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日上三竿,一片浮沉的皇宫之中,东宫处于最东边,隔开一处竹林与假山。

若是无人刻意前往,是不会发觉西城野狼在笼中守株待兔。

亦不会有人惊觉东宫里三层、外三层的风吹异动都可被身在太和殿的圣人知晓。

温璟踏入偏殿,便看见新安排的两个婢女颤颤巍巍站在两侧屏风处。

满地的金银无错、珠宝璀璨。

案几上的吃食分毫未动。

他摆手让两个婢女先退下,从檀木地上取出一双明月耳珰,一对龙凤雕花镯,一个玉兔宝石项链。

温诗见他来了。

强撑着不适的身体端坐,长长的青丝缠绕身前,露出后半截雪白的脖颈。

对上他的目光略微残忍。

“陛下,找我有何贵事?”

略微刺耳。

“哥哥来看妹妹不是天经地义吗?”

声线带了几分笑意盈盈,向来冷淡的眼眸染上晕色。

说着他踩过满地首饰,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每一下,都刺激温诗的神经。

反反复复,拨弄着她疲惫且脆弱的神经,直至来到身前。

温诗此时正坐在床榻上,见他走近,乍然起身,往两侧走。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金银珠宝招惹你了吗?”温璟抬眸看她,薄唇轻启。

珠宝如何招惹她?

不想便知。

是赠予珠宝的人招惹她了。

温璟瓷白的手中的珠宝首饰熠熠闪着,他紧紧握着,那瓷白之处青筋暴起。

冷眼看着案几上未动的菜食,对她说:“南嘉,你是在和朕绝食抗议吗?”

“陛下,南嘉不敢。”她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带上了漠然。

女子站在那儿,弱柳扶风的样子好似不用风吹雨打,她自已便会倒下。

春华不能守在南嘉身边,因为圣人寻了两个宫婢。

春华只能特定时间看她,如今春华刚走上离开东宫的宫道,便有人拦住她的去路,她看了眼身前之人。

顾木。

“顾公子,有何贵干?”

“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你且随我走。”

顾木说话漫不经心,而后拉着对方来到一处略微僻静的地方。

身手一翻倒挂在参天古树上。

见对方不愿与他说话,他也不恼。

“我知道你们公主现在最想要什么,想要——”

顾木很早便成为温璟手下之人。

昭和殿走水那日,也是他将数名先皇亲卫诓骗。

他语气冰冷,“避子汤。”

“我答应,告诉你们小姐。这是我欠她的。”

顾木的良知尚存。

他这一生犯下的杀孽数不胜数,唯有抓南容回宫,是最手下留情之事。

后来,他看见那女子在后宫旁若鲜花枯折一般,再后来帝王给她一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他常常想。

自已这样听命于人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顾木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自幼随父替帝王办事,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有了今天,是否会有明天还不曾知晓。

那不若去做一件曾经最为遗憾的事,不若去帮她解决当下困境。

春华一脸懵地被他从静幽地赶出。

搞不懂状况。

一个恶人,竟也想学着做个好人,竟也会想着她人的所需。

陈成自从知晓温诗失了踪迹,总是浑浑噩噩不知自已应该作何,亦不知下一步该干甚。

他常常对着毛笔发呆。

岁月如歌的不知觉间,一幅幅明眸善睐、韶颜雅容女子的画像落成。

陈雨恰好此时有求于三哥,她重重拍打着沁了清香的门,只是知会一声。

而后便径直进入。

后看见温润如玉的三哥此时正着急忙慌收拾画卷,她挑唇一笑,“三哥这是干嘛呢?我又不是来抢你画的。”

陈成:“……”

“那你来干嘛?”

“三哥,如今圣人后宫空无一人,父亲也已准许我先与陛下亲近亲近。”

陈雨含羞带怯,眼眸带着希冀。

“不若你去求求明萧公主,让她递上帖子。”

“既然是父亲的意思,那你便让父亲替你梳理门路,关我何事?”

陈成对于这种有求于人的事总是不屑一顾,须知有得必有舍。

他可听说了。

明萧公主还在搜寻美男,她的动机本就掺杂着其他心意。

陈雨闻言脸色瞬间垮了。

“就算三哥你不带我去,过些日子便是宫宴,父亲自会带我去!”

陈成做了个礼请的手势,将陈雨送出门。

而后再迅速将方才手忙脚乱塞入箱中的画拿出,将略皱的宣纸细细铺展,确认无损后才重新摆放好。

此间屋中画。

惟有她一人。

往常他不在时便锁着,也无人打搅,反倒是他在时会有人闯入。

陈成手持笔墨,眉眼温和,着描摹画中女子的眉毛,他未曾画眼眸,因为那是温诗最惊艳的、令人爱之坠梦的眼。

不似先皇般狠戾。

不像南容般柔和。

更多的是梦幻,那种完全可以代替迷药的双眸,举世难得。

举世难见。

远在边境的周若如抬头看着天上明光,脑中倒映出女子皎洁的眼眸。

如梦似幻。

她直觉继续待在周家,保不齐父亲会安排她与哪家儿郎成婚。

唉,周若如叹了口气,在白日肃静的队伍中显得微不足道。

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燕国那处的水土与此处想来是有所不同的。

恍惚间。

山林有异动。

周若如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握紧手中的长矛,来到一处草色浓郁的地方,向着可疑处刺去。

没有什么。

她惊叹自已眼花了。

殊不知翻到另一边的凌晟长吁一口气,那日他千里奔赴就是走的这条路,没想到如今竟有人把守。

“该死,谁这么恶寒!”

红眸沁出冰凉,给身后人使了眼色。至少,至少去看看她究竟愿不愿意走。

他轻笑看向手。

无论愿不愿意,都得跟他走。

那是他们自幼的婚约,为她,他弑父扫清诸多障碍。

不甘心啊。

他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若是寻不到她,凌晟也不知往后如何,自幼他便生活在黑暗之中,知晓在南国有小新娘时,他跑了。

颠沛流离。

终到南国,却只能扮作瞎子,跟在她身边些许年。

他手指微微弯曲抚上眼,究竟为什么会答应去燕国后放她走呢?

凌晟当时只觉自已无法护她,只觉他亦是困兽,不该拉她入局。

可现在。

她不见了。

窒息感已经折磨他数日,凌晟才明白这种疼痛的感觉原是一种爱。

他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