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前,暗夜早已悄然而至。

寻常家的百姓,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在黑暗来临前便已然熄灯落锁。

但对于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达官富贵来说,暗夜不过是喧嚣热闹的开始。

自建国初始,大宣民风开放,又朝廷并未加以管制,因此男风盛行。

京都随处可见的南风馆,和在门前卖弄身姿、招揽客人的小倌儿,而要提到这儿最有名的一处销金窟,那非“烟云馆”莫属了。

……

“张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小倌儿略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娇俏可人的笑容,见着来了出手大方的贵客,身子柔若无骨般倚倒在人的怀中,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白嫩手指顺势揽上了脖颈。

他抵在满是油腻腥臭味的颈窝处,装模作样的蹭了蹭,即便自已这一身胭脂水粉的香气也无法遮盖这人身上的腥臭气。

倾陌嫣然一笑,细声细气道:“想必张公子又是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今晚可得让陌儿好好伺候您。”

那张姓公子全名唤做张锦,肥头大耳的满身赘肉,光是瞧着便知道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倾陌瘦俏的身躯被他一条满是肥肉的胳膊箍在怀中,好似下一刻就要勒断一般。

即便在外没出多大力气,甚至有些不如意,进了这烟云馆,被怀中的软玉娇香一顿关怀,张锦这心头也难免美滋滋的,阴云骤散。

“要不说还得是陌儿最得本公子的心,瞧你这张小嘴甜的!快让我尝尝陌儿今日用的胭脂是什么味儿!”

他笑嘻嘻的捏了一把倾陌的软腰,肥胖的大手使足了力气,惹得怀中美人一阵娇嗔,然而下一刻,美人的话语被一个带着恶臭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艳红的胭脂在唇角融开,倒是显得几分滑稽。

这三年来,倾陌的每一个日夜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最初的反抗到后来的麻木,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张锦抱着倾陌在楼下,摸遍了他身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并在那最是娇嫩的颈侧掐了几个红印出来。

倾陌秀眉微蹙,一双玉手无力的推在张锦胸前,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这张锦今日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只怕是生意场上又受挫了,这般急躁,到他这儿泄火来了。

张锦从前曾向倾陌透露过,他做的不是凡人买卖,而是与妖兽有关。

虽然朝廷明令禁止,除修士和幻灵阁以外的人不可同妖类打交道,但这条路虽然凶险,利益却高到离谱,因此还是有很多不怕死的,铤而走险以求谋利。

这张锦便是其中一员。

眼瞅着自已的外衫已经被张锦尽数剥下,倾陌可不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便凑到张锦耳边,娇声娇气的请求,“张公子,回陌儿房间好不好?在这……陌儿放不开……”

对于能讨人欢心的美人儿,张锦一向是有求必应,他也反应过来自已是有些急躁了,便嘿嘿一笑,抱着怀中娇软的身子熟门熟路的去了楼上。

“你瞧瞧,都怪本公子太急躁了,竟忘了咱们陌儿是个薄脸皮哈哈哈……”

倾陌缩在他怀中低笑附和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木然。

他这张脸被人踩在脚下无数次,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张锦怀抱着美人儿,急匆匆的踹开了倾陌房间的门,房间里尚未点灯,漆黑一片,可此时张锦也顾不得了,他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迫不及待的抱着倾陌上了床。

然而,在他们谁也没有注意的背后,房门在无人的情况下悄然合上。

房间内的蜡烛骤然被点亮,张锦惊恐的眼瞳中倒映出一个人影来,不过喘息之间,惊叫声都没能发出,他便大睁着眼瞳失去了生息。

桌上的红蜡燃烧,烛光摇曳,发出细微的刺啦声响。

因着面对危险的直觉,倾陌顿时从张锦怀中跌落,他都不敢发出声音。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碰上了。

烟云馆是有名的销金之地,来往的恩客虽然都不愿透露真实身份,但不难猜测他们是些达官权贵,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想要他们项上人头的也不在少数。

倾陌曾经在皇宫做过暗卫,他再清楚不过,刺杀的最好时机,便是人在寻欢作乐时,最容易放松警惕。

而大多时候,被牵扯进来的姑娘或倌儿,只要不声张惊叫,乖乖缩在一旁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倾陌都会放他们一马。

有着从前的这些经验,倾陌也算勉勉强强,在这几次的刺杀中存活下来。

倾陌紧闭着眼睛,全当自已吓晕了过去,心里却忍不住惋惜,这张锦算是他的客人中,最有钱的一个冤大头了,人傻钱多,忽然就这么死了,自已不知得少赚多少。

长靴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响,烛光照耀下的男子有着一双好看的异瞳,他身着一袭干练的窄袖黑袍,衣摆上用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妖兽暗纹,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仿若活过来一般。

“难怪妖界的灵兽总是对不上数目,张锦……自寻死路。”

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的在耳旁响起,倾陌装死的身躯忽然颤抖了一下。

这声音,他太耳熟了。

感觉自已的肩膀被人踢了踢,倾陌仍旧趴伏在张锦凉透的尸体上不敢动弹,而那男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

他眯起一双狭长的双眸,阴森又冰冷的盯着倾陌不断颤抖的身躯,“再不起来,连你一并杀了。”

倾陌听了男人的威胁,这才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这人一向说到做到。

他默不作声的跪坐在地面上,凌乱不整的衣衫从肩膀处滑落,枯黄的发尾杂乱的散在胸前,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一半的面容。

座椅拖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倾陌不敢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但听声音,他应当是坐在椅子上,不知以何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自已。

一个比泥土还要卑贱的人。

“你,去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

听到那人使唤自已,倾陌强忍下内心的恐慌,垂着头,依言去翻找张锦尸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

只是那不断颤抖的身子出卖了他。

“动作快点!”

那人呵斥一声,倾陌本就极度紧张的神经绷的更紧了,十根手指仿若分家一般怎么也不听指挥,反倒效率更慢了些。

倾陌在张锦的尸身上摸了半晌,慌乱的连人外衣都没解开,更别提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了。

这还是三年以来,倾陌第一次为自已的项上人头担忧。

旁人只想折辱他,不会要了他的性命,而夙渊可不是。

不过出神片刻,倾陌的动作便放慢了下来,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又有力的手就毫不怜惜的掐住了他脆弱而苍白的脖颈,窒息感刹那间奔涌而来。

“呃……!”

“磨磨蹭蹭,我可没多少耐心!”

借着烛光,倾陌整张痛苦的面容暴露在夙渊的视线中。

夙渊正打算掌下施力,取人性命,却在看清这张施满粉黛的脸后,心脏不由自主的一颤。

眼前这人,看着既陌生,又熟悉。

“呃……呃……!”

苍白无力的手指搭在夙渊不断施力的大掌上,倾陌脸色变得涨红,这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并不好受,求生的本能让倾陌不断的挣扎着。

忽然,夙渊就这么松开了钳制,倾陌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上,捂着被掐出紫痕的脖颈,颤抖着咳嗽。

“倾陌……?”

夙渊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倾陌衣衫凌乱的趴在地上,脖颈处是刚生出不久的掐痕,往下皆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痕迹,他入烟云馆的这三年来,从未觉得如此难堪过。

纵使那日被扒光了游街,也不如在夙渊眼中被看得透彻。

他擦了擦唇边被晕开的艳红胭脂,尴尬的抬头朝夙渊笑了笑。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