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秋水被破格提为宣传部部长,薛剑锋就老是有意无意地找碴。

学生会的会议变得特别多,每次开完会,学生会主席薛剑锋同志就大喝一声:“宣传部部长留下,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的校刊有这么多错别字?”或是“校运会的时候,宣传稿为什么那么少?宣传部部长你给我检讨一下工作。”亦或是“上周的外联活动,你为什么不出席?作为宣传部部长你怎么可以不配合学生会的工作?”,诸如此类……

各种各样的花招层出不穷,只要被抓着一点点小辫子他就没完没了,非得要大肆宣扬他“大义灭亲”(学校里所有人都把他俩列为情侣一对)。

当可怜的云秋水被他单独留在会议室啰哩啰嗦地训了一通却辩无可辩又肚子饿得咕咕叫之际,他还会落井下石地说:“你看,你又犯错误了,我给你监督提醒和思想教育这么辛苦,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啊?”

云秋水不敢得罪大BOSS,只好恨恨地领着他去食堂,可每次等他啰嗦完之后,食堂都只剩下残羹剩饭了,薛大BOSS就大声抗议:“有人请吃饭请吃残羹剩饭的吗?你这是变相虐待我的胃并且虐待我的脑细胞,你是想让它变得像你的脑袋一样思维迟钝吗?这也太阴险了吧?走!我要下馆子!”

薛大BOSS没过过穷日子,不晓得每个月只有250元生活费的云秋水的窘境,只一味地声讨她请客没诚意。

云秋水这时也恼了,指着他的鼻子发飚:“谁让你啰嗦个没完没了搞得食堂都要关门了才放人?爱吃不吃,我自已回宿舍吃饼干。哼!你不爽你就开除我啊!你开啊开啊开啊!!!”

薛剑锋一看这家伙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式了,知道这个当口威胁已经不管用了,容易适得其反逼得她撂挑子不干,只好换了一副面孔好声好气地说:“唉呀,咱们也是为学校的事务操劳嘛。走走走,大不了用学生会经费请你吃一顿大餐了。不过你不要跟学生会其他人说哦,这待遇可不是谁都有的。”

云秋水一听有好吃的,立马两眼放光,瞬间把对薛剑锋的怨气抛到了九霄云外,她饿狼般的眼睛炯炯地望着他:“咱们去哪吃呀?能不能去吃隆江猪脚呀?我好久都没吃了!”

薛剑锋看这丫一副馋猫样,估计配条尾巴给她她立马会欢快地摇起来了,心一软,转过身不让她看见他脸上咧开的大大的笑容,装出不耐烦的声音说:“好吧好吧!怕了你了!快滚过去吧!”

云秋水一蹦三尺高,欢快地回敬他:“不客气不客气,一起滚一起滚!”

云秋水一马当先地蹦啊跳啊的走着,一边眉开眼笑地哼着自编的歌谣:“肥肥的猪脚,肥肥的猪脚,香喷喷,香喷喷。吃了一只想两只,吃了两只想三只,真好吃,真好吃……”

薛剑锋看着这个有得吃就忘了所有烦恼的小猪头,心情也顿时轻松起来,估计接下来自已也会一改往日恹恹的食欲跟她一起大快朵颐吧。开会只是借口,声讨也只是形式,其实自已只是想找个人好好地陪自已吃顿饭,就是这种没心没机头脑简单的人最适合了,间中还能斗斗嘴,抢抢食,说些没头没脑的笑话,被她逗得胃口大开。不像跟别的女生吃饭那样,看着她们矫情地一粒粒地数饭粒,一小口一小口地装优雅吃菜,吃个饭还不忘一个秋波接一个秋波地飞过来,弄得吃餐饭跟演场戏一样累,又何必呢。

成功地把一大盆肥嘟嘟的猪脚干掉之后,云秋水恬着脸指着旁边的冰柜对东家薛剑锋说:“能不能,再来一瓶酸奶?”

薛剑锋瞪着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只见她弯起月牙眼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对他嘻嘻一笑,薛东家一下子就被这笑容秒杀了。平常她对着自已总是一副臭脸,何尝有过这么可爱地对着自已笑眯眯撒娇的时候,强烈的对比之下,心头居然涌起一股为她散尽千金也荣幸之至的念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幽王会点燃烽火台博褒姒一笑了。

“老板,再来两瓶酸奶!”

薛剑锋看着云秋水眯着眼享受地把酸奶吸得比狗舔的盆子还要干净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她:“酸奶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云秋水瞄了他一眼:“你没听说过么?酸酸甜甜,初恋的味道,指的就是酸奶的味道啊!你没喝过?”

