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悲凉。
泪水干涸，男人无神的瞳孔映入他的眼中，他见过无数双这样的眼睛，有受害者，有同事，有兄弟，有犯人...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适应这种眼神，有人说当丧葬人员能去无视尸体，有人说当医务人员捅别人几十刀不致命，这都是十分普遍的偏见，人的恐惧和悲伤若确实能够被经验磨平，但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人的人生也太过于悲惨了。
狰狞的刀疤从他耳边的鬓角划至左脸，黑色短发配上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命案现场保持着严肃表情让他看起来十分不好接触。
“老赵，怎么样？”
与他一般年纪的中年男人体态肥胖，穿着又新又艳的警服风风火火慢跑过来，来者是在南桦市的警察局局长叶余，自从当了局长后，已有好久没亲自到第一线来了。
“和受害者一样，虽然有摔伤的痕迹，但死因应该也是脊髓损伤引发的窒息死亡。”
两个人是多年的老搭档，以前在东洲的时候，也是让罪犯闻风丧胆的警察。
“你还干上法医的活了？”
“跟你高枕无忧的半退休生活不同，调到新建立的826局以后，这一年来我可是忙得要死。”
赵拓站起身来，望着损坏严重的两面墙，又捡起了碎裂的铁片，上面余留的一些残渣能看出来曾经是装垃圾的垃圾桶，损害最严重的地方有一个小角落完好无损，一部分人正忙忙碌碌的抬着尸体，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又是超能力者引起的破事，呸，真没想到我人生里居然有一天会在案发现场提到‘超能力’这个词汇。”
“两个人都是被拧断脖子死的，是同一个人干的吗？”
“那倒不是，在女性受害者的脖子上能找到扼痕，四肢有挣扎的擦伤，而另一个男性受害者除了摔下来的外伤以外，体表并没有明显的痕迹。”
跟叶局解释之时，也顺便理顺自已的思路，赵拓站到破损与完好的交际处，又转过身，伸出了手，如果能把自已带入到嫌疑人的视角，这起案件并没有多么复杂。
“那他是怎么做到把人脖子扭断的，跟女的不同，男性的头显然没有扭过的痕迹，总不能是扭了之后再把头摆正吧。”
“超能力。”
望着天空，赵拓伸出手，紧紧一握，继续说道：
“就跟影视剧里的念动力一样，他并没有选择简单的手法，而是透过了皮肤，直接把颈椎给扭断。”
“为什么这么做，就算是超能力，控制得如此精细也挺麻烦的吧。”
“为了给我们省麻烦，他想表达的是正常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种事情。”
他想通了对方的想法，有些无奈的拍了拍手，叹了声气：
“不用调查了，跟往常一样，走走流程就结案吧。”
听到赵拓的话，现场的人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做着自已的活。
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在玩忽职守不负责任，但是叶余却明白，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半年前南桦市公安局接到过一次报案，那是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接触到了“超能力者”。
她是南桦大学表演系的学生，受害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那少女说世间有一个超能力者，她的超能力很简单，是“迷信”。
在稻草人偶上刻下对方的生辰八字，绑上目标的头发咒杀别人。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以“迷信犯”的名义释放了她，到后来她出现在越来越多的案发现场，甚至有人被她口头相告他的死期后寻求警方庇护，在死期将至的那一天，护卫他安全的警察们根本想不到，他会因为被自已的唾沫噎到，急急忙忙的绊到了东西意外摔死。
半年前，超自然现象调查局。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因为几个大国之间的军备竞赛，再加上当时国内狂热的外星人热潮，国家组成了一个名为“超自然现象调查局”的组织，它的主要人物就是调查所谓气功、山林野人、妖魔鬼怪奇闻异事一类的东西，原本的目的是确认超自然现象，到后来变成了实事求是的把一个个动荡不安的流言击破的流言终结调查局。
“你们听说过报丧女妖吗？”
那时，少女提起了一个神话中的女妖。
那是一头外貌丑陋，有着红色眼睛，只有一个鼻孔，经常露着牙齿，有着青蛙般的蹼的女妖。
她不会杀人，只能预告某个人的死期却无法阻止，所以她哭到双眼红肿，如同乌鸦一样，被视为晦气和死亡的化身遭人排斥。
“你是说，你就是女妖的化身吗？”
“不，之所以提起女妖的事，是因为我的能力和它有相似之处，想要让某个人死，我必须要告知本人或是与他关系密切之人。”
那时候，赵拓根本就没有办法确认真假，因为关于“奇迹”的事内部只把它当做谣言看待，他也是临危受命当了这以“天幕之日”发生的那一天为名的826局的局长。
