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走了大约十里地,终于到华夏武校了。校长四十来岁,穿一身白绸太极服,一看便知是武师的打扮。我和笼头就上前磕头,并学着戏里的词儿,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校长赶忙将我俩扶起,说:\"快快请起,不要这么客气。\"

校长问:\"你们是哪里的?\"

我说:\"俺是金启县圆梦公社马家屯的。\"

\"叫什么名字?\"

\"我叫当先,他叫笼头。”

\"几岁了?\"

\"我俩一样大,九岁了。\"

\"金启县离这有一百五十里,你们是走着过来的?\"

\"是的,俺在路上走了三天。\"

\"哦,你们精神可嘉啊!为什么要学习武术啊?\"

“学武术可以惩恶扬善,抱打不平。\"

笼头说:\"学武术可以当英雄豪杰,还可以当电影明星。\"

校长笑了笑,说:\"好啊!有志气!学武术有没有实际一点的用途呢?

我说:\"学武术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保护自已和家人不被外人欺负。\"

笼头说:\"学武术还可以……演把戏,挣钱养家,不会饿肚子。\"

校长说:\"说得好!学习动机是好的。你们怎么不让家长送你们过来呀?\"

我说:\"俺爹娘不支持俺学武,俺是偷着跑出来的。\"

校长呵呵一笑,说:\"是这样啊,那可不好。你们家长现在肯定很着急,想学习武术一定要先征得家长的同意。我们不收徒弟,招收的都是学员,是要收费的。你们再和家长好好商量商量,想办法让他们供应你们来学。我们这里是文武兼修,开设的有文化课,也不耽误读书学习的。让你们家长带着你们来吧。快吃午饭了,在这吃过饭,我派人送你们回家,你们走着回家路上不安全,家长一定急坏了,坐我们的手扶拖拉机回家吧,到家后给家长好好说,我们收费不高,一个学期才三百元,一般的家庭都负担得起,这几天经常有学员和家长过来,咨询报名,下学期开学就正式上课。\"

听校长这么一说,我心里凉了半截,知道在这里拜师学武是不可能了。我瞅瞅笼头,他瞅瞅我,都一脸木然,显然没了精神头儿。

我强打精神,问校长:\"在这里都学些啥功夫?\"

\"你们这么大的学员先练少林童子功,比如:朝天蹬、脚踩桩、抱佛脚、屈膝坐禅、罗汉睡觉、童子拜佛、铁拳伏虎、莲花盘坐等等。\"

\"师父,俺在路上出点事儿,俺的狗为了保护俺,被人扎伤了,恁这里有创伤药吗?\"

\"我姓赵,叫我赵校长吧。外伤药我有,我给你拿一瓶。\"

我们给虎子把药粉敷上,心里踏实了些。在学校吃着午饭,我对笼头说:\"这里不收徒弟,咱去少林寺吧。\"

\"我还不想当和尚,去少林寺还得走好几天。\"

\"唉!没办法,那咱先回家吧。\"

吃过午饭,我们告别赵校长,坐上小刘师傅的手扶拖拉机走大路返回金启县。梦想就这么轻易地破灭了,我和笼头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心灰意冷,路上谁都不说话,虎子趴在我们脚下也沉默不语。

走到半道,笼头突然说:\"当先,你看前面是谁?\"

我扭头往前一看,惊讶地说:\"呀!是我爹!还有你爹!\"

我爹和笼头的爹骑着自行车正迎头赶来。我立即招呼小刘师傅:\"刘师傅,停车!我爹来了!\"

虎子先跳下去了,它\"汪汪\"叫着朝着爹跑去。

我和笼头也下车了,站在路边。等爹走近了,我说:\"爹,俺三个去华夏武校了,刘师傅正送俺回家呢。\"

我爹和笼头的爹都不理我,他俩和刘师傅打招呼:\"刘师傅,谢谢啊!这大热的天,辛苦你了!\"

刘师傅笑笑说:\"没事,我们赵校长恐怕他们路上不安全,也恐怕你们着急,就安排我送他们回家。孩子还小,不懂事,恁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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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说:\"他太不懂事了,一声不吭,偷偷地跑一百多里地学武术,真把人气死了。\"

