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爹从更上又买来一匹黑马,爹说这匹马有雄伟的体型,有强健的四肢,有发达的肌肉,有美丽的毛发,精神饱满,眼神明亮,性格稳定而温驯,干活很得力,是一匹难得的良马,就一直养着,现在虽然是暑期农闲时节,也舍不得卖掉。

家里还养着一只奶羊,产下的奶足够我们全家人喝的,已经养了一年多了,平时除了喂干草、麦麸和玉米之外,也少不了喂一些青饲料。

喂马喂羊都需要青草,因此,去田间地头、河汊沟渠边割草就成为我们家人的一项经常性的劳动任务。当然,因为我争龄小平时要上学,这任务爹娘从不要求我去完成,即使每天下午的放学时间比较早,我也很少去割草。而现在学校放暑假了,我也不能在家整天闲着,天稍凉快一些的时候,就主动要求去割草。

从小就接受劳动锻炼是那个年代农村人习以为常的事。稍大一些后,我们通常在春季挖野菜,夏秋两季去割草。每天下午放学后,写一会儿家庭作业再去割草已经成为我们的生活常态。每次拿着一个小铁铲和一个箩斗与伙伴们一起走向田野的时候,那种和大自然亲近的欢畅时刻,总能让人激动不已。尤其是有些意外发现的时候,比如见到了几棵甜瓜苗、西瓜苗包括已结成的瓜果或者桃树苗、杏树苗等等。而每次去割草都能收获满满,梭梭草、狗尾巴草、牛筋草、葛巴皮、马齿苋等等是常见的野草,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草。割草返回时,箩斗里所装的草不仅求多而且还讲究外形美观。往往割满一箩斗后再全部倒出来,分拣一下,把短小的不好看的放底层,上边用长草覆盖,箩斗两端伸出好长,理顺了,披散着,然后用箩斗上的麻绳套在小铁铲的木柄上,背在肩头走起来一颤一颤的,像两只羽毛丰满的翅膀,让人心里有异样的满足感,宛如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伙伴们常常还要比一比谁割的草多,谁割的草最漂亮。

割了那么多次的草,也不曾遇见过惊险的事。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总有一些事情让人胆颤心惊。

笼头家有一匹枣红马,常年喂着,他家也喂了羊,其他大部分小伙伴家里也有家畜,所以我们就在假期里帮家人去地里割草。

有一天下午,我们照例带上虎子去割草,在一条小河沟旁边的玉米地里,我们正割得起劲,有一个小伙伴豆豆突然一声尖叫:\"啊!毒蛇!”\"

我扭头一看,一条两米多长的大毒蛇正昂着头怒视着豆豆,我立即大喊道:\"有毒蛇!快跑!\"

笼头和旁边的几个小伙伴也发现了,都惊叫着:\"快跑!\"

可是,不知是毒蛇先威胁着我们,还是我们先惊扰了它,它怒气冲冲地向我们追来,吓得豆豆抱头哭喊:\"妈呀!妈呀!\"

虎子听到我们的喊声,飞奔过来,见到那条大毒蛇紧追着豆豆,它扑上前去,一口咬住大毒蛇,用力地甩着摔着,大毒蛇一扭头,咬住虎子的嘴,虎子呜呜地吼着,将大毒蛇咬成了两截。毒蛇死了,可虎子中了蛇毒。

笼头说:\"虎子中毒了,快把它送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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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走,抢时间!\"

我和笼头将箩斗交待给伙伴们,就领着虎子向村南边的菜园跑去。爹在菜园里正搭建一个草庵,准备在那里看护菜园,得知虎子中了蛇毒后,迅速回家拉来架子车,让虎子躺在车上,爹拉起车就往兽医站跑去。此时虎子的整个脸都肿胀起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呼吸困难。我们的心都悬了起来,我和笼头跟在架子车旁一遍遍地给虎子鼓劲:\"虎子挺住!虎子挺住!快到医院了,挺住!\"

虎子痛苦地呻吟着,四肢乱蹬,一会儿又伸得僵直,我们知道,它正在竭尽全力地与蛇毒对抗着、挣扎着……

到了兽医站,医生问了一些相关情况后,说:\"不要惊慌,保持镇静,是有办法治疗的。

医生立即给虎子注射了多价抗蛇毒血清,又进行了基线血液检查,医生说由于被咬后剧烈运动,蛇毒已扩散全身,已经出现了组织损伤、凝血障碍和器官功能障碍,完全恢复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随后,医生又给虎子注射了葡萄糖酸钙,清洗了伤口,用了一些镇痛和抗炎药物,并开了一些后续每天服用四次的蛇药片。

医生说,回家后不要让它剧烈运动,静养几天,食物增加一些营养,减少与其它狗的接触,一周内不要洗澡。

虽然虎子中毒很深、病情严重,但由于抢救及时,总算保住了性命。

很多事情让人不得不相信,在天灾人祸面前,任何生命都是极其脆弱、极其渺小的。城市有城市的灾祸,农村有农村的灾祸。所有的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灾祸往往出人意料,总有人想不到的。事情未发生之前,很少有人会想如果遇到了灾祸怎么办?从而往往是忘乎所以,好像生活一切正常,世界阳光灿烂。而当灾祸突然发生后或死亡或伤病或幸存或心有余悸,可是,除了听天由命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因为有千种万种的灾祸我们就不活动了吗?难道像杞人忧天一样吗?然而顷刻我又想到,如果那个杞人不是担忧天塌下来,而是担忧地震,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嘲笑他了吧?

