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安心
走进走廊，是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宁曦下意识皱眉，她还记得最开始认识时周余忆有多精致，常睡的卧室都要喷香薰。
可现在…
宁曦忍住某些不适，主动询问护士台周余忆的病房。整个医院最高档的医疗室就那么几间，她很快知晓朋友的所在。
可她很快发现自已的到访非常的不合时宜。
她敲了很久门没人回应，只好轻轻一推。女孩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身形消瘦，眼眶红肿，丝毫不见前些年那个傲娇千金的样子。
宁曦试探着叫，“余忆——”
那女孩似被吓了一跳，盯了她半天，最后笑得好开朗好阳光，“这次比往常都真呢…病重一点还是有好处的，我的曦…几年过去，你真的还会这样年轻吗？”
宁曦忍着酸楚回应，“是真的，余忆。我回来了…”
“对，就这样，骗骗我。”
周余忆颤颤巍巍直起身，一步一抖走到她面前，
“我这具垃圾身体还是有值得炫耀的地方的吧，能编织出这么逼真的你…”
“周余忆！”
宁曦忽然提高音量，一把抓住她手腕，
“我告诉你，不是假的！我真的回来了，我攻读结束了！”
周余忆触到另一具身体的温热，迟钝着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手，却也没多少激动的情绪，表情也是淡淡的，
“我的曦，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好…我等到你回来了，我没食言，我是不是很厉害？”
宁曦终于忍不住泪花，“嗯…余忆你先躺下，好好休息一下…”
“我躺得够多了…”周余忆依旧保持着那微笑，宁曦却宁愿她冲自已生气。她絮絮叨叨跟宁曦讲，
“我的曦，你知道吗？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我像一个废人一样，只能窝在这病房里，来来回回，干什么都没办法专注。”
宁曦过去抱她，却被周余忆轻轻推开，
“我的曦，见到你我很开心，今天我很累了，先睡了，你自已要好好的。”
宁曦不清楚她什么情况，微微一愣后还是选择追问，
“余忆，我在这陪你一晚吧，一晚上而已，不会打扰你睡眠的。”
周余忆盯了她一会儿，浅浅笑起来，“好啊。”
那一夜宁曦睡得很不安宁，或许是因为身边女孩呼吸声太过轻微。第二天早上，周余忆罕见比她醒得还早。
她靠在窗边眺望外面，直到宁曦主动搭话，
“余忆，你…”
“我不好，但…你走的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这样，很难过很痛苦，可逃不开。”
周余忆笑了，
“你走之后的几个月内，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是不是应该狠心把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宁曦实在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又或许该说的早都说完了。她俩都清楚对方在面临什么，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周余忆也没强求她回应，
“我的曦，你别劝我，也别打断我。我快挺不住了，真的。能支撑到你回来，是我最后的念想了——我之前跟我爸妈说过，如果我走了，如果你愿意，他们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你随时可以向他们求助。”
她好缓慢地走到宁曦面前，
“…如果有天你累了，不想一个人走那么远。可以试着请他们帮帮忙…”
“余忆…”
宁曦终于忍不住，哑着声回应，“…你别想不开，还有机会的，只要再坚持一下。”
“在这儿这么长时间里，我也在反复跟自已说这句话。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兴许就有奇迹发生。”
周余忆却只是摇头，
“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奇迹，我也不比那些病友们强到哪去。我也想啊，想用力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到。”
“你还有我…”
“是啊，我想过我这一辈子第一幸运的事，是有爱我的老爸老妈。第二幸运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朋友。”
周余忆顿顿声，
“宁曦，我说我想好了，你会拦我吗？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一直这么痛苦下去，还是交代好一切，坦坦荡荡的解脱？”
宁曦要去够她手腕，却被周余忆躲开，
“宁曦，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时候了，跟我说说真话。我不想听那种千篇一律毫无作用的安慰蠢话，你要怎么选，告诉我…”
“我会交代好一切，但我不会放手。”宁曦双手叠放，
“我不太清楚你到底痛苦到什么程度，也不能替你做任何程度的决定。但如果是我，我只是希望自已的生命到最后也是鲜活而饱满的，而不是因为任何非自然的因素画上终止符。”
“所以你是宁曦啊。”
周余忆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五指张开靠到窗前，“你说…人死了会去哪？会有天堂吗？”
“会的。”
周余忆乐了，“我的曦，你骗人都不会骗。”
她越说声音越小，那些琐碎的情绪终于被她念叨完，最后一句话轻轻淡淡，
“…你还可以走很远，走很高，会有很多人陪。我可能陪不了你那么久了。”
“余忆，你…”
“尊重我吧。”
周余忆笑笑，“当我最后求你一次。”
宁曦陪她待了几天，直到公司那头递来offer。她匆匆离开时，周余忆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说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就当她一直在这住院吧。
“我可能不会再看手机了，你有事可以给我留言，我会看到的，大概吧。”
宁曦手臂在打颤，周余忆冰凉的手扶住她臂弯，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我的曦，你说奇不奇怪，越到最后，我越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像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宁曦红着眼眶看她，
“周余忆，你舍得吗？”
你舍得抛下这个世界吗？
你舍得离开我们这些你在乎的人吗？
“对不起…”
周余忆自嘲般笑笑，兴许是因为自已也学起了宁曦的客套，
“…可能，继续下去对我来说真的只是折磨吧，下一个秋天你要来啊…带一朵野百合，跟我说说，你过得有多好，我也就能安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