笼头的爹说:\"刘师傅,给恁添麻烦了,替俺谢谢赵校长啊!\"

刘师傅说:\"不麻烦。孩子学武心切,理解一下。你看我这车里也坐不下你们两位家长,我先把孩子送回家,你们还是骑车回家吧。\"

我爹说:\"好的好的,恁先走,俺这就回去。\"

大约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到家了。我娘和笼头的娘都在我家里。娘当着刘师傅的面也不说我什么,只是热情地招呼刘师傅吸烟喝茶。刘师傅坐了一会儿,给娘说了一些武校的情况后就起身要走,笼头的娘说:\"吃点饭再走吧。\"

刘师傅说:\"我不耽搁了,得赶紧回去,还有一百多里路呢。\"

刘师傅走后,娘开始埋怨我:\"当先,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爹有多着急,恁仨偷偷摸摸地跑出去这好几天,万一有个啥好歹还让不让俺活了?你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笼头的娘也埋怨笼头:\"你只顾自已疯跑,想过我和你爹吗?你是想气死我呀!看你爹回来不揍你才怪!\"

说着就把笼头领回家了。

我问娘:\"恁咋知道俺去了华夏武校?\"

娘说:\"韩集那个救虎子的你韩大叔说的,虎子不是救了他那个落水的孩子吗?他专门跑咱家说恁仨去了康淮县华夏武校。不知道恁几个走哪条路,约摸着您几个该到地方了,你爹就找过去了。你听点话吧孩子,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好好上学,别老想着学武术,你觉得武术是好学的吗?练武是天下第一苦,你没吃过苦头不知道珍惜读书学习的机会,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恁几个这几天是咋过的?\"

我就把我们一路要饭,夜宿马寨张大娘和郝家集任大叔家里的事说了,也说了偷西瓜、虎子被刺伤的事。

娘紧张地问:\"虎子的伤治了没?\"

我说:\"赵校长给我了一瓶外伤药,给虎子敷上了。\"

\"咦!恁干的这叫啥事儿,多让人担心啊!以后长点记性。\"

娘早早地做了饭,我们吃完后,给爹在锅里留了一些。天快黑下来的时候,爹到家了。

娘赶紧把饭端出来,但爹不吃,他一边喝茶,一边抽烟。末了,大喝一声:“当先!过来!”

我头皮一紧,心扑通扑通地跳,我知道要挨揍了。

我只好走过去,说:\"爹,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爹操起皮鞭往我屁股上抽了两下,我忍不住疼,就哭起来。虎子跑过来,咬住爹的皮鞭,爹丢下皮鞭,又脱掉一只布鞋猛抽几下,虎子就趴我身上,\"汪汪\"叫着,仿佛在说:\"别打他了,我也有错,打我吧!\"

娘也上来,把爹拉开,说:\"中了,他知道错了就别打了。\"

娘又说:\"当先,打你不是目的,知道错了就要改。你也太气人了,我都想打你,你以后能不能记住?\"

我哭着说:\"记住了……我以后再也不偷跑了。”

第二天,我见到笼头,问他:\"你爹打你没有?\"

\"打了,屁股都快打成猴腚了,现在还疼呢。\"

\"我也挨打了,我爹用皮鞭抽的,虎子护着我,也没挨几下。\"

\"虎子的伤你别忘了给它敷药,它肯定很疼。”

\"敷药了,已经不流血了。我爹又去兽医站买了些药,过几天就会好的。\"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虎子屁股上的伤口愈合了,我和笼头心里都好受了些。我兴奋地告诉笼头一个好消息:\"俺妗子的娘家侄儿在登封武校当教练,现在放暑假在家里,我听到俺娘对我爹说‘你就让他学几天吧,不然他上学也不安心’,俺爹这两天可能要去请教练过来教咱武术。\"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咱在家门口就能学武术了。\"

\"真的,就这几天的事儿。到时候咱把伙计们都叫来在俺家院里一块学。\"

过了两天,爹果真把教练请来了,他叫郑海天,我称他为表哥。他教了我们一些简单的套路,还给我们讲了一些武术的基本知识以及武侠、武僧的故事,让我们大开眼界,总算满足了我们一个小小心愿,过了一把武术瘾。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暑假快结束了,教练要走了,爹给他钱,他无论如何都不收,爹就买了一些礼品送到他家里。