几天后,虎子渐渐地好起来。豆豆的爹给它送来了大骨头,说:\"虎子救了豆豆,不知咋感谢它才好。\"

豆豆的娘也送来几个煮熟的鸡蛋,说:\"虎子为了救豆豆,自已被毒蛇咬,俺也要知恩图报,啥时候也忘不了虎子!\"

豆豆的爹说:\"恁几个别去割草了,叫人不放心,菜园人多,又离家近,去菜园玩吧。\"

爹也说:\"白天恁几个在菜园玩,晚上我也去。\"

菜园就在紧挨着村子的南边,这里原来就是大集体时生产队的菜园。后来分田到户后,我家分得了半亩地,还沿袭以前的传统习惯,仍作菜园使用。夏秋两季,我们很少去集上买菜,自家菜园的蔬菜就基本够吃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菜园面积不大,种的蔬菜品种却很多:茄子、西红柿、豆角、韭菜、黄瓜、荆芥、芫荽、莴笋、苦瓜、萝卜、青菜等常见常吃的应有尽有,春种夏吃或夏种秋吃,常吃常鲜,菜园里常常是五彩斑斓、蜂蝶萦绕,一派生机盎然。暑假期间,菜园是我们小孩子的一处乐园,也是清闲下来的大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小暑、大暑期间,家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都很热,菜园里就成了消夏避暑的自然场所。大树下,草庵里,三五成群的乡邻们吹着风,或下棋或打牌或闲聊,倒也轻松自在。

搭草庵看护,当然是既防人偷,也防鸡鸭鹅或猪崽、牛犊来吃。其实我也没遇到过偷菜的贼,倒是家禽家畜却时常光顾。也说不来是为什么,我对菜园、草庵有浓厚的兴趣,喜欢那里的风景,喜欢那里的氛围,这种感情仿佛与生俱来。尤其是每当自已亲手摘下鲜嫩的蔬菜时,心中便油然而生莫名其妙的愉悦和满足。与虎子以及其他小伙伴一起看菜园的时光,是我最惬意、最知足的日子。虎子无论走到哪里,总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欢乐和妥妥的慰藉,有它的陪伴,就没有孤单和寂寞,尽管那时我们的生活不是一帆风顺,但我们还是感觉虎子带给我们的幸福更满,快乐更多,就像乌云终究遮不住太阳。

我们在菜园里下棋,打扑克牌,听大人们讲过去的故事,虽然物质生活上还不够丰富,但我们精神上充实,心灵上满足,感情上纯洁。

菜园里经常会传来吹笛子、拉二胡或唱歌唱戏的声音,那是乡邻们在自娱自乐。

我有个伙伴叫马勺,他的爹就爱吹笛子,笛声悠扬动听,深受大家的喜爱。有一天傍晚,我和笼头、马勺打完牌带着虎子去他的草庵里听他吹笛子。

我说:\"叔,你教我吹笛子呗,我也想学。\"

他说:\"你还小,底气不足,肺活量不够。\"

\"啥叫肺话量啊?\"

就是一次最大吸气后尽力呼出的气体量。气息顶不上去,吹出来不好听。\"

\"那你教我点简单的呗。\"

\"那你就先吹出‘哆来咪发嗦拉西’七个基本音符,你能把这七个音吹清晰了、圆润了、清亮了就入门了。\"

\"怎么能吹得饱满呢?\"

\"你要练气沉丹田,用胸腹联合呼吸。\"

\"你说的我不懂,你吹一首最拿手的让俺们欣赏欣赏。\"

\"好吧,我吹一首热情欢快、高亢奔放的恁听听。\"

这位叔叔的确是高手,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的面容庄重而坚毅,手指轻巧而灵动,笛声拨动着我们的一根根神经,让人心头一颤一颤的。

一曲终了,我们鼓掌叫好。

叔叔问:\"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我们都说不知道。

这时,虎子\"汪汪汪\"叫了三声,仿佛在说:\"我知道。\"

叔叔绽开笑容,问:\"虎子,你听出来了吗?\"

虎子立起身来,右前爪从右上向左下挥一下\"汪\"一声,又挥一下\"汪\"一声,做出赶牲口的架势。

叔叔哈哈大笑,说:\"虎子,你是我的知音啊!这你都知道。\"

笼头问:\"叔,这是啥曲子?\"

叔叔说:\"这是《扬鞭催马运粮忙》\"

我问:\"这首曲子啥意思?\"

叔叔说:\"这首笛子独奏曲,描写了丰收以后的农民驾着满载粮食的大车,喜气洋洋地向国家交售公粮的情景。\"

马勺说:\"爹,你再吹一首,看虎子能不能猜出来?\"

叔叔说:\"我再吹一首优美舒展、清丽动人的。 ”

确如叔叔所说,这首曲子纯净似清泉,清脆如银铃,笛声悠扬动听如天籁,怡人心脾。

叔叔吹完问虎子:\"虎子,这一首是啥曲子?\"

虎子\"汪汪\"两声,又立起身来,两前爪左右舒展开,一上一下地挥动,做出展翅飞翔的样子。

\"哈哈!虎子又猜出来了。这首曲子叫《鹧鸪飞》。\"叔叔兴奋地说。

笼头问:\"叔,这首曲子啥意思?\"

叔叔说:\"这首乐曲通过对鹧鸪鸟时远时近、忽高忽低地在天空尽情翱翔的形象描绘,表达了人们向往自由、追求光明的崇高愿望。\"

叔叔又一伸大拇指,说:\"虎子,你了不起!想不到你还有音乐天赋呢。\"

我从叔叔手里拿来笛子,说:\"虎子,你听听我吹的是啥曲子?\"

我呼呼呼地胡乱吹了起来,口风都跑到了吹孔外边,呕哑嘲哳,无曲无调。

叔叔问:\"虎子,他吹的是啥曲子?\"

虎子摇摇头,\"汪汪\"两声,两前爪捂住耳朵,仿佛在说:\"啥也不是,不好听。\"

我们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