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乔落绾进到店里,看着郑羞花头绑着一块灰色粗布,发髻盘在脑后,身上也褪去了雍容华贵的服装,一身朴素短装麻衣,倒有几分江湖老板娘的洒脱干练。

不过,她之前顾及郑羞花的面子,怕被京城里的达官贵夫人们看到笑话,特地让她在客栈里间算每日流水,可现在,郑羞花叉着腰,旁若无人,指着远处磨磨蹭蹭的店小二厉声道:“手脚麻利点儿!看不见外头客人都在等着吗?”

碰巧刚进门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夫人,她们听到声音,转头看见是郑羞花,拿着团扇,捂着嘴笑:“哟,这不是侯府侧夫人吗?怎么打扮成这样?”

郑羞花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任何羞愧:“您两位是?”

俩夫人,一人穿着水绿色绸缎道:“我是伯爵府昌夫人,上次还与你一同饮过茶,你忘了吗?”

另一人穿着精致刺绣淡粉衣,稍显年轻:“我是东城子爵府侧夫人,前几日还与你听戏曲,你这忘的也太快了!”

两人自我介绍完,上下打量了一眼郑羞花,眉宇间遮不住的嘲讽,随后相视一笑,心口不宣。

乔落绾站在一旁,思索要不要上去帮郑羞花说说话,可是又一想,她说什么呢?

这明摆着,郑羞花身着百姓衣,连盘发髻的簪子都是素的,在这客栈里指挥人,不是老板娘就是掌柜的,总之,是这个店的服务人员。

这地位,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但让两位夫人失望的是,郑羞花坦坦荡荡,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位夫人,等会儿可要多点几道菜,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两位夫人更傲了,平日就瞧不起郑羞花,不过是仗着侯府有钱,穿着用料都比他们华贵,今日好不容易压她一头,两人心里得意洋洋,一脸高高在上道:“自是要好好照顾妹妹生意。”

郑羞花招手叫了两个店小二,凑到他们耳边道:“给我推店里最贵的菜!”

随后笑眯眯地大声道:“一定要好好伺候我这两位姐妹,他们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乔落绾站在一旁,忍不住曲起大拇指:能屈能伸,赚钱的好料子。

她在后厨切了一盘酱驴肉,端给她,十分佩服道:“姨娘好肚量!”

生意场上,乔落绾认可郑羞花这样的人!

郑羞花扬起嘴角,伸出白嫩的胖手,直接下手捏了一块驴肉放嘴里,嗯的一声,十分享受,冲着乔落绾道:“这驴肉,得卖三两!”

乔落绾认为自已已经够财迷了,没想到郑羞花过之不及。

她忍不住好奇道:“姨娘,你不觉得被熟人认出来难为情吗?”

在这攀权贵比富裕的朝代,很少女子能活出这般洒脱的模样!

而且,有谁家放着高高在上的侧夫人不做,抛头露面的去赚钱?

没听说过。

郑羞花趁着没人看她,又捏了两块驴肉,放进嘴里嚼,边嚼边道:“难为情什么啊?一群在家里斗来斗去的女人,为了男人一个脸色耍各种心计,老娘早就过够这种生活了,古往今来,只有钱才能让一个女人硬气!”

她瞅着刚才那两位嘲笑她的夫人:“他们嘲讽我几句,我就挣了一大笔银子,嘲讽算什么,银子真真切切地捏在我手里!”

乔落绾微微挑了挑眉,她知道郑羞花爱挣钱,本以为那只是人人爱财的寻常事罢了,没想到还有这层觉悟。

她就说这样的人才,不该埋没于深闺大院!

其实,乔落绾不知,早年间郑羞花过得并不好,时常填不饱肚子,还要看人脸色,吃过了苦,才会有这种觉悟。

夜色暗涌,景羽终于来了。

依旧一副病秧子神态,眉宇间都是疲惫,他被叶柳公搀扶着,走进店里。

叶柳公道:“余老板,先前儿我们预约的雅间可有备好?”