新学年开学后的一天下午,我听到粪叉嫂说了上午发生的事。

那天上午,粪叉嫂给我爹说,让虎子护送她回一趟娘家,她带着虎子骑着自行车到了李洼村东边的小路上时,从玉米地里突然蹿出来一个歹徒,他头上罩着一个黑布套,整个脸只露出两只眼睛,那歹徒从她身后抱住她往玉米地里拖过去。她大喊:\"虎子救命!\"

那歹徒就往她嘴里塞毛巾。虎子闻声跑过去,往歹徒腿肚子上咬,歹徒疼得哇哇叫,他放开她就跑,虎子上前将他扑翻在地,然后往他裤裆里咬了一口,歹徒连声惨叫。她立即叫走虎子,骑上自行车去了娘家。

五天后,我村东边的光棍汉柳狗子因心肌梗塞栽到大街上死了。他的邻居们给他换衣服时发觉他的腿肚子和裤裆里还缠着纱布。人们都说他一辈子不干好事,死了少一祸害。

对于这个曱甴之徒玍古货,谁对他都没有好感。粪叉哥说:\"坏事干尽,死有余辜!他就该遭这报应!\"

时值白露节气,粪叉嫂又说了一件下午发生的事。她那天带着虎子去北地摘棉花,虎子就在那四周跑着玩。临近黄昏时分,天已转凉了,她正要收工回家,抬头找虎子,这时她突然发现北边东头有两个打野兔的人正趴在棉花地旁边用猎枪对准虎子,她大吃一惊,急忙大喊:\"虎子!虎子!\"

她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虎子闻声向她跑去。那两个瞄准虎子的人一看有人惊慌地向他们跑去,立即收枪向东走。嫂子大喊道:\"该杀的。。。。恁把我也打死吧!\"

那两个人急忙钻进了玉米地里。

嫂子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粪叉哥,也告诉了我爹。爹说:\"可恼啊!王八蛋啥事都干得出来,也不知道他俩是哪个村的,让我碰见,饶不了他俩!\"

粪叉哥说:\"再碰见了收拾他俩!\"

两天后,那两个打兔子的人又出现在西北地,粪叉哥叫上几个家里养狗的年轻人,围上去将那两个人摁倒,揍了一顿。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到那两个打兔子的人。

我和伙伴们、邻居们都早已把虎子当作一个人、一个亲密的朋友来看待,虎子不允许谁伤害我们,我们也不允许谁伤害它,它也早已融进我们和谐互助的生活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虎子都每天送我上学又接我回家。我生病了它就一刻不离地守在我的床边,给我温暖的抚慰;我康复了,它陪我玩耍,让我开心。它的忠实、真诚、善良无数次地感动我。有虎子陪伴的日子,我无比的安心、自在、快乐!可这一切是那么短暂,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虎子正值青壮年却突然永远地离开了我,让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一九八五年清明节,虎子整整三岁。像往年一样,爹到集上买来两个烧饼夹牛肉,娘煮了几个鸡蛋,给虎子过生日。

根据学校的安排,这天不上课,各班组织学生踏青游赏。去年的今日,我和伙伴们带着虎子放风筝、做游戏,今天我也想让虎子与同学们一块玩耍,于是带着它与伙伴们一起去了学校。到校后,老师把我们全班同学召集到操场上,作了一番动员。老师说:\"大家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同学们齐声回答:\"清明节。\"

老师说:\"是的,清明节又称踏青节、行清节,节期在仲春和暮春之交,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同学们谁知道二十四节气歌?\"

笼头回答说:\"我知道。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老师说:\"对的。清明是春季的第五个节气。这个时节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百花盛开,自然界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清明既是节气,又是节日,具有自然规律和人文风俗两大内涵,可谓天、地、人三者和谐合一。作为节气,是与时间和天气物候相关,常用来指导农事活动,有天朗气清、春作时宜的意思;作为节日,它是我国四大传统节日之一,谁知道我国四大传统节日?\"

一个女同学回答说:\"老师,我知道。是清明、端午、中秋和春节。\"

