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并没有人在乎这雨后清新异常的潮湿空气,神色匆匆的踏蜒而过,构成了清晨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们的服装各异,但大多数都是在“真正的世界”中较为普通的服饰。若你有幸,偶尔看到几个奇装异服,眉目间尽是冷淡与疏远的身影,也不必感到诧异,因为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主人。
社畜不算少,各种名义上的,当然,更不会有人会想到死后还要继续打工这件听起来充斥着狗血与不切实际的事情,事实如此。
市中心——
阿道夫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低着头行走在人流中,浑身散发出的莫名杀气有时会引来别人诧异的目光,他是个外国人。
这座城市的外来者不是正常人,同理,这座城市的本地人也绝对非同寻常,光靠他们能感受到每一个人气息的不同这一点就绝对不凡。
也有人猜测过这些本地衍生灵魂的诞生到底源自何处,除去神秘的100号监狱外,似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些本地灵魂来自在任务中不幸遇难的可怜人。这一点一经发出在监狱贴吧中倒是引起了莫大共鸣。
因此,在监狱中的势力分布并不只有忏悔者这一个类别,这些衍生灵魂的出现总会伴随着一些携带着独特天赋的幸运儿的降生。有时候,在监狱中,这些人占有莫大优势。这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从没有忏悔者放弃去寻找已故的亲人或战死的队友,但除去那些在1号监狱内横着走的怪物,直到现在,能随意在各部分监狱穿梭的仍旧寥寥无几。
在前文提到过,白墨贻自打进入这所监狱开始,作为少数可以与特级叫板的角色,这个女人选择的并不是拼命往高处攀爬,她选择的是令顶层的强者从来不屑一顾的底层,包括各种各样的忏悔者与自打出生时就这座城市内生活的本地灵魂。这些乌合之众才筑起了她的不朽丰碑。
炮灰总归是炮灰,在灰尘中寻找金子罢了,偶尔寻找到的金子可以让白墨贻小赚一笔。大处无所用,小处百道通,总归让她一介女流之辈在这所钢铁森林中多出了许多生存亦或立足的机会。
“叮铃叮铃”
夏日的微风轻轻拂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风铃的声音像是一串悦耳的音符,奏响了夏日的旋律。
“欢迎光临!”,阿道夫顿了顿,抬起头后望向身前带着浅浅微笑的女子,沉吟着点了点头。左手从兜内伸出,格外长的双指间夹着一张名片,作势递给了面前的女子。
“先生请随我来”,女人接过照片后只是微不可查的垂下眼眸轻扫一眼,随后抬头重新望了望面前将帽子压下的外国小哥,脸上的恭敬之色更甚,低语一声后让开了道路,玉手前推示意阿道夫跟着她。
二人都没有将多余的眼神留给周身各类雕刻着符文的奇形物件一眼,无视了满载的琳琅满目。后者脸色冰冷,前者笑靥如花,引得两侧挑选着各色吉物的客人一阵注目。
“他们好像对我会被小姐您接引而感到诧异”,阿道夫语气硬硬的说道,强扯出一丝笑容,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妙龄少女,好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印来,“您的来头……或者说这家店铺的老板来头很大?”
