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话说回在揽月掌门大闹完茶楼之后,在树洞许愿之时,林修竹和朝月在做什么。

顾寻这人向来爱玩儿,如今倒是正合了他心意,寻来了纸笔分给各人。

待我写时,墨水将尽,我拿着朝月写的心愿纸,上面一手簪花小楷端正地写着:“与林修竹一起,行九州,见百花。”我在其旁边,写下一字,“好。”

一横落尽笔墨完,我心中所愿也唯有这一字。

众人皆将自已写下许满愿望的纸张放入那树洞之内,陆清禾小心将一根小小的蜡烛点燃。众人皆沉默着看着黑暗之中那小小的光亮,只愿心中所想,来日成真。

夜里,我喊了小二替我提水至房中沐浴。

上身衣服才脱,一个恍惚间头晕目眩,再睁眼,眼前一幕却让我目瞪口呆。朝月红着一张脸站在我面前,笑容定在了脸上。

片刻后,她闭目遮脸大喊了一声“啊——”

我回过神,匆忙将身上衣服穿好,脸上一阵火热。环顾四周才发现,此时我所处之地并非自已的房间。

能将人瞬间移位的,除了顾寻,再无他人了!

“在下失礼了。”

她将手放下,瞧见我满脸通红,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咳嗽了几声后说了声“我回房了”后走到门边,打开房间时发现门被人从外边上了锁,不知那顾寻做这些目的何为。我稍稍用力,门外的锁应声落下,匆忙离开。

我想,这真是我此生最为狼狈的事情了。

回房路上听见客栈里一阵笑声,客栈内的一群散修不知为何围着陆云齐,后来才知道,只因他无法拔出手中的长剑而被他们嘲讽,我心生怒意,手中拟墨一挥,将那群人齐齐袭倒在地。

拟墨回手,我上前同他们理论道:“我师弟虽然手中长剑还未能拔出,但是若论剑气,你们又有何人能是他的对手?九州四海的修士万千,个人的修为造化本就不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

他们纷纷起身离开后,陆云齐向我作揖道谢。

我看着他手中定苍,微微一笑,“是一把好剑。”

他却有些自嘲地回道:“再好的剑拔不出来亦如废铁。”

“师父既然将此剑赠与你了,自然是觉得你是这九州四海最能驱使它之人了,待到时机成熟,何愁没有拔剑的机会。方才他们所言,不必放在心上。”

回到房间正欲休息时,又觉得一个头晕目眩,定然又是顾寻,下一瞬,我已然不在房中,而面前正正坐着好几人。

除了朝月,还有顾寻,陆家姐弟与青阳。这情况……着实不太好提之前的事。

顾寻说今日是他生辰,故而请我们吃烤鸡。

烤鸡还未上来,青阳却不知怎么起身拉着陆清禾说道:“凰麟最有名的便是花灯,我带你亲自去看看。你们几人多吃些,毕竟是顾寻请客。”

陆云齐跟在他们身后涨红了脸说道:“青阳哥,我,我也想看。”

顾寻此时好像正欲开口,青阳转过身对着他笑道:“顾寻,方才你不是说你没吃饱么,你陪着他们二人多吃些。”

说罢三人匆匆离开,只留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明明外边已然漆黑一片,何来花灯?

只是这顾寻今日的饭量见少,才吃了一只鸡腿便连连打嗝。

吃完后小二来要账,顾寻一副为难的模样终于让我与朝月察觉有所奇怪,只怕他请我们吃烤鸡是假,喊我们来结账是真。

果不其然,这人开口便是“大吉……”朝月见状赶忙将手中的鸡腿一把塞入了他的嘴里,趁着这空档拉起我便说道:“咱们也去看花灯凑热闹。”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跟店小二说道:“这账他结,他叫顾寻,住在凰麟客栈。”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想到顾寻接下来的困顿朝月便笑弯了腰。

我静静走在她身边,月色朦胧,依稀可见我与她的影子交织在一处。我们寻了个湖边坐下,看着面前的景色,身边的小姑娘有些出神,大抵是在思念家人。

我却不知,此时师父又在做什么。

是坐在院中独自下那盘已成残局的棋局,还是倚在窗前看着彩云的方向。离开彩云的前一个晚上,我曾与白芷前辈说过一些话。

那夜篝火会后,微风阵阵。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有些惊讶,平日她来都是直接推门而入的,怎么今夜倒敲了门。

开门却见一个与她长相神似的女子,只是不似她那般年轻活泼。我后退作揖,恭敬地说道:“晚辈,林修竹,见过彩云宗主白芷前辈。”

女子年逾四十的模样,却依旧风姿卓然,较之朝月,她的眉眼更加凌厉。她笑笑,问道:“这些日子,我夫君可有为难你?”