老师说:\"对的。清明节作为节日,习俗活动很丰富,扫墓祭祖与踏青郊游是这个节日两大礼俗主题。同学们早上在家时,都知道了家长们要去上坟祭奠。那么我们今天主要是到野外踏青游赏。这个活动,是我们热爱大自然、培养生活乐趣、陶冶情操、健康成长、全面发展的\"第二课堂\",今天不读书,大家尽情地去玩吧!\"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出校门向东北方向出发,一路欢歌笑语,辗辗转转来到离学校有五公里的一大片开阔地。这里沙砾遍地,偶有几簇杂草,显然不适合耕种,也不知道撂荒了多少年,周围人烟稀少,人迹罕至。

我们唱着说着笑着奔跑着,虎子也蹦蹦跳跳地在前边探路,老师被我们一部分同学远远地甩在后边。

虎子到处嗅着跑着,突然,也不知道它嗅到了什么,它飞跑过来,挡在我们二十多人面前狂吠不止。它如此急切焦躁地吠叫,我想肯定有啥异常情况,就忙问它:虎子,咋了吗?

虎子疯狂地创地,然后蹲在小坑上,做出拉屎的样子,又站起身来用沙砾埋上。旁边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说:\"哈哈!虎子要拉屎了,这虎子还知道害羞,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拉屎。\"

笼头说:\"不对,肯定有情况!我们相信虎子,应该是前边地里有毒蛇,它是来提醒我们。

有个同学说:\"有蛇怕什么?我还想抓条蛇玩玩呢!\"

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虎子就跑过去挡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怒吼。可是他们不听虎子的劝告,继续笑着、打闹着往前走。虎子见状,凄哀地嚎叫几声,向我扑来。它立起来拥抱我,这时,我分明看到它眼里闪着泪花。我一边抱紧它一边大声问它:\"虎子,你怎么啦?\"

虎子痛苦地舔了一下我的脸,然后一扭身向前疯狂地奔跑,跑了有三十来米的地方,它停住原地踩踏,我就猛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虎子被炸飞上了天。

\"有地雷!\"有同学大喊道。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虎子已经示意得很清楚。我曾带它一起看过电影《地雷战》,剧中一个叫铁蛋的小朋友拉泡屎埋\"地雷\",让日本军官去扒。所以它才那么刨地,做出拉屎的样子又埋上。我本应该想到的,我们一向很默契。我很后悔!可是一切都晚了,我亲眼看到虎子被炸得血肉模糊。同学们都惊呆了,愣在那里。我大哭着喊道:\"虎子!虎子!”

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笼头也大哭着,他从我身后迅速抱紧我,大喊道:\"虎子为了救我们……它已经死了,你也要去死吗?前边一定还有地雷……咱们等扫雷的过来后再去给虎子收尸吧!\"

据省政府和省军区的专家讲,地雷的报废期是一百二十年。这是四十年代抗日战争中日军埋下的地雷。那时,日本人在这里探测到了油田,并大规模地开采。我们的抗日部队(八路军和地方武装)为阻止他们盗采我们国家的矿产资源,与日军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战斗,这一仗我们打赢了,日军撤走的时候,埋下了很多地雷。

自从虎子首次发现那片废墟里还有残存的地雷后,省政府和省军区在这里组织了两次扫雷行动。经过几个月的排查整治,这里的地雷已扫除净尽。之后,来了大庆油田的一支钻探队,轰轰隆隆地钻探了好几个月,最终无声地撤走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再后来,这里便建起了一座陵园。虎子的雕像和墓碑在那里巍然屹立,每年的清明节,到这里瞻仰、祭拜的人们纷至沓来。

虎子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我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曾无数次地梦到它,醒来不见它的踪影,泪水一次次地模糊我的双眼。

谷雨那天,也就是虎子牺牲后半个月,我和爹娘去姑姑家走亲戚,又去了虎子的妈妈家,它的老主人说:“虎子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光辉的一生,英雄的一生!咱们永远怀念它!它之所以那么有灵性,又遭受那么多的磨难,是有来头的——就像西海龙王敖闰殿下的三太子因触犯天条被玉帝贬为唐僧的白龙马一样,你的虎子的前生也是一位天神,因私自下界降伏一只狼妖,惹怒了玉帝,被贬到人世间为狗,贬期三年。现在贬期已满,虎子大限已到,又升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