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游琴心不在焉地念着课本上的古诗，时不时转头看向旁边，可惜只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今天祁肆没有来学校，她按时带来的早餐已经凉透，身旁的座位也是冰凉的。
中午顾春意和沈盎然来找她去食堂吃饭，游琴还问过沈盎然是否清楚祁肆请假的事，但他也不了解。
“他的私事，我知道得很少。”
沈盎然都这么说了，那游琴也没办法，她只能放弃询问。
“游琴，老师找你。”
有同学帮老师带话，游琴起身往办公室走去，刚进去就察觉到老师表情不对，大事不妙。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人和我反映你早恋。”
那老师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地望着游琴，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早恋对象，他会直接给予处分。
游琴回想起帮忙带话的那位女同学，她那时面上笑得如此诡异，怪不得啊，打小报告的人大概是她。
老师见她无话可说，像是在默认这一切全都是事实。
“你自己说怎么处理？”
游琴手握紧拳头，她知道老师不会管真相与否，如果流言扩散得太厉害，对任何人的影响都不好。
纵使她孑然一身，可以踽踽独行，但祁肆不能。
“老师，这都是无稽之谈。”
“我可以申请不要同桌。”
“我想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游琴将话说得如此笃定，仿佛在印证这些都是片面之词。
老师见她并没有表现出心虚的模样，心里反而松一口气，听到游琴的要求，她果断应允。
“后面有两个空位，你就随便选一个座位坐下吧。”
“谢谢老师。”
回到教室游琴就收拾东西，背起包往最后的座位走去，幸好近视的不是她，看黑板完全不碍事。
“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前面的同学问她，刚刚还在前面坐得好好的。
“是我向老师要求的。”
“哦。”
游琴盯着前面两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从上课开始打铃，再之后就是某位同学代替她，成为祁肆的同桌。
游琴摊开手掌，低头看掌中隐隐若现的血管，看不到她正在流动着的血液，但却能感受到自己渐平渐稳的心跳，不快也不慢。
她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但没持续多久。
【游琴：你今天没来学校。】
点击发送。
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拿出手机给祁肆发一条信息。
【74号同学：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请假了。】
祁肆回得很快，让人安心。
【游琴：严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74号同学：你忘了，我就是医生。】
【游琴：医者不自医。】
发完这句话，她就再也没收到祁肆的回复。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她等不到第三个小时。
游琴担心他的情况，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响很久都没人接，这时微信发来新消息。
【74号同学：只是低烧，吃点药就好。】
【游琴：那你早点休息。】
【74号同学：好。】
游琴看着屏幕的消息，对祁肆的话仍保持怀疑态度。
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她的父母，最近回乡办事……
而祁肆，同样独自一人。
他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脑海中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因为失力而使手机摔落在地，屏幕碎得像蜘蛛网。
呼吸急促。
头疼欲裂。
像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但这次发作的时间比以往更久，也更加严重，祁肆能强烈感受到。
他将小臂搭在额头，闭眼忍受着源源不断的痛楚。
已是三伏天，祁肆身上的白色短袖被汗打湿一片，可他却浑身都冷得发颤，这不是发烧症状。
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症状依旧未减轻，无论生理或心理，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变相的折磨。
突然，门铃发出“叮”的声音，将他惊到一时忘记疼痛，是谁竟会在这时来家里找他？
祁肆的手颤动得厉害，他借着沙发的力撑起身体，这才站直。
祁肆迟迟不去迎客，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着急，门铃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来，吵得他头更痛了。
愈发清醒。
他的脚步轻缓，大概是被消耗得毫无气力，这种痛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源自灵魂的伤害。