“前辈待晚辈极好。”

她笑出了声,摇摇头说道:“不必瞒我。瞧你屋内陈设简单便知道了。”又问我:“你师父,还好么?”

“师父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她点点头。

“他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么?”

此时乌云散尽,明月高悬。

白芷前辈将木盒中的芦花举至月光之下,芦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雪霜白,她冲着手中芦花吹了吹,绒花便如雪花一般散落,落在了她的手掌中。

她痴痴看了许久,仿佛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后来我才知,彩云四季如春,从不曾下雪。

芦花冉冉弄斜晖,十月江天似飞雪。

也许多年前,有个姑娘可惜地说她从未出过彩云,此生见过美景无数,唯独雪景难寻。站在一旁的少年对她说:“我今后一定带你去看雪。”我想,彼时少年的眼中一定满是情意。

原来,这是师父一直记在心上的事情。

梦醒后她微微笑着,对我说:“回到云瞿,跟你师父说,我见到了。多谢他。”

“我家月儿喜欢你,对么?”

我有些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她从未说过这话,可我已不是孩童,怎能不知自已心中所想。

“晚辈不知月儿姑娘心意,可晚辈心中,的确只有她一人。”一月的朝夕相处,心中早已有了她的倩影。

“那时候我问过你师父可愿留在彩云与我相守一生。他的答案你已然知晓,如今我问你,你呢?你又可否愿意放弃心中宏图留在这儿陪她?”

直到白芷前辈离开,我都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夏夜蝉鸣,微风轻拂,小溪之上的月亮倒影微微摆动着。

借着月光,她瞧见我右手掌心处有一道浅浅的痕迹,目露好奇,我微微苦笑说道:“这是儿时贪玩,师父用拟墨打的。”过了多年这痕迹倒是还在。小姑娘甚是惊讶,随后摊开手心给我瞧说道:“我倒是比你好一些,我阿娘虽也用戒尺打我,但都是唬我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你出来,你爹娘并未阻止?”我轻声问道。

“我阿爹自然是生气的,不过我阿娘她……”她顿了顿,像是想起许多事情一般抬头看着月亮说道:“她倒是没有阻拦我。我阿娘一直对我很严厉,她说如今九州盛景是前人赴死以换之,男女平等,女子才可读书明礼做修士。”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从小她便要我多读书,要我走出小云寨,而不是如常人一般只求百岁长寿,要我亲自看一看这九州美景,亲自登上九州最高的山峰。”

说到这里,她看着我微微一笑说道:“我阿娘还说,人生在世,欢喜重要。”

看着眼前的姑娘,我想我知道白芷前辈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那树洞之中我与她同写一处的心愿,便是我的答案。

微风袭来,湖面荡起一圈涟漪,我对面前的姑娘说:“朝月,我此刻很欢喜。”

借着月光,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晕,和笑意。后来,蝉鸣依旧,微风依旧,小溪之上除了那一轮弯月,还有两个互相依偎的倒影。

回到客栈时我们遇到了陆清禾与青阳牵着手回来,二人脸上情意昭昭,朝月将陆清禾拉至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陆清禾从袖中拿出一物送予朝月,小丫头笑得十分欢喜。

半夜风大,我起身关窗户时见到陆清禾与青阳二人从一房中出来,隐约瞧见了陆清禾脸上的潮红,还听见她对青阳小声说道:“这大概是我此生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方才不会被人看到吧。”青阳温柔回道:“不会的,偶尔疯狂一次没关系。”

我关窗户的手顿住了,看着这二人脸上那红晕浮想联翩,没想到这青阳看似稳重,实际上竟是放荡不羁,不禁喃喃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次日起身,刚出房门,便听见客栈楼下一阵吵闹,隐约还可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