明天送你到机场吗？”
“可是我要收拾行李呀。”她看着还是空空的行李箱，“而且你送我到机场，就都知道我们……”
“我们怎么？”
她脸有点热热的，把镜头切到后置拍着凌乱的桌面：“谢定澜，不许反问我。”
他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不想收拾了。”她坐到小沙发里，“反正帝都也有衣服，我回家住几天。”
“那……今天跟我走吗？”
“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还没走。”
“你还没走？”
他举起手机给她看窗外，还是这片创业园，浮夸的雕塑立在草丛中，车窗外路过几个拿着手机背着书包下班的程序员。
“那你明天要负责送我到机场。”
“好。”
陆绮媛这回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几个训练室的人都在忙着讨论战术，她悄咪咪地往门外走。
突然，还是Shrimp 的声音：“七姐，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陆绮媛一看，不止是Shrimp，还有LPL一队所有人，包括教练分析师，都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们干嘛去？”
“刚打完训练赛，外卖到了。”教练问，“要不一起吃点儿？”
“哦，你们吃吧，我不饿。”
Shrimp笑得贼兮兮：“人家有男朋友管，肯定不会饿的。”
陆绮媛“恶狠狠”地指了Shrimp一记，火速地逃离了现场。
奇怪，明明是正牌男朋友，她心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