门铃声总算停了下来，大概是认为主人不在家，不知门外之人是否离开，祁肆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却在犹豫要不要打开门。
他甚至在害怕，站在门外的人会不会是他所期待之人。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门铃又奇迹般地响起来，像是在回应他的期待一般。
比刚才更迫切更急促。
祁肆发现身体的痛在减轻，他不得不将门打开一探究竟。
“祁肆！”
游琴在门口站了好久，她差点就要放弃准备离开。
祁肆看见她后瞳孔一颤，似意料之中，又似意料之外。
祁肆的脸异常泛红，白衣上沾了些许灰尘，头发被汗水浸湿，低头一看发现他赤脚踩在地上。
“你是不是很难受？”
游琴走上前想摸摸他的额头，在半空中被祁肆扼住手腕，他的胸口起伏很明显，在强忍着不适。
祁肆没有开口，他的视线紧紧盯着游琴不放，但游琴还是感受到他的颤抖，轻松挣脱他的桎梏。
她再次伸手去摸，待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时，祁肆单手一把搂紧她的腰，游琴吓到用双手抵住他肩。
祁肆本来不剩多少力气，被她轻轻一推，两人齐齐往相同方向栽倒下去，声音震得很响。
“有哪里痛吗？”
游琴趴在他身上，用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她忽然想起，之前放假出去玩滑冰时，他们也是这个情况。
不过，这次调转了位置。
好在下面铺着较厚的地毯，她想将祁肆拉起来，但她发现自己的腰还被祁肆的手固着，完全动弹不得。
祁肆搂着她的腰才发现，一只手足以圈得住。
之前在轮滑场看到她露出的那一截细腰，只觉得这家伙应该多长点肉才行，没想到她如此瘦。
这时，祁肆有了动作，他扶着游琴坐起身，两人都没站起，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跪坐在地上。
游琴跪坐在祁肆面前，她想站起来，祁肆双手禁锢住她的肩膀，眼神比方才要清明。
“还痛吗？”
游琴重复问了几次，但祁肆都没有正面回答她。
他的神色微动，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望着游琴的目光很柔，他的声音嘶哑又溺人。
“抱歉，请原谅我。”
她还没有听懂，祁肆伸出双手捧住她脸颊两侧。
不知为何，游琴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她的心跳极速跳动。
祁肆倾身而上，嘴唇轻轻触碰她眼角泪痣处，如蜻蜓点水。
游琴没有闭眼，睫毛疯狂颤动个不停，无法掩饰她的心情。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
祁肆将脑袋抵在她肩上，再没有其他动作，周围寂静无声。
游琴扶着他，手有些脱力，身体更加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她陪着祁肆坐在地上。
“祁哥？”她想这么叫。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游琴又叫了两遍他的名字。
祁肆没有应，她低头去看祁肆的脸，发现他闭着眼，游琴想将他叫醒到床上休息，她摇了摇祁肆。
祁肆毫无预兆往一旁倒去。
游琴及时接住他身体，她掏出手机想打120时被祁肆按住。
还以为他晕倒了。
祁肆掀开眼皮，垂头用气声说了一句，“陪陪我就好了。”
“……好。”游琴不敢动作。
保险起见，她先将祁肆转移到沙发上，担心他会受凉，所以又找来一块毯子盖住他身体。
游琴蹲在沙发边，望着他有些惨白的脸，她伸出食指去触碰祁肆的唇角，是有温度且柔软的。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也请你原谅我一次，好吗？”
祁肆好像很累，躺在沙发没多久就睡着了，他的呼吸声很平缓，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游琴寸步不离地守着，没过多久也生了些许困意，但她不敢睡。
到次日清晨祁肆悠悠转醒，身体不再疼痛，精神也恢复如初。
他离开沙发站起身，很快便闻到一股香味，视线转到厨房时，看见游琴正站在里面。
脑子不断涌现出昨晚的记忆，祁肆的耳根透出薄红，游琴手里端着碗从厨房走出。
看见祁肆傻傻地待在原地，她将碗放在桌上，近看原来是粥。
“你昨晚那么难受，我怕你再出什么事，所以……没走。”
“谢谢。”祁肆干咽着嗓子。
“早上太饿，就……擅自借你家的厨房一用，我给你盛了碗。”
游琴语气平淡，“喝点吧。”
“没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祁肆心一紧，看来昨晚的事稍微有些过界，让她不开心了。
“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祁肆私心是不希望她走，却也担心她的父母责问。
“不用了。”游琴回绝很快。
“……”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不语。
“可以……不走吗？”
祁肆望着她的眼神太沉。
“……”
游琴还是妥协了。
因为游琴照顾祁肆一整晚，担心他中途出事，整晚都没阖眼，现在困意袭来根本挡不住。
祁肆昨晚出一身汗，他喝完粥后变上楼洗漱整理去了。
游琴看微信，没想到游风会给她发消息，说晚上会来她家，因为母亲担心她独自在家不安全。
游风虽叛逆，但在她母亲眼里倒是还留了不少好印象。
看了几眼手机，她不知不觉趴在沙发上睡着，祁肆顶着湿发下来，入眼就是这副景象。
祁肆走到沙发边，发现她睡得很不安分，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听不清的梦话，语气害怕又脆弱。
