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苔
周余忆的死像潮水润湿墙壁上的青苔，密不通风的空隙被她的遗嘱堵死。她遗书里写不要告诉宁曦，可她父母的状态骗不了人。
秋天依旧那么冷，少女捧着一束野百合。
宁曦站在墓碑前，盯着周余忆黑白照片上生机勃勃的笑容。眼泪一滴滴滑落，落在大理石上悄然无声。
叔叔阿姨哭得更明显，那哽咽声甚至夺走了宁曦的呼吸。等她把自已找回来，野百合已经掉到墓碑前面了。
“这么着急吗？”宁曦低喃出声，“…本来就是给你的，没人跟你抢。”
葬礼上宾客许多，但周余忆的朋友很少。除了宁曦和室友外，只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此悼念。
宁曦隐约猜出那些亲戚的意图，老而富有且无子女，终归是遭人惦记的。
所以当叔叔阿姨要收她当干女儿时，宁曦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我们家余忆把你的事跟我们说了，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她走了，我和余忆她爸奋斗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孩子，你要有心，我们的生意可以交给你管…”
“叔叔阿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想…自已走下去。”
“借助贵人不是多可耻的行为。”
“我知道…”宁曦深深对二老鞠一躬，“…我会像对家人一样对您二老，但这些物质，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他俩对视一眼，爱怜般搀扶起宁曦，
“孩子，那就去做你自已的事吧——我和她爸，可能过两天就要出国了。带着余忆走走看看，你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们。”
“好的。”
宁曦目送二老走远，落叶撒在她肩上，好重好重。但有人不想她肩负那么多，盛明轻轻拍落叶子，
“宁曦…别太难过。”
“你怎么来了？”
“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宁曦点点他鼻尖，清淡一笑，
“我没事，二老带余忆出国旅游了——都还好，也都算是…得偿所愿吧。”
盛明叹口气，“她…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宁曦也想知道。
可正如周余忆生前所说，世事无常，大多是不讲道理的。
宁曦摇头，“可能下一站天堂，她早些上车吧。”
盛明拉她入怀，宁曦身着黑衣，没有第一时间脱离，
“你那边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别骗我。”
“…最近可能有些忙，但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工作室刚开起来，资金上有点吃紧。”
“需要我帮忙吗？”
宁曦在公司职位不低，收入在明都这种大城市也在中上等——她的自信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用。”盛明别扭着回头，“…我自已能料理好。”
“算我入股也行，以后你工作室干起来，我们都会很好呀。”
盛明很冷静地看她，“宁曦，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宁曦很难直面这个眼神，主动回避话题，“盛明…”
“你读研结束了，出国也结束了，现在工作也稳定下来了。我想…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了。宁曦，给我个机会。”
盛明顿下话头，
“求婚我之后补上，直到你满意。”
宁曦定定看他一会儿，挥手示意两人往车上走。她在副驾驶位坐定，盛明忽然侧头看她。
他问为什么。
宁曦知道那问题，更清楚答案，“我还没准备好去经营一整个家庭。如果真的结婚了，我可能没办法对等地回应你的付出。”
盛明忍着情绪扭头，“我不介意我多付出一些。”
“可我介意。”
女孩手指搭在他肩膀，开口声音好轻好轻，
“我不想你一味付出下去，失去你自已。”
“可我就是自已想为了你付出啊，我也有我的事业——这和我爱你并不矛盾。”
“我们回家说吧。”
“宁曦，我觉得我们得在这里说完。”盛明深吸口气，“…你不同意，是吗？”
“我…”
盛明挥手打断她的话，“宁曦，我知道你有很多原因，但我不想听原因。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宁曦眸光沉落，终于摇摇头，“盛明，对不起，我还没想好。”
“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我不知道。”
宁曦手指在盛明微红的眼眶底打了个转，“别哭了。”
“我没哭！”盛明大声反驳。
“那就没哭。”宁曦顺着他来，帮他扣好安全带。
盛明迟迟没有开车，宁曦也没有催。这种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十分钟，男孩终于憋不住话头，他说宁曦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走一辈子。
“一辈子太远了，我想不了那么多。”
“那现在呢，你爱我吗？”
“我爱你。”
“那就足够了啊！”盛明完全不理解她的犹豫，“…我爱你，你爱我，所以我们想有个家，想结婚——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没把握…”
“没把握什么？”
“没把握我会去哪。”
宁曦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有很多想达成的目标，想去看的风景，包括想实现的梦想。我不清楚它们会在哪个瞬间给予我冲动，而那冲动会不会促使我离开稳定的生活状态。”
女孩喘口气，“换句话说，我可能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盛明终于忍不住哭腔，“宁曦，你想去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啊。你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你还不行吗？”
“可是你也有自已想成就的事啊，让你全心全意围着我转——不是一种罪过吗？”
“因为爱，一切都不是罪过。”
“可我要自由，不只我的自由，我也想让你有充沛的自由。”
盛明手臂青筋绷紧，宁曦有一瞬间以为男孩想杀了自已，但他没有，他只是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起身把宁曦送到她家楼下。
宁曦看他，
“不上去吗？”
“上去我们会吵架。”
盛明压着声音跟她讲，“今天你朋友葬礼，我不想让你想太多没用的。”
宁曦沉默一会儿，拉住他手腕，
“没关系，说出来会轻松一些。”
盛明苦笑，“轻松一些有用吗，你不还是不会同意吗？而且这种事情上，我怎么把你灌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