少女听后并没有开口,只是扭过头去冲着鹰钩鼻抱歉的笑了笑。
美人一笑搏千金,可惜的是,现在的小哥并没有什么钱。见少女没有解释的意思,自觉失言,轻笑两声后便不再言语,一直插在兜内的手红光略微闪烁后便变得黯淡下去。
他收回了在这里杀人的想法,蔓延的杀气瞬间收敛,好悬没有让走在身前的女人感受到。
深入走廊,直至三楼。瓦红交映的古风大厅出现在视野内,盘纶的秀殿雕龙刻凤,玉金色灵盏随处可见,薰香气息四溢。相较于一、二楼层的布置,这里虽称不上豪华,但隐匿在极深处的繁杂符文定会让每一个心怀不轨的浪人有去无回。
“那么称这里为店铺就似乎有些不妥了”,阿道夫摇摇头,将鸭舌帽摘下,露出一头金发,轻笑道。
“客人即说便是”,少女听闻后绽放出笑容,不过这次并没有低下头,以免再次引来额外的注视,但眉宇间的恭敬之色丝毫不减,“客人能光顾本店,便是蓬荜生辉,荣幸至极的事——至于额外的称呼,按照客人的口头爱好即可,小店没有那么多刻板性的要求”
跟在身后的青年用手拂了拂身侧雕满玄色符文的白玉,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细致温度后点了点头。“小姐您也是……还是说是这座城市的本地人?”,他很关心这一个。
“自打记事起,我就在这里生活了”,少女开口道,“土生土长,如假包换”
“哦……怪不得……”,他本来想说怪不得如此温顺,与真正堕入这个地狱的罪犯的确存在差别,想了想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再次对少女淡淡的笑了笑。
女性忏悔者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在这个世界很难生存,非常难,更不要提保存完璧之体了,想要活下来虽不是只有依附男人这一条路,但死亡率之高还是让她们望而却步。将底中层搅动的风云激荡的白墨贻似乎是个例外,但却也没有傻到去救济一个毫无本事的花瓶,甚至在她的手下,女性的存在都极少。
这不是性别的偏见,而是强者的思量。
面前这个少女能在一家如此规模的楼厅中作接引自已的工作,必然也不是寻常之辈。如此样貌,也实在难得。
他想。
两人在这一层也没有停留分毫,只是鹰钩鼻带着好奇与惊讶的、放在这些奇异物品上的目光在逐渐增多。直到深入走廊深处,他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光靠那些物品之上不断匿来匿去的七彩光纹便知道皆不是凡品。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扇高数丈的玄玉巨门,紫红色的灵板上符文遍布,走势均匀。线条有粗有细,一旦靠近便会清晰的感受到周身温度的变化,骤冷骤热。大门正中间的双侧门板合拢,勾勒出一张细致入微的太极八卦图,生门死门并向,蜿蜒错综,在符文的影响下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换,端是玄妙至极。
“其内便是客人要寻之人,抱歉的是,还需客人等待片刻”,少女走到门前,将手心贴在灵纹上,仔细感受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后弯腰致歉道。
“此事不急”,青年点了点头,轻笑道。
“……”,少女露出感激的笑容,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目光突然越过鹰钩鼻,直直地落在他身后某处,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惊讶与凝重。
观察到这一不敬变化的鹰钩鼻挑了挑眉,感受到什么后突然又冷冷一笑,看似漫不经心的侧过头去,插在兜内的双手红光乍现。
那道落在自已后背上的,说不清是贪婪亦或杀意的目光,这种熟悉的感觉,鹰钩鼻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绝非善茬。
那么,这个小子,又要干什么?
看向面前距离自已数十米的穿着一身黑袍的瘦弱身影,他再也忍不住的将嘴咧开,露出来自野兽的獠牙,红光开始在周身慢慢升腾遍布,杀意凌然。
身着黑袍的少年面无表情,对于浓到可以溢出水来的杀意如若未闻,他的肩头扛着一把黑色油纸伞。
同一类人吗?