薛剑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从小一喝牛奶就会拉肚子,后来就什么奶都没喝过了。”

“那就来一口嘛,酸奶跟牛奶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的,真的很好喝的耶!”云秋水把自已喝了一半的酸奶推给他,刚才薛东家太豪爽了,又给她来了两瓶,之前她已经喝过一瓶了,连着喝三瓶她的肚量真没那么大,所以就不怀好意地把剩下的推给他了。

薛剑锋看着她喝了一半的奶瓶,奶瓶上还插着被她咬得扁扁的吸管,又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已,自我感觉良好地想她是不是已经把他当成是她的自已人了呢?顿时心一暖,脸色都有点微红了,接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唏哩呼噜地吸完了。

吃饱喝足的云秋水跟在薛剑锋后面回学校,天空刚下过阵雨,幽暗的夜晚,清凉凉的风夹着玉兰花香徐徐吹来,无端地增添了几分醉人的味道。

正当薛剑锋怡然自得地幻想云秋水是不是对自已也有点意思的时候,头顶上哗地落下一阵大雨,把他淋成个落汤鸡。

定睛一看,只见云秋水哈哈大笑地在前面狂奔逃逸,旁边的树上留着她清晰的脚印,头顶上的雨全是从叶子上落下来的水滴。

薛剑锋的悠然怡情顿时被浇灭,提脚追上去,咬牙切齿却又面带微笑:“云—秋—水—你—死—定—了!!!”

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批判会后大餐,云秋水与薛剑锋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饭桌友谊。虽然在其他场合两人还是张牙舞爪地针锋相对,但只要一上饭桌,云秋水立马从一只汪汪吼叫的藏獒化身为可爱小白兔,薛剑锋也随即从一只嗷嗷长啸的野狼化身为温驯大绵羊。只不过有着初恋的味道的酸奶只能云秋水独享了,上次薛剑锋喝了半瓶,结果回去一夜拉了七次,被宿舍的色狼们不怀好意地封为“一夜七次郎”。

有时喝了点小酒,酒饱饭足后他们偶尔也会勾肩搭背地爬到学校附近的盘云山看星星。学校在G市郊外,爬到山顶,星星们还是很赏脸地露出来让人好好地观摩一把的。

星光闪烁,春风宜人,花香沁脾,在这种环境下,有时候吐露点心事也是在所难免。

云秋水是个写小说的人,平常也注意积累素材,爱听各种八卦,特别是缠绵的爱情故事。

于是,她趁着薛大少爷有点醉意,就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喂!薛白瓜,你很喜欢紫兰姐吧?”

薛白瓜是云秋水给薛剑锋起的外号,白瓜是白痴+傻瓜的意思。鉴于礼尚往来的原则,薛剑锋也回敬了一个云洗衣的外号给云秋水,洗衣当然是洗衣板的简称了。上次在月渡河游泳比赛,云秋水浮上来的时候,经过薛剑锋狼爪鉴定,云秋水还是个没戴胸罩的洗衣板小妞,身材才刚刚有发育的迹象。所以他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决定了要给她起这个量身订做的外号了。每次一叫,准把她气得七窍生烟,他就在一旁乐得死去活来的。

薛大少白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少来八卦。”

云秋水故意气他:“被人当众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可怜的薛白瓜,当时一定都成薛呆瓜了。”

云秋水私下也偷偷问过尹紫兰,他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以薛剑锋的个性,不像是个没什么把握就冒冒失失当众表白才对。可尹紫兰口风紧得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给她,尽管她使出了呵痒大功但还是毫无办法。现在她跟他俩都混熟了,她就更好奇他俩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了。

“再不好受也没被你骂成乌龟王八绿豆蛋更难受!你说说,你当时什么变态心理啊?我一大帅哥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凭什么就这么不让你云洗衣待见啊?你说啊你!!!”薛剑锋愤愤不平地嚷嚷,跳着脚指着她鼻子控诉。

云秋水怀疑他请自已吃了那么多顿饭,是不是就是想跟自已混熟了好找出自已当初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原因?因为虽然他说是用学生会经费请她吃饭,但每次跟他吃完饭都没见他让餐馆老板开票给他好报销。不过云秋水才不管那么多呢,在她的字典里,对仇人可没有吃人嘴软这一条,所以她每次被他啰哩啰嗦翻来覆去地骂完憋了一肚子鸟气之后薛剑锋要请她吃饭她都会放开了肚皮拼命吃,恨不得吃他个倾家荡产。可惜那家伙每次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已吃,像是看一头养肥了就可以宰来卖钱的猪,然后面不改色地买单。

“人家那个时候跟你又不熟,鬼才知道你有什么才有什么貌!再说了,一个大男人抛什么绣球,这么娘的主意都想得出来,说明你这人的脑袋肯定是长草了,难道我被一个草包看中我也要做他女朋友吗?开什么国际玩笑,姑娘我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好不好!”云秋水说着说着,又想起初次见面的深仇大恨,接着控诉他,“再说了,你在车上说我是身无二两肉的洗衣板,我气都气死了,做你女朋友?做一道催命符催死你还差不多!!!”