“屡次挑衅警察，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少女的表情中流露出明显的悲伤。
“就跟天堂鸟说的一样，你们果然定不了罪。”
“定罪？你的目的是让我们定罪？”
虽然826局只是一个刚刚成立的空壳，他本人更是不相信超能力之类的鬼话，但赵拓依旧认真的听了少女的话。
“故意杀人罪，是指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既然如此，你们应该能给我定罪的吧。”
她紧紧的握着自已的手臂，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望着她认真的样子，赵拓觉得有些好笑，他发现了什么，语气松了下来：
“一般人提起‘故意杀人罪’的话，对它的解释一般都会说是故意去杀别人犯下罪，你一个表演系的大学生，倒是直接把刑法的条文给背出来了。”
“我在网上搜过...是这样说的。”
她是傻的有些天真还是什么样！
“你知道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是什么吗？”
“构成...要件？”
少女侧着头，发出疑问。赵拓这才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脸上画着淡妆，却还是能看到脸颊上的雀斑。
“没错，比如说其中一个要件：必须要有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仅仅是这一个要件，就是不能定罪的一个理由。”
“为什么，明明刺穿了稻草人，那个人就会死，这也不算是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吗？”
“不算，就算在所有人面前你刺穿了一个稻草人，然后那个人的肚子突然就穿了一个洞，也不算是你剥夺了他人的生命。”
“为什么！这也太没有道理了吧！”
听到这里，少女很显然发起了脾气。
“法律是人制定的，自然是以人的常识性来进行解释，世界上要真有超能力，也只能等着相关的条例实行，从来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会以‘假设未来有...行为，应以...论处’。”
“那也太奇怪了吧...照你这么说，超能力者不就可以乱杀人了吗？”
面对赵拓给出的答案，少女有些崩溃的低着头，仿佛要哭出来。
“你陷入了一个误区。”
“？”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赵拓。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超能力者杀的人。”
“那不是因为...”
“先不要急着打断我，就以咒杀为例，像是下降头、诅咒、做法这类的，往常确实有人相信，但真要以此为论证下达判决，只会被人当笑话看。若用针贯穿写了生辰八字的稻草人，对方会被贯穿，那也不一定是诅咒者做的，有可能是解释不清的某种现象，有可能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已是超能力者设计的骗局，也有可能是他做的诅咒，但有人别有用心借此去杀了对方等等...真要说起来还有很多可能，若我们以此抓了超能力者，判处死刑。到未来我们发现它其实是某种现象，因为巧合误以为是能力，又或者所有的超能力是某个人的力量，只是借以别人的手满足自已的杀人欲望，那死去的无辜者们谁来负责。”
说到这里，少女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事实上这也是他们执法人员的顾虑，人类文明用了数千年才建立起如今的秩序，因为一片新发现的石油田都能将其打破，更不用说，是颠覆宇宙一百多亿年定理的超自然力量。
“是啊，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少女情绪又低落了几分。
“你根本就不是诅咒者吧，为什么每次都要出现在现场，冒充对方...不，你不用解释，毕竟从始至终你都没说过是你自已。你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问问我们的想法，问我们为什么不去抓那些坏人。”
她点了点头，没有质疑。
“那个，你难道不想问...”
“不行。”
赵拓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果断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你们是觉得我很没用吗？”
义正言辞的拒绝伤透了少女的心，她干笑了几声，那笑声里全是苦涩。
“你叫什么名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少女愣了一下。
“你们警察的资料不早就知道我叫什么了吗。”
“我现在是在问你。”
“...苏橙，我叫苏橙。”
“我不是在拒绝你，这些事由我们来就可以了，我们还没无能要求一个学生。”
那一天。
赵拓遇到了她，他人生第一次相信了超能力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