“吼——”,看到阿道夫转头的一瞬间,少年雌雄莫辨的小脸扯动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抗在左肩上头的纸伞突然一阵抽动,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从其内窜出。
“师姐”,青涩的少年音吐出,油纸伞内的怒吼声欲渐清晰,直到满层的灵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主角呈波纹状慢慢散开、震动,密密麻麻的符文不约而同的显现而出。数只长如麻杆的缠绕着团团黑气的扭曲畸形手臂方从纸伞内探出,伴随着震动的加剧猛的搭在了少年的前后身上。
怒吼不停。
少年墨发及腰,轻轻将纸伞撑开,举过头顶,黑色手臂数量顿时加多,像极了连成丝的雨帘,包裹着站在伞下的那个赤着脚却丝毫不染灰尘的出世少年。
他歪着头,看着阿道夫,看着少女,看着巨门,浅浅的笑,露出两个清亮的酒窝。
很可惜,那道时刻用带着杀意的目光盯着阿道夫的目光并不来自面前的小少年。
“行三傀,静”,他右手握伞,用垂下的左手轻轻拍了拍那个将半个身子依依不舍的缠绕在自已纤瘦腰间的黑色鬼影,语气温柔。也因此那股视线感来的突兀,消散的也奇快无比。阿道夫看着面前像是天上谪仙一般的俊美少年,慢慢眯起了眼睛。
“打扰了客人,深表歉意”,少年将杀气凌然的黑色人影安抚后,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带着歉意的和善笑容,端正身形,重新将雨伞收拢放缓,别在肩上。在阿道夫错愕的目光中竟然躬下细腰,左手在外,右手在内,对着他作了一个揖,态度恭谨。
这一幕打的阿道夫措手不及,在犹豫稍许后还是冷哼一声,红色光芒渐渐收缩,从锋芒毕露的状态恢复到了敛于形体表面,虽然面上不显,心中的警惕可一点不少。
杀气渐渐消散。
剑拔弩张终究没有发展到破马张飞。
少女见形势松动,心中一松,方才在面前男人厚如繁瘴的杀气中勉强露出身来,莲步轻移,经过阿道夫的时候忍不住小声的、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声“抱歉”
鹰钩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只是他仍旧面带不善的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
这个家伙,跟着自已挺长时间了,真当作我没看到吗?
“时间不凑巧啊……”,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近前,看着身前对着自已慢慢发笑的傻小子,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
“师姐”,少年傻傻的笑着,一袭出尘之感在见到少女走近的顷刻间荡然无存,“我想你了,过来看看,正好等待师傅出关,只是——”
他轻轻拍动腰间的黑玉锦囊,“——只是没想到血亲饲养的三傀会突然失控,让客人受惊了,还望客人宽恕”,他对少女如此说,意图明显。
“自然会解释的”,少女摇摇头,突然又恨铁不成钢的剜了面前的黑袍少年一眼,看到后者面上带着委屈的无辜之色没忍住给他来了个暴栗,疼的少年单手捂住头,呲牙咧嘴。
“但若是没有控制住,这种事情,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少女面若寒霜,冷冷的斥责道,“师傅尚未出关,你就来搞这一套,是不是过于鲁莽?”
“……师姐教训的是”,少年挠了挠头,“可是我就是想师姐了啊,这种想法,就算知道会失控也会来的吧……哎呦,师姐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师姐,别打脸,脸打坏了师姐看什么……手打坏就更不好了啊……”,被揪住脸蛋的少年不断惨呼,却不敢挣扎。
“若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就庆幸师傅不在这里吧。”,少女咽下一口气,见少年疼的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慢慢放缓力道,直至松开了手,再次恢复了那种平静的状态。
“大发慈悲,大发慈悲……”,少年狼狈的蹲下身,捂住红肿的白嫩脸蛋,像一只委屈的小狗,瞪大眼睛,怀中紧紧抱住黑色油纸伞。黑袍笼住他的大部分身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教训就到这里,不过少年是真的没有胆量同他这位打小便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打,这是他数次被师兄们毫不留情的圈踢后总结的道理。
丹药臻书,自已研习的绝对不算少,在如今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但凡自已早出生几分钟,不就成自已师姐的准师兄了嘛……
啊嗯,这种事……
少年搓揉着脸蛋,看着转身走向阿道夫的师姐陷入了沉思。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家师不知何时出关,倘若客人不急,与小女一起入屋暖茶可好?”,少女再次感受了一下周身温度的变化,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后恭敬道。
“那倒不必小姐费心了——”,阿道夫摸了摸下巴,认真的望着面前的人儿,笑道,“——我还有其他需要办的事情,就不在此久留了;但家师具体何时出关,若是到了那个时间点,如若方便,通知我一声就可以。”
“如此便是”,少女也不挽留,可能这一次来的时间真的不凑巧吧,她也觉得领着面前的客人去暖茶纯属有些浪费时间,兴致缺缺的样子。
“不过……”,阿道夫突然话风一转,好奇的瞥向了周围各色的灵器,“这些灵器……可都出自家师之手?”