薛剑锋的气焰登时矮了下去一截,半是解释半是气愤:“哪是我想出来的馊主意,是瘦猴看我被尹紫兰拒绝了在生闷气,就说薛老大我风靡全校女生,随便扔个绣球也能找到一个比尹紫兰更聪明漂亮温柔听话的女朋友,到时候那些女的还不哭着喊着抢绣球打破头要当我女朋友,那我的面子就找回来了嘛。谁知道运气这么背,居然被你这死丫头捡到,还出言不逊羞辱我,你说我能不气吗?”

“不是你这么差劲,我家紫兰姐会拒绝你?肯定是你头大无脑脑中长草,又自以为长得帅,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我见到了都倒胃口,别说我们家神仙般的紫兰姐了,哼!!!”云秋水赶紧使用激将法,看能不能激得薛白瓜说出实情。

看来气和酒两种化学物品不能混在一起,不然肯定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喝了酒的薛剑锋被云秋水这么一气,立马脸红脖子粗地分辩道:“什么我差劲,尹紫兰这个笨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知道了还心甘情愿被人一直骗下去。我只是怜惜她,不想她变得跟我妈一样,为一个风流男人痴傻伤心一辈子。不值得!这样不值得!!!你懂吗???”

云秋水没想到这故事居然还牵扯到薛剑锋老妈,她怔怔地看着他,这个有着玩世不恭的表象的男生眼睛红红的,少见地流露着真情。她倒不好意思八卦下去了,每个人都有着痛苦过后所结的伤疤,自已的伤疤不愿意示人,又何必去让别人把伤疤揭起来给自已看呢。

云秋水不再说话,薛剑锋也不再说话,一时之间,四下寂静,只有布谷鸟的叫声,不停地重复“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云秋水听着布谷鸟的叫声,不禁想,这种又叫杜鹃的鸟儿,如何狠心把蛋生在别人的巢里,小鸟长大后,它们还认得自已的妈妈么?

正当云秋水觉得天色越来越暗,准备提醒薛剑锋该回学校的时候,薛剑锋开口说故事了。

“你不是爱听故事吗?那我就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二十年前,有个在美术学院读大一的女生,叫叶菊青,她刚离开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上大学,满怀梦想的她期待着一份浪漫的爱情。那个春天,她兴致勃勃地一个人去田野写生,认识了一个俊朗而又风趣的男人。从早上到傍晚,那个男人与她聊得很投机,女生很开心,她感觉自已遇到了爱情。分别的时候,他们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之后,那个男人便经常到校园里看望她,陪她漫步,请她吃饭,带她去看电影,开名车载着她兜风,还陪她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在女生心目中,他符合她对爱情的一切幻想,所以,到后来,在情不自禁的缠绵时刻,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已交给了他。他们有过一段非常快乐而又浪漫的时光,但是,现实终于来打破了她的梦想。她怀孕了,她用纯洁的眼睛看着他,希望从他嘴里听到那句‘菊青,请你嫁给我!’。可是,她听到的却是‘菊青,对不起,我已经结过婚了,我没有办法娶你!’。一个二十岁的女生,没有办法承受爱情的幻灭,于是,她从他为她在校外租住的五楼跳了下来。但是,老天没有让她死去,她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重返人间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那个年代,这一切都被人们批判为违背道德,父母与她断绝关系,学业也无法继续,她失去了所有,包括二十岁这个年纪应有的梦想和希望。那个男人姓薛,她生下的孩子也姓薛,但却打动不了那个男人,他注定无法为她一个人停留,他只肯用金钱来弥补她,让她们母子衣食无忧,而他,却再度如蝴蝶般翩跹在花丛中。现在,这只蝴蝶停在了尹紫兰的身边。我和尹紫兰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她因为家境差所以来了这里,而我是因为不想再用那个男人的钱坚决不去读高中考大学来这里修读了计算机软件工程,我们虽然不是情侣,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尹紫兰是个好姑娘,她像当年的我妈妈一样纯洁无瑕,我日日见我妈妈以泪流面,却又无法摆脱这份变质的爱情,所以,我想拯救她,我不想这个世界再多一个像我妈妈这样的可怜女人,一生都葬送在这个风流男人片刻停留的温存里。我只是想拯救一个好姑娘,拯救一份纯洁,所以,我在全校师生的面前表白,以示我的诚意,同时也是逼迫她进行抉择。可是,没想到,她知道了他的欺骗,却还是依然选择他,依然相信他口中所说的爱所说的深情。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傻!是不是女人都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

他一边喊着“这么傻,这么傻……”一边气愤又难过地用力捶着旁边的石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云秋水轻轻地抱住他,那时的云秋水,她只听懂了这个故事,却未能深解其中的爱,其中的傻,还有造成悲剧人生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只是心疼,心疼故事里的叶菊青,心疼这个愿意付出自已的爱来拯救纯洁的薛白瓜。

我在想,也许,当年我对薛剑锋印象的改观,就是从这一刻起的吧。他有很多毛病,但他的心是善良的,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