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踏入书房门槛的绿奴,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她本就刚入府,尚未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也不知道自已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竟然引得令丘离这般相待,和今早离去时的温和不甚相同。听到令丘离如此,不由分说的就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绿奴的双膝重重的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但她手中捧着的茶点却丝毫没有晃动。此刻,她低着头,静静地跪在那里,不敢有一丝动弹。
令丘离背对着门口,面朝房间内侧,并未看向这里。也没有发现绿奴露出的那个小小的破绽。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氛围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跪着的绿奴不知,她身着的一身碧水之色,在这间古朴又厚重的书房之中,宛如一道清澈的涟漪,轻轻荡漾在玄衣男人平静如镜面般的心头。尽管这种波动并不剧烈,不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但却足以打破令丘离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内心安宁。
“你不是绿奴。说,到底何人。”令丘离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冷冽的凝视着厅堂中央跪地不起的绿奴,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说话间,将手中之物抛向脚下之人身侧。
绿奴瞧着地上的一张泛黄的旧纸一头雾水,这是一张卖身契,底章上头印着醉清风的名头还有上任妈妈的私章。上书着十多年前绿奴爹娘因家贫无力抚养,将幼女卖于醉清风为婢,以此为契,永不翻悔等的保证字样,落款处还有几枚清晰的手印,中间的保人处没有盖章,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个名字,兴许是当时的人伢子。
一脸无辜跪着的绿奴手中还举着茶点,惊慌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来到令丘府还不足一日的光景,这府主之怒和昨夜醉清风里那位怜香惜玉的翩翩公子相差甚远。眼前的令丘离脸色铁青,双眼又紧盯着她,蒙混过关恐怕是不能了。她不慌不忙的越过地上的身契,将茶盘放入亭旁的八仙桌上,小小的茶杯升起的蕴气飘带着叶片的香,绿奴空着手先是向令丘离请了个安,而后捡起地上的身契仔细端详,心中有了主意。
她小心的指了指令丘离身后的书案,又指了指案上的笔墨。在得到令丘离的应允后,她提笔书写:这张卖身契,并非是奴婢的,上面所书之人除了上任的妈妈,绿奴都不认识,也不知怎的会有这样的一张身契在公子的手中。奴婢幼时因祸乱被爹娘丢弃在荒地,不知生身父母为何人,幸而有一个路过的卖艺之人相救,抚养长大带到各处卖艺讨生,后嫌弃奴婢口不能言,跟在身侧是个累赘,在经过赤槐域之时又将自已卖给了醉清风为婢。绿奴之名也是后来的娇娘起的,儿时漂泊之时抚养自已的江湖艺人并没给自已起个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也不是手中的这张身契所书。
绿奴一手小楷写的算是漂亮,就如同她身上的那抹绿色让人舒适。令丘离盯着案上绿奴的辩白,这张卖身契并不是绿奴的,他开始就知晓,只是想用此来试探,昨夜归来之时,在车上试了她的身手,不知是隐藏的太好,还是自已的心软,最后一刻也没有试探出来,她有些不属于普通婢女的沉静,又在适当的时候让所有的人都深觉这是个任人欺负的粗婢。她的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之感,总是让令丘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就是察觉不出来具体到底哪里别扭。身上带着些说不清的感觉,这样的女子,饶是国色天香,也不会让令丘离昏了头。
可就是面前这个一身碧色,从昨晚见起,就扰乱了离公子的心,他想知道这女子的全部,全部的一切,他深知自已的背后站着多少看不见的黑手,每一双都恨不得将自已拉入无尽深渊,让令丘氏永生永世不能翻身。最好是能在赤槐域彻底的消失,世上再无令丘一名。
一个外人看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粗使丫头,任何人都不会上心,包括旁院的老夫人,也只当令丘离年轻胡闹,令丘离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其在外面胡闹,不如安静的养在家里,反正也不用给些子什么所谓的名份,当初给他准备了那些个绝色美人,他都不为所动,一股脑的全赶了出去,原以为是真的有什么不能言说的暗疾,老夫人还暗暗担心了几年,这令丘离自已从醉清风那种地方带了人回来,说是奴婢,也就是说不清了。老夫人无谓这些个小事,无论是哪个爬上了令丘离的床,她都有办法让她为自已所用。
何况待七小姐择日进门后,就会将这个万事普通的小丫头抛之脑后。所以晨起的时候,老夫人也只是提了一嘴,令丘离身旁是该有个细心的知冷知热的盯着他些,总比那群粗鄙的男人强的多。
夜里令丘离并没有完全熟睡,他有些事情需要自已亲自动手。他的院内屋内燃着一种冷柏香,原是清淡冷冽的香味,让人闻了不禁的提神静气,甚是舒服。可掺杂在原本的柏冷香中的还有一股特制的逍遥落。这个逍遥落是一种无色无味吸入后会沉睡,放少许可以安神,如果剂量过多,沉睡者会陷入深深的梦境之中,自制力不强的或未经训练过的人,在身旁之人的诱导下常常会吐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昨夜的绿奴,在放松后陷入深眠。她没有注意到屋内的香气中有致幻的东西,毕竟不止有自已,还有令丘离本人。原本应在榻上沉睡的令丘离此时坐在厅旁的方椅之上,慢慢的听了半宿绿奴的哭泣。
她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表情有些痛苦,眼泪一直在流,令丘离虽不是善人,可也是自视清高的公子,他只是端坐在自已的椅子上,直到鸡鸣,都未对绿奴有何的诱导之词,一个口不能言的奴婢,就算问,又能问出些个什么。
可静坐那几个时辰,令丘离竟觉得无比的安宁。没有外域的纷纷扰扰,没有城内的尔虞我诈,甚至在这座冰冷的宅子里,令丘离回到了父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的自已无忧无虑,母亲待自已也更加的宠溺,并没有后来的严厉。座上的令丘离这一刻回到了儿时最欢快的年纪。直到鸡鸣月落,令丘离方才回到自已的踏上合目养神。
晨起外室小厮端来的热茶,如月当时只觉得清新沁脾,闻之精神焕然,实不知那正是逍遥落的解药,会让夜里的事情亦真亦假,梦里的事情也均会失忆。本就不是什么真切的印象,大部分中了逍遥落的人都不知晓。这是令丘氏的机密。除府主外,无人知。由于令丘离父亲过世之时他还年幼,父亲之病又急,只当留下遗书交待于令丘氏,待成年后令丘离方可打开。
令丘氏年轻丧夫,又面临府败中落内忧外患的空壳,没来得及欢愁泪下,就挽起垂发,一心扶持教育独子,至于那封遗书,由令丘一族的众人供在祠堂,直到令丘离前几年接任之时方才打开获悉令丘之秘及家族传承之本。逍遥落只是其中一件。这也是令丘离第一次使用,用在了这个普通的女婢身上。只因从幼年遭逢家庭巨变的令丘离本就比同龄的人更成熟些,又因肩上担挑着令丘氏这沉甸甸的姓氏,琢磨人性,他不需要用到逍遥落,就掌握的七七八八。只有这个有些谜一般的女人。让令丘离动用了秘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