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明显感觉夕颜介意我经常出现在柯明身边,所以我晚上吃完饭借口有事就回家了。
家里寂静无比,我没有开明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橘色台灯。窗口又爬下来的牵牛花,此时已悄悄合上,仿佛是一个孩童,热热闹闹地说了一天的话,现在终于累了闭嘴了,合上眼睛进入酣甜的梦乡。
突然想到杨家姐妹的名字,朝颜夕颜。一个是清晨花开,黄昏花谢;一个是黄昏花开,清晨花谢。两花交替着开,日日夜夜地美丽和热闹着,多好。朝颜是牵牛花,夕颜是葫芦花,要是夕颜再淘气,我可以给她起个外号叫葫芦娃。
想象着夕颜气得鼻孔冒烟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这姑娘的确是可爱,莽撞但无甚心机,比起我从前的打交道的那些大多数人,真的是太轻松惬意了。
我披上温暖的羊绒大围巾,准备到天台的藤秋千坐会,我有一点点室内幽闭症,喜欢空旷的地方,尤其是野外。
置身于花丛中,我的心和脑袋都宁静下来。窝在藤秋千里,我闭上双眼,轻轻的飘荡着,仿佛母体中轻悄温柔的胎动,那么静谧而喜悦。
我宁静地睡着了,可是,我的梦境却不宁静。无数人无数场景掠过,悲伤的烦恼的总是多于欢乐的喜悦的,我挣不脱这恼人的梦境,我的胸口像被石块压着,沉重地压着,不管我怎么使劲都喘不过气。我的潜意识里告诉我,这是梦境,不要怕,这是梦境,可是,我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我的眼睛睁不开,我挣不开那许多人织成的悲伤的烦恼的网,像一只被大蜘蛛步步逼近的小飞虫,面临着被吞噬。
我大汗淋漓的醒过来,粗重地喘着气,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到了水面上,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围巾掉落在地上,不知是否我在梦境中挣扎导致,我拾起它,准备下楼洗去这一头一身的冷汗,抬头起身,却惊悚地发现,有个身影站在花丛中。那身影很高大,面向淡淡的月亮,只留一个背影,今夜的月亮有点浅,像在深蓝近黑的天空中画家随意挥洒的一抹白色水彩。
我定在那里,两腿有点发软,脑海中看过的无数惊悚片里的一个个恐怖镜头闪过,是人是鬼?
那身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不要惊慌,我无意伤害你!”
虽然月光浅淡,他的眉眼看得并不清晰,但我能感觉到他并非凶神恶煞,而且声音实在是磁性动听。我略微平静,如果为财,他不会在这只有花的天台,如果为杀人,刚才我睡着的时候完全可以动手,况且,我还不至于有这等深仇大恨让人千里追杀。
“你是怎么进来的?”虽然天台的门我并没有锁上,但楼下院子围着的栅栏门我是锁上了的,入夜,人总会没什么安全感。
“你家的围栏很容易翻越。”那人走近前来,“你是紫罗兰吗?”
“我是紫罗兰。”既然他知道我紫罗兰这个名号,那肯定就不是入室飞贼之类的,而可能是没有预约临时闯入的客人。
“我想交给你一些东西。”
“好!那我们先下楼去吧。”
进屋,我泡上一壶安心宁神的薰衣草茶,因为看得出,那男子的精神也有些绷紧,不自然地皱成川字形的眉头透着焦虑。
“我可以信任你吗?”那男子还是有些疑虑。
“你可以信任我。”我安然答道,一个人对初见的陌生人的信任,并不容易,我用肯定的语言给予他信心。
“如果我说,我是一个逃犯,你会害怕吗?”他的眼睛直视我,眼神犀利。
“我相信你不会在我这里犯罪,所以我并不害怕。”我给他面前的茶杯倒上泡好的薰衣草茶,“况且,我并不认为,所有的罪犯都是有罪的,也不认为,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无辜的。”
那人的身体一震,眼神瞬间闪亮,像是被人刚点亮的一盏灯,他的语调有些激动:“所谓知已当如是,我只可惜相见恨晚。”
“知已不敢当,只是沧桑之人的一点感慨罢了!”我的见识自成一派,不被世俗左右,所以,有些时候会略不合群。
“我是袁刚,相信你已经从这几天的新闻里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最近很少关心社会新闻,只是,你的名字我的确听到过,周围的小朋友们说他们再也不吃苹果了。”
蛮子这个小八卦前两天跑过来跟我说,有个叫袁刚的人运了一大车的毒苹果,半路翻车了,那附近村子里的人去捡苹果回来吃,结果都中毒了,好多人都在医院里,警察正在抓他呢,让我千万别吃苹果。
“这是因果报应。”袁刚的神情不似忏悔或害怕,反倒是十分的坦然,“我的父亲叫袁实,为人非常憨厚老实,所有人都叫他老实头,有时候他的确是老实过了头。他是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太老实容易吃亏,却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人缘非常好,大家都愿意跟他做生意,因为他老实得绝不会让别人吃亏,所以大家都放心。父母都勤勤恳恳,每天披星戴月起早贪黑,家里的日子也一天好过一天,甚至买了一辆大货车。父亲有牌照,自已开车去运送水果,我放寒暑假有时也会带上我,我最喜欢吃水果了,往往可以吃得心满意足地打嗝。