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下河村。
一声婴儿的响亮啼哭划破了白日的喧嚣。
随着房门被打开,接生婆欢天喜地的喊着:“老房!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老房欢喜跳跃着接过接生婆手里的襁褓,用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梭着怀里小人肉乎乎的脸蛋。
“老房啊!你好福气!足足七斤八两呐!”接生婆眉飞色舞道,“这娃娃,生得可俊!”
“改明儿,俺要去祠堂拜祖先,是祖先保佑啊!”候了一夜,老房黑黝黝的脸上虽显疲惫、却洋溢着无比快慰的笑容。
老房已经四十有三,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娟子,你受苦了。”老房抱着儿子来到床边,憨厚地对媳妇笑着:“你看!是个大胖小子咧!生了一夜了,待会儿我给你杀只鸡好好补补!”
虽然虚弱、娟子却无比欣慰地伸手摸了摸自已难产生出的儿子,向丈夫点了点头,之后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祠堂古朴而庄重,神圣不可侵犯。
天不亮,老房便穿戴整齐地来到了祠堂。
左脚先迈过门槛,用最大的步伐来到香案前。接着燃起三柱香,以左手在上、高举过额头的手势,扑通一声,跪得叫一个干脆利落。
三叩首之后,老房大声地感恩着先人对自已的照拂,以及请求先人继续保佑儿子…说完,将香插入了香灰之中。
自从得了儿子,老房那是日日喜笑颜开,干农活儿的时候都变得更有劲儿了。
無錯書吧“老房,你现在不得了啊!牛犁好地,你再接着犁,一天犁个六七亩,就算你吃得消,牛也吃不消啊!”
“这不是想着,多给我家小子搞点钱嘛!”老房憨憨地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过。
“哎……你啊!一天天的就知道你儿子!”对方摇了摇头、扛起锄头:“老房,我先回去了啊!”
“好嘞!”老房顾不上其他,继续埋头犁着地。
娟子觉得奇怪,天都已经摸黑了,怎么今天丈夫还没回来。
“娟儿!娟儿!”田婶急急忙忙地跑了来,一路跑一路喊。
“怎么啦?田婶,这么着急忙慌的!”娟儿放下手里的活儿,冲田婶喊道。
“娟儿!出事儿啦!出事儿啦!”田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从地里过来,看见……看见……你家男人……躺在地里不动了!”
老房死了。
田地湿滑。老房在扛着犁头准备回家的时候,由于体力不支滑倒在地里,而一块大石头就刚好在他的后脑勺……
由于出事的时候,地里就只剩老房一个人了。被发现的时候,老房已经咽气多时。
听闻如此噩耗,娟子晕倒在了田婶面前。
娟子一身麻衣地跪在丈夫的棺椁前。
已经七天了。
若非时间已经到了必须要下葬,娟子根本无法接受,丈夫在突然之间就这样离开了自已和孩子。
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心如死灰地跪在丈夫的棺椁旁,而三岁的儿子仿佛知道自已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人群,竟然异常地安静。
老房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人。谁家需要帮助,他一向都是来者不拒。因此,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来吊唁了。
“吉时已到,起棺。”
知宾宣告着这一刻的来临。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哀伤。一路上,老房年近古稀的老母亲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几个婶子一路架着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拍着喊着,生怕老太太一个喘不来气就要撅过去。
天空阴霾。突然,起风了。
整个下葬队伍默默向前,除了喇叭声和人们的哀哭声,田野也被吹得扑簌簌地响,仿佛都在为老房的去世而哀伤。
从此以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老母亲、还有娟子娘俩了。
虽然日子艰难又清苦,转眼儿子房红文却已经长到了七、八岁的年纪。
“房红文,没人疼,摔倒只能自已爬。房红文,没人爱,大白馒头就咸菜。房红文,没老爸,夜晚黑黑好害怕……”
“一群瓜娃子!又来欺负我家红文!”听见院外的喧闹声,奶奶蹒跚着脚步,拿起院子里的扫帚驱赶起孩子们。
这样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当孩子们手牵手,将房红文围在中间、唱着讽刺的歌谣,小小的红文总是就这样咬着牙、胸口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起伏着。而奶奶,每一次也一定会拿着扫帚出现,将孩子们赶散。
带头唱歌的男孩回头向房红文做了个鬼脸,便笑着跑走了。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以及政府对农业现代化建设的重视,因着大力发展农业,村子的经济情况也越来越好。村民们陆陆续续都已经翻修了自建房。
除了房红文家。
不再有任何人记得,房父在世时是如何帮扶村里的人们的。
不知从何时起,孩子们便开始唱起了这首讽刺的歌谣。
随着年纪,奶奶的腿脚是越发地不灵便了。再后来,没等奶奶拿着扫帚出现,孩子们就已经跑得远远的了。
这是房红文第一次,自已抄起路边的石子砸向对着自已唱歌谣的孩子们。
当娟子将白粥、馒头以及咸菜端上桌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了人声。
“房红文!你给我出来!”一个女人敞亮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
“谁呀?”娟子迎了出去。
“今天你家房红文用石头打了我儿子!”女人气愤愤地将儿子额头的伤展示给娟子。
“是谁在外面吵吵!”房老太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跨出房门。
“哼!你们家的好孙子!把我家宝贝的头给打伤啦!赔医药费!”女人指着房红文,即使是对着年迈的老太太,也是不依不饶。
“红文……”娟子将房红文揽到面前,蹲下轻声问:“真是你打的?”
房红文轻轻“嗯”了一声,便低着头看着地上。
“打得好!”老太太拄着拐杖激动地说,“明明是你们欺人太甚!一直在欺负我家红文!”
“你这个老太太怎么说话的?你们就是这么教育你家孩子的?”女人双手抱胸,气得直喘气,“我不管!今天,这医药费你们想赔,也得赔;不想赔,也得赔!”
老太太用拐杖拦住了娟子,蹒跚地挡在了母子二人面前:“就是我允许的!打的就是你儿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