“并不”,少女直起身,“家师炼制的灵器就算在整个监狱中也极其稀少,这些大部分都只是门下几位弟子在数个特殊任务中回收亦或炼制的成品罢了,光谈质量可远远比不上市中心的其余几家职业炼制古铺”
“若是这些灵器入不得客人眼,客人可待真师出关后亲自为客人炼制”,少女恭敬垂首。
“哈哈哈,那倒不必”,阿道夫大笑了两声道,“公司的确需要很多高品类的灵器来保证任务的顺利进行,但也没有自大到让堂堂第一炼器师来放弃修行,亲自主持此等事务,实在大不敬”
無錯書吧少女一笑了之。
“那,客人若是感兴趣,随意查看便是,加上有小女跟随,倒也不怕客人吃亏不是?小店虽然并不是监狱中数一数二的知名灵铺,但却也独属额外的分支,至少也可以排进前五之位。质量可以保障,假一赔十”
阿道夫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轻笑道:“早闻商行在监狱内以极快的速度开枝散叶,虽有流言蜚语,根基不稳之说,但坐拥的势力范围相较于市中心的世家也只多不少,今日一见,一家并不算大的店铺中就拥有这般品质与数量的灵器,看来,我这一次算是选对地方了”
灵器的手感非同寻常,青年啧啧称奇。
“悠然支离甲余年,混仙入道三万天”,他看向大厅之上,那个正盘坐在高台之上的、身着一袭黑袍的长髯威武灵像,哈哈大笑着念出雕像身侧的一幅对联,声音铿锵。“你们华夏人也真是有意思,明知道来到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摇头。
“总会有像我们一类的人光顾,不是吗?”少女浅笑嫣然。
“嗯……你说的对”,阿道夫点头,深以为然的重新将鸭舌帽压在蓬松的头发上,遮住眉目间的一丝血色。待强行抑制住兴奋,重新变得平静后又开口问道:“就是不知道家师所及之道的名号了,不过能作为一所监狱的灵道顶梁柱,有什么另外的说法吗?”
他转头望向身侧恭敬侍立的少女,似笑非笑,像是非常感兴趣一般。
*
光芒穿透绿荫缝隙,在苔石上留下斑驳痕迹。
直至黑色人影渐渐在湍急的人流中消失,感受到阳光有些刺眼的少年方才挪了挪屁股,将身体移动到亭中槐树的树荫下,避开直射。
他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双目则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井红小楼出神,一身黑袍在青山绿水中格外显眼。
少女送走“阿道夫”后,脸上的恭敬神情早已消失不见,搓揉了一下发木的脸颊,转头看到少年百无聊赖的样子又忍不住的轻轻勾起嘴角。
“在想什么?”,她慢吞吞的走到这位与自已年龄相仿的青梅竹马“小师弟”身后,低下身去,纤纤玉手拢在袍口,轻轻开口问道,吐气如兰。
“……白师兄给我捎带的口信中提起过这家公司——”,感受到少女的气息萦绕在自已耳垂间径,少年不自觉的红了脸庞,一直蔓延到耳根,有些不习惯的别过脑袋,移远距离,引来身后女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过那个人……”
“那个人用了易容,对吧?”,少女笑眯眯的打断少年的话语。
“嗯……”
“这种事情,你我都不用费心”,少女逗弄了一会少年的耳垂,慵懒的直起身打了个哈欠道。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师兄们还停留在任务中,师傅师叔也都在闭关,现在似乎除了还在修养生息的白师叔外,你便是整个门内的顶梁柱角色。因此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不是的,师姐,我只是……我只是在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唔……”
少年话刚说到一半,一根葱指便探在了他的嘴边,娇柔的皮肤紧紧贴着他的嘴唇,让少年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少女淡淡的说道,笑容依旧,“你这样做,我和师傅,都会不高兴的”
“……”,少年沉默下来,愣愣的瞧着面前的少女不再说话。
“古有秘术,窃仙混道,仿已故之人,缚阴再生”,少女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看着面前发愣的少年,温煦的笑了一下,突然将他整个人拽进了自已的怀里,“小师弟,你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呢?”