她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祁肆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动作缓慢而温柔，怕不小心将她吵醒。可她似乎没有醒的迹象，还将头自然而然靠在祁肆心口处。
睡着的时候倒是安分极了。
祁肆抱着游琴走上二楼，放到卧室床上盖好被子，见她呼吸规律平缓睡得很沉便离开房间闭上门。
他站在门外将手掌贴在门上，接着又握成拳头，许久轻叹一口气。
“我该如何……”
游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有些呆滞，尤其是当她确定这里就是祁肆的房间。
她掀开被子下床，发现窗外的天已是灰暗，没想到睡这么久。
游琴本打算马上离开，却被书桌上摆着的日记本吸引。
日记本是打开的，里面的文字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不想偷看，可她的名字却出现在上面。
祁肆上楼时，看到游琴站在楼梯口那一动不动。
他停住脚步，视线由下往上，两人隔着十几个阶梯相视，游琴仿佛有话对他说。
祁肆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她先声打断，“我先回家了。”
“……好。”
游琴直接略过祁肆往下走，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祁肆想抓住她，抬手时又怕惹她气恼，只好生生止住。
游琴下楼拿书包，伸手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透明，她试图抓紧书包背带，却没有成功。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祁肆一直在她身后，红绳还系在手腕，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红绳，手好像没有那么透明了。
游琴又试着抓了抓书包带，是一种很实在的感觉，她没有犹豫地直奔门口走。
她平常干什么都很慢节奏，这次却出奇地快。
可是，祁肆比她还快，他握住门把手挡在游琴面前。
“我送你吧。”
“不用，有人来接我了。”
祁肆打开门，开始他并不相信游琴的话，直到他看见在离他家二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男孩。
年纪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个子也挺高的，不过他的穿着看起来实在与他们格格不入。
男孩马上就看到了游琴，发现她身边站着一个男生，立马走过来将她拉到身后。
祁肆看到他的动作，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游琴默认了他的行为，证明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跑到一个男生家里，这么晚还不回家，你想干嘛？”
“别乱说。”游琴挣开他的手。
“阿游，这位是？”
游琴刚想说是她表弟，因为母亲担心她独自在家，所以让游风过来陪陪她，结果没想到她不在家。
“你又是谁？”游风语气不善。
游风接触的社会人比较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是好是坏他大概也能看出来，甚至有些不配为人。
他看得出来面前的男生对游琴的心思不一般，就怕游琴被骗。
“祁肆，她的同班同学。”
祁肆冷着脸回答他，腿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接下来，是不是该你回答。”
游风搂住游琴的肩膀，另一只手插着兜，挑了挑眉。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此话一出，游琴感受到祁肆周身的气场骤然变冷，令人寒颤。
祁肆的气场强得可怕，游琴不敢看他，游风明知他很生气，却还在故意挑衅着他。
祁肆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搂着游琴肩膀的手上。良久，他摘下自己的眼镜，额间的碎发被风吹乱。
“既然有人送你，那我就……不送了，路上注意安全。”
游琴心堵得慌，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她必须接受。
“你早点休息，晚安。”
“谢谢。”
祁肆没有对她说晚安，而是对她说谢谢，就像最开始的游琴。
“走吧。”游风放下搂着的手。
祁肆的表情冷淡，他转身开始往回走，游琴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释怀，她得到的够多了。
“游琴。”
祁肆的声音又响起来，游琴猛地抬起头，但他迟迟没有回头。
他说：“我不会回头。”
祁肆总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游琴有些失落，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又记了一辈子。
“我给你念一首诗吧。”
游风站在旁边听祁肆念，念着念着，身旁的游琴眼眶泛红。
没等到祁肆念完，游琴就转身离开了，游风看不懂情况，只好也跟着游琴走。
四周安静下来，祁肆缓缓转过身看向她离去的路。
我不会回头。
我在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