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园离祠堂不算远,但老翁腿脚不便,步履蹒跚,几人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才走到了这儿。

一个被打理得很好的园子,园子里没什么人,但可以看出,主人对它用尽了心力。

并不奢华侈丽,反而朴素中带着厚重。

“各位既然是我家老爷带来的人,那么都是我徐家的座上宾。”

甫一进门,就有一位仆从打扮的男人来迎他们,但观其言行,明显不是一般的仆从。

翟姝和邓无恙被留在了待客的书房,南浔玉被邀请进了别处。

“为什么他命这么好!被请到了内室的藏书房!”邓无恙语气愤愤,但也没多生气,捧起书房右边的一本兵书就看起来,“虽然这里的书没有里面藏书房的好,但也是造福我了。”

翟姝笑了笑,目光却时而不时地瞥向了那个奴仆打扮的男人。

他一脸恭顺,表情严肃,不威自怒。

大家奴。

听说他们家族是徐家?

翟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随手抽出了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仁熹记事》

好巧。

——

那一边,南浔玉盯着眼前的老翁,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小兄弟,你祖上是哪里的?”

“临州。”他回答的正是南浔玉的祖籍。

老翁听见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眼,而后向南浔玉娓娓道来。

“我们徐家起于微末,先祖不过得了一个小小的起居注官职。后来是在前朝仁熹年间,徐芥征战南北,投了安国,这才耀了我徐家门楣。

长黎大厦将倾之势,徐家为自保,也只能效了新皇,好在新皇仁慈,才得存了我徐家一脉。

徐芥后来受封大将军,死前嘱托后人如果遇到谢公的后人,定要友而待之。

谢公与徐老情谊颇重,数次战场救过他的命。

你虽然不是谢公后人,但你却有张和他很像的脸,我第一次在谢公祠见到你也愣了,心中竟生了谢公转世的荒诞想法。”

老翁说着弯腰朝南浔玉鞠了个躬,南浔玉连忙扶起他连连说道担不起。

“我自知命数已尽,一生没再寻到谢公后人,又膝下无子,属实是我一大憾事……

我们徐家和你有缘……你能不能……”

“好。”

南浔玉没有多想,应下了他的话。

因为他知道,谢允礼没有后人,如果非要说后人,那也只能是重活了一次的谢允礼,也就是现在站在老翁面前的南浔玉。

徐芥本来是灵华公主的侍卫,被灵华公主允许上了战场,在得知灵华已死的消息后,他虽隐忍不发,可上了战场,却次次都不要命似的,打得比谁都凶。

也是后来遇到了他,徐芥才好了些,最后一起投了萧劭安,分别被封了左右大将军。

老翁浑浊的目光定定地瞧着南浔玉,透出一点欣喜。

“这……这是我徐家的调令,凡我徐家子孙,都会听令。”

他把令牌交给了南浔玉,拍了拍他的手。

双眼中是南浔玉的高大背影,老翁躺在了藏书房的摇椅上,气息越来越浅,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祭坛和其上纷飞的黄色符纸,最后慢慢地笑了,缓缓吐出几个字:“谢允礼,你欠我徐家的。”

本可以做忠烈,非要成叛国奴。

这桩买卖不亏。

老翁带着笑,很安详,又很平和,永远地闭上了眼。

窗口吹来了一阵风,翻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书,一点雨丝飞进,恰好滴在书页上,慢慢化开,那一行白纸黑字分明地写着。

元晖三年春,徐家满门因被兰禁卫追杀而死,无一活口。

——

那边,南浔玉刚回到翟姝和邓无恙所在的书房,便被那奴仆打扮的男人请到了另一处。

“这里都是我们找到的谢公的遗物。”

翟姝定眼瞧去,东西不多。

这位驰骋沙场的大将军的遗物之中,兵器倒没很多,竹鸢,纸雀之类却多得有些显眼。

“没看出来啊,这位大将军还有如此柔情,竹鸢——纸雀——页花——”

邓无恙越说越乐,却忽略了身后南浔玉表情扭捏的脸。

又不乐了。

翟姝抿了唇微笑。

她也站在后头,早早就发现了南浔玉的神色,悄悄搭上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无论是竹鸢还是纸雀什么的都不是谢允礼喜欢的,而是谢允礼想送给远在都城的灵华公主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南浔玉的头。

没关系的,我知道的。

南浔玉一下就被哄好了。

\"哎这里有封信!\"邓无恙手上拿着信封,转过身告诉他们,却没有要打开的打算。

翟姝牵着南浔玉的手一触即分,她脸上还带着点偷偷的红晕,于是说话声音更大了。

“这间屋子有点热,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赶回去吧。”

“好。”南浔玉和邓无恙齐声应道,只不过前者在走之前捎走了邓无恙放回去的信封。

不想给别人看。

——

细雨丝打在三人身上,他们告别了守在门口的奴仆,却没有见到老翁的人影。

翟姝心中有了些预感,却也没再多想。

古稀之年,该是喜丧。

丧曲却在灵柩阁响起。

無錯書吧

小雨淅淅沥沥而下,山上的雾少了不少,隐秘的建筑物也慢慢现出了真容。

夜色之中,灵柩阁灯光绚丽,有些刺眼,背景声却是诡异的丧曲。

“他们这是在……在悼谁?”邓无恙觉得奇怪,发问。

翟姝听见这丧曲,心中却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她可以确定的是,李长琢此刻就在灵柩阁内,但说到底,她并不了解自已这个弟弟。

灵华公主死前李长琢方才只有十三岁,虽然她知道自已这个弟弟远远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天真,甚至有些做暴君的潜质,但他当时只有十三岁,而且一直深居宫中。

他在这个百年后的朝代活过了十三岁,成为了她遇到的十七岁的江琮之。

变得更让翟姝猜不透,也许是更坏了。

丧曲迎客……翟姝觉得这倒是自已这个暴君弟弟的一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