“我……我只是……”,感受着温香软玉,这一次的少年没有挣扎,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红了眼眶。“我只是……想师姐了啊……”
两人相拥,久久无言。
风儿吹过,老槐树仅剩不多的叶子一片一片的落了下来,落在二人的身上,身旁的黑色油纸伞突然散发出诡异的光芒。这让少年略微清醒,表情由苦楚逐渐变得宁静,拥抱着少女的双臂也渐渐松了力道。
“小师弟,你是门内最有希望混仙入道的天纵奇才,师傅师兄们,不是都在等着你吗?”,温柔的声音入耳,少女望着恋恋不舍般抱着自已的小师弟,突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所以啊,你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了,一受到委屈就趴在我身上哭唧唧的,像个小女孩”
她用手理了理少年如瀑的墨发,开了个玩笑。
“你说过的,没有我,你不是更应该快快长大吗?”
“嗯……我知道”,少年没有抬起头,他依偎在少女的怀里,鼻音很重。
“那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少女突然抬起头,望向只剩下最后三片叶子的枯槐。
“……”
看到少年没有出声,少女摇头失笑。她忽然将洁白的手掌依附在少年瘦弱的手臂上,慢慢托起后盈向池塘。
“把你留在这里,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她托着他的手,两者的体温渐渐交融,沁入水池,感受着那真实却又充满虚幻的冰凉。“我们的小婴长大了,懂事了,今后的路,还要你自已走下去”
“忘了我吧,也忘了那个人”
“之前我想看到你长大,我想看到有一个女孩子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我想看到你无忧无虑”
一片槐叶慢慢落去水中,荡起一片波纹。
“不过到现在,怕是不可能了”
她直起身,少年没有感觉到温暖的离开,在他的周围,迎来的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白光的突然充盈,像是小时候两个人肩并肩躺在絮棉田中,抬头仰望着天空的景象。
真是好看啊。
他只是想。
一片树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向前走,莫贪念,莫回头”,少女身形高挑,冲着他甜甜的笑。
她的掌心,握着老槐树的另一片树叶。
那一天,下了大雪。
身处监狱中的人却已然见怪不怪。监狱从来没有气象台这一说,可能因为黑雾的复杂多变吧,这里的天气也复杂多变起来。前一天下雨,后一天下雪的事情并不少见。
但是这一场大雪却极大,大到整座监狱都变得白茫茫的,不见人影,偏偏了无风声,也因此整座监狱很快就被厚实的鹅毛大雪填充丰盈。
庭院中,少年轻轻撑着黑色油纸伞,一袭黑袍,赤着脚站在已经冰封的湖边,看着漫天的雪花,抬头喝出一片白雾。
他只是呆呆的站着,直到黑色的伞面变为了惨白的颜色,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般缓缓蹲下,在一丛没来得及枯萎的绿茵中写了些什么。时间很长,少年也写的很久。
坐在茶馆二楼的人们在这样的大雪中,倒是凭空多出了许多饮茶的雅兴,只是令他们奇怪的是,这座弥天之高的老槐树,不知何时,在漫天的银装素裹下,已经掉了个干净,这让他们啧啧称奇。
“这棵老槐树能撑过这座城市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寒降日晒,虽然从七年前就开始慢慢掉落树叶,但怎么就今儿落了个干净了?”,老者抚摸着茶盘,热水浸泡温润,就算是在这样的冬天也凭空多出许多暖意。
“燕雀飞,兽离散”,坐在他对面的老者哈哈大笑道,“可不得,我看到啊,之前可有一雌一雄的一对雏鸟常年在树畔边徘徊,春夏秋冬,那个恩爱哩,让许多没有成对的可怜佳人见到这一幕唏嘘感叹。”
“你胡扯啥呢,老黄?”,老人用手蕴动清茶,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老黄笑道,“难不成动物还能成精?冬天都冻不死?”
“扯个鸡儿”,老黄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放下,直视着对面老人的眼睛又接着道,“那对比翼双飞的灵鸟很多人都知道哩”
“那你看”,老人伸出手,笑呵呵的指了指茶馆外被大雪浸满的枯树,“我怎么没看到那一对比翼鸟呢?”