“早备好了,楼上请。”

乔落绾伸手请示,召来店小二带他们上楼,自已则是去后厨将事先切好的驴肉端上来,顺便将上次给景烨吃的铜锅,也上了一份给景羽。

不过,她这次用铜锅烫的是牛肉。

没别的原因,就是没钱。自从上次她烫完羊肉之后,第二日市集的羊肉就涨价了,翻了四倍不止。一头羊要一百多两,贵的要死,而且处理起来,极其麻烦,乔落绾一思量,烧制加推销、折损,上下一算,倒贴钱。

正当她要将餐送上去,宿问尘来了。

一楼散座满是人,不知是谁哇的一声,都转头向门口看去。

一身玄衣,宽大的肩膀,腰间挂着一根白玉箫,清冷素雅,走起路来,衣摆生风,活脱脱一个天神下凡。

有几位客人嘴里的饭菜掉出来了都不知道,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有男有女。

乔落绾眯了眯眼,这等风姿卓越,让客人看了魂不守舍、牵肠挂肚,要是多招几个帅哥在客栈里走秀,不知道吸引不吸引人。

弹指间,她心思跳动,城南的富豪们可是有不少女儿,食色性也,她又想到一个绝妙的营销。

宿问尘走到她面前,见她满脸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扬起眉问道:“怎么了?”

乔落绾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

说起来,她还要谢谢宿问尘,竟让她想到用美色吸引客人,“等会你点菜,我会让小二给你多送一道,全当谢谢你!”

“谢谢我?”

宿问尘看不懂她。

“嗯”,乔落绾点头,“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她沾沾自喜,端着盘驴肉就上楼了。

敲了门,叶柳公把门打开,慌忙行礼:“奴才给摄政王请安”

乔落绾转头,宿问尘就站在她身后。

要一起上来为什么不提前说?

乔落绾此刻觉得怪异,尤其是她与宿问尘一同出现。

景羽见到宿问尘,并无惊讶之意,招了招手:“表哥,快来坐吧。”

宿问尘接过乔落绾手中的碟子,“我来吧”,随后便在桌前坐下。

店小二将铜锅放在桌上,燃上炭,宿问尘一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景羽看着乔落绾,嘴角若有若无勾出一丝笑容:“绾丫头,一起坐吧,朕好久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了。”

宿问尘目光沉沉,眼中的冷色一闪而过,声音淡漠:“来吧。”

乔落绾站在门口,本来向前迈了一步,听到这话,心里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

让她来她就来?

乔落绾又把步子迈回去:“皇上,尘王,臣女就不去了,你们吃吧。”

说完,哼的一声,高傲地撇过头,大步往下走。

景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不由得失笑,转头看着宿问尘:“朕觉得,绾丫头变得很有趣,表哥觉得呢?”

宿问尘捏着手中的杯子,眼神略过景羽,无声地压迫:“臣并不觉得”。

一时间,空气骤然低了几度,叶柳公低着头,心跳如鼓,额间已经沁出几滴汗来。

“哦”,景羽十分可惜,“表哥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护绾丫头,但绾丫头似乎对表哥没兴趣了。”

‘啪’,宿问尘手中的杯子捏碎了,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暴戾,“陛下这次也大可试试,看臣还护不护的住。”

景羽也不遑多让,刚才嘴角还挂着悠闲地笑,现在一张脸冷若寒霜,阴鸷狠辣:“别忘了表哥,你永远对不起我!”

宿问尘闭上眼,“臣认为,臣已经还够了。”

叶柳公额间已如雨下,他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他有预感,再多听一秒,便有杀头的趋势。

好在,两人没有继续说,桌子上的铜锅汤汁沸腾,冒着热气,牛肉的香味已经溢出,景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宿问尘起身欲走。

景羽漫不经心地笑着,打趣道:“表哥总是这般我行我素,没有一丝人情味。”

宿问尘头也不回地出门。

景羽望着他的背影,一双丹凤眼再也遮不住狠戾:“你永远也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