那一天,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父亲去批发了一车的苹果,我拿了一堆最大最好看的抱着,坐在副驾驶上嘎嘣嘎嘣地咬,不甜的话直接扔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有钱任性。正路过一个村庄,突然间,半路冲出一头牛,然后紧跟着一个男人也跑了上来想去牵住那头牛,当时他们离我们的车子已经很近,根本来不及刹车,父亲只好紧急转向避开,谁知因此侧翻。我安全带系得太松,整个人被甩了出去,我只看见一车苹果四散滚落,然后,我脑袋上流下热热的血。我虽然有些晕眩,却仍记得我父亲还在车上,我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发现我父亲也头破血流,而且整个左臂被卡住无法动弹。我拉不动他,大声呼救,却发现那个原本离我们很近的放牛的男人正狂奔往村庄的方向去,我以为他回村庄去喊人来救我父亲,心存感激地等待着,谁知,片刻之后,等到的却是一大群背着麻袋担着箩筐的村农。他们来了之后,根本没有一个人来救我父亲,甚至没有人来看一眼,他们只顾着捡地上的苹果,往他们的麻袋往他们的箩筐里装。我哭喊,我跪地磕头求他们,他们却冷漠地没有看一眼,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一片铺满了整个马路和田地的苹果,他们人来人往,热闹地忙碌着,甚至快乐地笑着,欢呼他们的意外收获。当时的我还是一个红领巾少年,在我的思想和世界里,人们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世上不是应该有乐于助人的雷锋吗?不是应该有很多救死扶伤的好人吗?为什么我只看到一群为了捡苹果无视人命的村民?难道那一只只苹果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我悲愤,却无能为力,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拯救我的父亲,眼看汽油越流越多,车子开始冒烟,我父亲绝望的眼神,我到此时此刻仍历历在目。”
袁刚双拳紧握,满脸的悲愤,赤红的双目有些骇人。
此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同情,我同情这个年幼的眼睁睁看着自已的父亲重伤却无力拯救的孩子,他又重回到那个情景里,他又变成了那个悲愤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我走过去,双手轻柔地放在他的双拳上,安慰他:“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袁刚,一切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我过不去!”袁刚语调凄怆,“什么是祸不单行?什么是家破人亡?我懂得太早!消防车和警察来到后已无济于事,父亲大面积烧伤,抢救了几天还是去世了,车子被烧毁,一大车价值不菲的苹果被一抢而光,买车时借下的外债尚未还清,加上父亲抢救时产生的天价医疗费,足以让我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父亲走后,人走茶凉,我妈妈当时已怀有七个月身孕,债主们却一个接一个地上门,妈妈禁受不住这番变故,导致早产和难产,最终和双胞胎妹妹一起死在了手术台上。我们原本会是一个幸福的五口之家啊,现在却只剩我孤伶伶一人,我想不通啊,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那个路口,那个瞬间,如果父亲不避让那个放牛的男人,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有老天爷,他是不是瞎了?父亲是多老实多和善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却偏偏让他遭受这样的飞来横祸?难道善心有错吗?难道好人真的就没有好报吗?我愤怒,我怨恨,但我又一次的无能为力,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没有再去上学,我游荡于这人世间,我做过乞丐,做过小偷,后来还加入了黑社会。我孤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正因为我的够狠和不怕死,我们社团的老大彪哥把我从一个负责偷盗的小角色,提拔成了专门负责毒品走私的小头目。毒品来钱最易,虽然我只是小头目,但也逐渐积累了不少钱,有了钱,我内心报复的欲望一天强烈过一天。我原可以带着一队社团人马把那个村庄肆意践踏,但我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轻了,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他们的村庄居然富裕了,每户人家的楼房都起得很漂亮,有不少人家门前停着汽车,餐桌也大鱼大肉的,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细细探查过,原来是因为他们村庄联合起来开了不止一个地下赌场,利用地处偏僻的优势,接待各地来的赌客,不但是村民,村干部也全是股东,也就是所谓的同流合污欺上瞒下。做违法的事,跟我一样,那正好了,我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呢。