老黄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入目的也只是银白的一片,忍不住吐槽道,“人家又不是一直在这上面呆着,这个时候没有,也不代表之后就没有啊”
“哈哈哈,老黄,我看你是想要一个老婆子想疯了”,面前的老人大笑着打趣道。
“去你的”,老黄面红耳赤,端起茶后气不过的又喝了一大口,只是这一次被烫的差点舌头起泡。“我看到的都是属实的,我何时对你撒过谎?”
老人见面前的老黄还在嘴硬,忍不住的摇了摇头,还想说些什么,但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啊,两位是在说那一对挺出名的比翼灵鸟吗?”
这时,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年轻人刚好来这里更换茶盏,听到两位老人的谈话,好奇的探过脑袋,对着那个侃侃而谈的老黄询问道。
“嘿!嘿!”,老黄畅快的一拍手,指着窗外兴冲冲的大叫了两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说吧,老陈,你还不信,此时不归,那一对灵鸟铁定是出去觅食了,自然一会就返回……”
“啊,老先生,你还不知道吗?”,那个年轻人端起茶盏,收拢后突然奇怪的望了两名老人一眼,
“……知道什么?”,老黄有些发愣。
“那对比翼鸟的雌鸟啊”,年轻人低下头,认真的将茶具摆放在一对客人的身前,“今天早上的事,那只雌鸟被发现溺死在了湖泊之中”
“死的可凄惨了呢”
“……”
老黄愣住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晌后才不可思议的张大嘴巴,“鸟……溺死了?”
“就是说啊”,年轻人耸了耸肩,“本来这件事就够奇怪的了,您说说,一只鸟能溺死在湖中,况且雪还下的这么大,总不能是那只鸟梦里一个翻身,不小心掉进湖中死了吧?”,他推了推眼镜,
“啊……那,小伙子,那只雄鸟呢?”
“那只雄鸟……诶!来啦!”,年轻人直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身后另一对客人打断了话语。歉意的望了两位老人一眼后便转身离开,“客人您想要些什么……”
听到比翼鸟死了,老黄久久没能回神,在续上茶后又轻轻抿了一小口。两个老人静坐相对无言。
“嘿,那这事还真是奇怪了”,老陈摇了摇头,“你说吧,这场雪下的猛,活了百年的老槐树与你说的那对通灵的比翼鸟偏偏也就在这个时候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怪哉怪哉……”
窗外的雪还在下,就在那个被他们讨论的老槐树下,一块黑亮的石碑立在地上,奇怪的是,就算雪下的如何大,石碑之上也不存在哪怕一点点的痕迹,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为它打着伞一样。
碎碎的晶片映照出无穷的雪白,也映照出了石碑上娟丽的字迹——
“终夜莫念浮生梦,一日朝起唤尘辜”
上面没有照片,没有类似于祭奠的鲜花,有的,只是在这行小诗之下的蚁蝇小字,
“混仙婴”
石碑之下的松软泥土内,两只蚂蚁突然探出了头,背着银白的卵,缓缓爬行在这一片苍茫的世界中。
*
传闻上古之中有一秘术,可将死者之灵以汇阴的方式,以自身为载体,违背生死大道之则,强行寄托在某一物体之上。虽然代价极大,即所载物体寿命期限不得超过七年,这种方式还是流传的下来,遗留在某个任务之中。
旁人无法识别真假,但若是这座监狱中的本属灵魂,兴许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吧。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但所谓大道无情,即便是在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也改变不了必死的局面。
往生之人探轮回,轮回之人寻往生。
在这所监狱之中死亡的人,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在大雪过后,一个不起眼的帖子凭空出现在68号监狱贴吧之中,它的名字叫作“被犯罪耽误的精神病患者”,并且配上一张图片。
图片之中,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外国人双指夹着名片,手臂向前延伸,只是在他的前方,空无一人;嘴巴张开,就如同在与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一般。
这张照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毕竟在这个疯狂的地方,碰到任何古怪的事都不会显得奇怪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就是这个道理。
又过了几天,傍晚时分,一个名叫「婴思」的人给这张发帖照片点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