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本该是所有人都入睡的时辰,一栋平平无奇的院落里,此时却亮着一盏油灯,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帘帐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月影,这次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屋内单膝跪地的女子闻言面色毫无波澜,像是早就知道有此一事。

她垂下眼眸,语音比这寒夜更冷三分,“主上让我杀谁?”

“不不不,这次不是刺杀。”男子缓缓道:“这次的任务是让你接近一个人。”

女子猝然抬头,问道:“谁?”

“当朝摄政王——林、怀、景。”

“小姐,小姐,快醒醒,好事,大喜事!”

苏离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她的贴身丫鬟喜鹊兴高采烈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来,长长打了个哈欠,语音还带着刚起身时的喑哑:“什么事啊?”

喜鹊忙道:“奴婢刚刚打扫院门前的落叶,听管事嬷嬷聊天时说起,今日摄政王便回府了。小姐你说,这是不是大喜事?”

苏离落在听到‘摄政王’三字时,眼中清明了几分。

她在喜鹊的服侍下起身,口中淡淡应了声:“是么?”

喜鹊没察觉出她话语间的冷淡,脚不着地的从衣柜内挑挑拣拣几身衣物拿到苏离落面前。

欢欢喜喜道:“小姐,这几身都是新做的布料,你看看选哪个去见王爷合适?”

苏离落随意指了指她左手拿的白色衣裙。

喜鹊欢快应了声,将衣物给她穿戴整齐后,又扶她到妆奁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喜鹊口中絮絮叨叨说着:“小姐生得这么好看,一定得王爷欢心。”

她手上动作不停,又道:“王爷这次巡视河道,一去三个月,这下终于回来了。奴婢一定给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必让您艳压全芳,让王爷独宠小姐您一人。”

苏离落静静地听着,面上适当流露出几分娇羞,内心却是一片冷漠。

既然主角登场,那这出好戏便可以开始了。

喜鹊平日里虽闹腾,却生了一双巧手,不一会儿功夫,就为她梳了一个随云髻。

喜鹊凑到她身前和她一起望着镜中的女子,鹅眉淡扫,玉肤樱唇,眼波如秋水般光华流转。

喜鹊笑道:“小姐这么美,王爷一定移不开眼了。”

“你尽打趣我。”苏离落道。

恰在这时,门扉被从外轻轻叩响。

管事王嬷嬷在外头含笑道:“苏美人,起床了没,前方侍卫来传话,要带您和其他两位美人一起去面见王爷呐。”

“哎,来了来了。”喜鹊忙应了声,将门打开。

王嬷嬷看到梳妆打扮后的苏离落,明显也是一怔,待回过神来,笑得花枝招展道:“苏美人可真漂亮!”

苏离落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在王嬷嬷手上,温声道:“离落住在别院这段时间,有赖嬷嬷多加关照,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嬷嬷连连摇头,道:“哎,这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老奴的分内事。”

“您就收下吧,平日若有什么关照不到的地方,还希望嬷嬷从中多加提点。”苏离落握紧王嬷嬷的手,将荷包塞到她的手中。

王嬷嬷掂着手中不小的重量,脸上的笑意又加深几分,生怕她反悔似的将荷包一把塞入囊中,道:“那老奴这就谢过苏美人了。”

苏离落点头,王嬷嬷忙指引着她往中庭走去。

王府面积颇广,转过几个曲折流廊,到中庭时,已有两位身影候在那里。

苏离落认出那是三月前和她一同入府的两位美人。

三月前,当今皇上南巡,游经江南一地时,随口夸赞了一句当地的美人。

随行的官员闻弦而知其雅意,回程之时,便携带了六位美人而归。

先皇早逝,皇上即位之时尚且年幼。先皇临终之时留有遗言,让他的幼弟,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林怀景辅佐国事。

林怀景担下重任时,亦不过弱冠之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怀景初一上任便一改先皇的温和作风,手段强硬,铁血无情,朝中势力经他之手一阵血雨腥风。

到如今,只要一提及这位的名字,大家也都是惧大过敬。

苏离落余光中瞥见随行的两位美人皆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中倒是对这位生出了几分好奇。

“到了。”随行的侍卫道了声。

接着他和门外的侍卫耳语了几句,那人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殿下,人带来了。”

“带进来。”

眼前的雕花大门缓缓打开,苏离落三人入内。

苏离落前行时余光中瞄见几层书架,心中猜测这约莫是一间书房。

三人行礼道:“见过殿下。”

一室寂静,若不是之前在房外听到过人声,怕是以为这房内没人。

良久,三人行礼的动作渐渐僵硬,才听到上首传来一道男声:“起来吧。”

又是良久的安静,三人垂首不敢抬头,房间内不时传来纸张翻动地窸窣声。

苏离落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身旁两位美人站得身子都微微发颤。

案上的人似乎觉得晾够了她们,才放下手上的奏章,道:“你们家住何方,等会收拾好衣物,管事会派人将你们送回去。”

“什么?”身旁的青衣女子不可置信地捂嘴低呼出声。

另一位红衣女子亦是满脸震惊。

她是江南首富的女儿,皇上离开江南时,家中找了关系让她随驾入宫,本身是冲着皇妃的位置,结果皇上念着摄政王劳苦功高又至今未曾婚娶,才将带回来的美人送了一半给他。

柳依依本想着,皇妃没能当成,当个王妃也不错。

万万没想到,苦等了三个月之久,刚一见到王爷的面,便来了这一出。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她不想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柳依依袖中拳头紧了又紧,壮着胆子问道:“王爷,请问妾身们犯了什么错,您要将我们遣散回去。”

苏离落抬眸往上看去,案上之人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刀削般的面庞上面,是深如寒潭的双眸,长眉如鬓,剑眉星目。

这位人人口中被称作冷血无情的王爷,倒是出乎意料的俊美无双。

林怀景将手中奏章撂在案上,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震响在三人头顶,“本王做事何时需要向你解释!”

空气之中似有一根无声的弦被绷紧。

柳依依被这扑面而来的威压震摄地扑通跪了地,告饶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妾身……妾身……妾身并非有意。”

“王爷恕罪。”一道清越之声从一旁响起。

苏离落上前一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妾身几位既是被皇上献给王爷,是去是留,还是交由皇上来决定,您说是吗?”

林怀景眉心微蹙。

他这几个月巡视河道,结果发现其中有官员将建堤的水泥河沙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本来心中就存着几分火气。

结果才一回府,便听说皇上游玩江南顺带给他带了几位美人。

本来看奏章的空隙,他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本想心平气和处置了这事,一听这话,适才压下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放肆!好大的胆子。”

林怀景站起身来,他倒要看看是谁敢这么嚣张。

只见案下的白色身影缓缓跪了下来,她像是被他的话给吓到,鼻翼微动,眼眶也有些泛红,映着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真正的我见犹怜。

待林怀景看清楚她的脸,他整个人犹如被点了穴一样僵持在原地。

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无人察觉的怀念和痛苦,嘴唇嚅动,话音却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一个字。

这时,门又从外被人推开,来人似乎一点未察觉出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脚步轻快地朝案上走去。

若风将杯盏轻轻搁在案上,嬉皮笑脸道:“殿下,喝杯茶消消气。”

林怀景久久未动。

若风后知后觉感受到几分不对劲,他顺着林怀景的目光朝下看去。

待看到白衣女子的脸后,整个人如遭雷击,颤抖着伸出手,哆嗦道:“你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