他们现在有钱了,村里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立业的志向,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在赌场,也就是吃喝玩乐。这种吃饱了撑的年轻人,正是毒品最好的销路,我轻而易举地就将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和中年人都带上了吸毒之路,我们毁掉他们的顶梁柱和未来一代。毒瘾一旦染上,是很难戒掉的,况且这是一群没有良知没有头脑的人,哪有戒毒的毅力。这一带的毒品都归我运送操作,我将价格越提越高,不少人耗尽家财。因为急筹毒资,赌场里的人越来越多出老千坑客人,我们老大也经常在这里的赌场玩,我等他被坑了不少钱后再揭穿他们的千术,顺便煽风点火,不止老大,其他有头有脸的客人也很多,不单把赌场砸了,还撂下话来,他们再开的话,就废了他们。没有了收入来源,再加上吸毒,他们活得连狗都不如,卖房卖车,什么值钱的玩意都卖了,真是一个倾家荡产。当然,要继续供他们吸毒,这还远远不够,除了赌和毒,另外一个暴利的黑暗行业就是黄了,这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很快地就把自家的女人贡献了出来,有些是女儿,有些甚至是自已的老婆。我点名要当年那个在高速公路上放牛害我父亲翻车的男人的女儿,并且要在他面前做,为了一包毒品一笔钱,他亲手将女儿送进我的房间,并且低着头跟女儿说你认命吧。她的女儿只有十六岁,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清秀乖巧,她哭着求我放了她,说她今年中考考了全年级第一名,考上了重点高中,以后会上大学的,保证大学毕业以后赚的钱十倍还她父亲的债,只求我放过她。我看着怀里颤抖得像一只被猫叨在嘴里的受惊小麻雀似的姑娘,想到我那未出世就死去的妹妹们,她们要是活着,也长那么大了吧?也会聪明乖巧地考第一名吧?于是,我放了她,让一群兄弟轮爆了他那畜生父亲,把那笔钱交给了那个姑娘,让她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继续她的人生,她若是留在这里,总会被她的畜生父亲卖第二次。她含泪走了,她说她的名字叫叶心巧,真是个很乖很好听的名字,我的妹妹们都还没有名字呢。报复到这一阶段,我觉得也算够了,我的心里也畅快了,可是,这么多年为之生存的人生目标也没有了,我顿觉空虚迷茫,不知道自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我打算最后再给他们一个教训,我就收手,脱离这么多年的黑暗人生。所以,我策划了一次跟当年一样的翻车事件,车上也像当年一样装满了苹果,只是,这次的苹果全都渗进剧毒。”
“他们也跟当年一样,呼朋唤友全都来抢吗?”其实我心里明白,若是他们没有抢,何来的那么多人中毒?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再问,仿佛想确定,十几年过后,人们的贪婪和冷漠是否有所改变。
“是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像当年一样,呼朋唤友来抢,脸上带着当年那种熟悉的占了大便宜的笑容。”袁刚的表情很复杂,“我看着他们,心里带着报复的痛快,却又满含着这么多年的辛酸和悲哀。”
“那么,还有小部分的人例外?”我期望着这么多年过去,文化的普及能使文明进步,使人性中的劣根性得到改善,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人也好。
“是的,有几个年轻人和孩子跑过来救我,其中就有叶心巧。可是我脸上抹满了伪装用的鸡血,她认不出我来。”袁刚的笑容苦涩,“我到底是比我父亲的运气要好一些,是吧?”
“不是运气,是人类文明的进步,虽然很慢,但总还是会进步的。你不是说其中就有叶心巧吗?如果她也是那些不读书的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她只会躺在床上吞云吐雾或是想着如何筹钱去买毒品,她会来救你这个陌生人吗?”
“似乎,有点道理。”袁刚若有所思,伸手去拿杯子想喝口茶。
“等一下!”我发现,他的双手沾满了泥,“你的手,还是去洗洗吧!”
“不好意思!”袁刚抱歉一笑,走去洗手。
不知是不是压抑多年的事情终于都说了出来的缘故,袁刚显得轻松了很多,眉头也不再皱成川字形了,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了许多,他毕竟不是天生的恶人。
“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吗?”袁刚站在林浩英老师和一群孩子的合影前面。
那日听了骆阳和凌风的故事后,我跟林浩英老师联系,让他把孩子们的衣服尺码给我,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两套衣服和学习用品,因为东西多,我便叫上柯明跟我一起拿去邮寄,地方太偏,连快递都到不了,只能邮寄。柯明又另外买了一大堆好存储的食品一道寄给他们,小花听了山区孩童艰难求学的故事,居然很大方地把所有零食都要寄过去,我们不寄她还哭呢。林浩英老师为感谢我们,特地带着孩子们去照了个集体照寄给我们,还给我们一并寄来了期中考试的成绩表,都是一些很努力的有梦想的孩子啊!
我跟袁刚说了山区孩子的事,我说,孩子是世界的未来,而只有教育才能实现文明,才能让山区未来的一代不仅仅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思考没有梦想地麻木度日。
袁刚久久地沉思,若有所悟。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他黑暗的前半生已经完结,我真的很想听听他对未来的打算。
“我原本打算到终南山去修炼,当然,不是修炼成仙,像我这种双手沾满罪恶的人是不可能成仙的,我只是厌倦了江湖,想到一个清净的地方,慢慢修心,然后,心灵宁静地死去!”袁刚笑了,“我读书的时候,很喜欢文学,也很喜欢看武侠小说,我还自已尝试写武侠小说呢,可惜,当年只写到一半就…… 现在我想通了,要修心,到哪里都可以,我打算去这个山区,也许我的资格不够给孩子们当老师,但我可以给孩子们砍柴挑水做饭,也可以给他们讲故事做玩具,你觉得怎么样?”
袁刚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闪现光芒,交谈许久,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的眼睛闪现光芒,他看到了他人生的未来和意义,他愿意用爱来自我救赎。我感动了,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内心之初都有向善的一面,也许会在生活的凄风苦雨中迷失,但是,找回来就好了,不是吗?
正当我握住他的手,想要表示赞同的时候,他的手却突然一紧,反手将我的手抓住,然后一把将我拉过来,捂住我的嘴:“别出声,有条子!”
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报警的不是我。
他放开捂住我嘴的手,掏出手枪,熟练上膛:“你这有其他门出去吗?”
“有后门,这里。”我带他过去,我也不想他在监狱里渡过他的下半生。
袁刚从门缝往外察看,颓败地说:“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
“也许你自首会判得轻些。”警察开始撞门,我心里一阵紧张,除了从前被人入室盗窃报警,我都还没怎么跟警察打过交道呢。
“没用的,我贩了这么多年的毒,足够判好几次死刑了。就算真的自首判个无期,老大也会派人把我弄死,这条线牵扯的人实在太多,有些还是政府官员。”袁刚苦涩地笑笑,“紫罗兰,看来我们后会无期了。”
他话里的凄楚和绝望,听得我一阵心酸,这是个想要去山区给孩子们砍柴挑水做饭的人啊,不管他之前有过多少罪恶,他都忏悔了愿意救赎了不是吗?老天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我心一横,靠过去把他手臂往我脖子上放:“我做你的人质!”
“我不想你冒险,他们随时可能击毙我,我不想连累你!”袁刚放开我,把枪指向自已脑袋,“反正仇也报了,我这一生也过得差不多了,这样了结也痛快!”
“不!你还要给孩子们砍柴挑水做饭的,你还要给他们讲故事做玩具的,你忘了吗?”我按下他的枪,看着他,绝决地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该放弃。反正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就算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明天?”袁刚不明白。
“我得了血癌,也就是白血病,活不了多久了。”眼见警察就快撞破门进来了,我急了,“别废话了,是不是男人?我们一起冲出去!”
“好!让我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袁刚笑了,“我发现我真有点喜欢上你了!”
“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我也笑了,什么叫视死如归同生共死,也许就是这样了。
袁刚带着我到前门,往窗户开了一枪,打碎了玻璃,高声喊:“我手上有人质,你们通通退开十米外。”
一瞬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袁刚用手臂卡着我的脖子挡在前面,枪指在我头上,大大方方地从大门出去。
说实话,我第一次被人用真枪指着脑袋,虽然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但仍是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
果不其然,外面好几个警察,不远处还停着三辆警车。
两个警察挡住要过来的柯明和夕颜,他们焦急地看着我。
“把你们的人都叫过来!”
袁刚把我卡得紧一点,我配合地咳了几声,眼泪汪汪地喊救命。
警察无奈,把人都叫了过来,足有十几个。
“子弹卸掉,车门锁上,车钥匙通通扔过来。”看样子,袁刚对于突围和逃亡都十分有经验。
警察只好照做,喊着不许伤害人质。
袁刚带着我往警车走去,突然转身开了一枪,原来有个警察偷偷从后门潜入,躲在窗口准备向袁刚开枪。
一声惨叫,袁刚好准的枪法。
“要是再有人偷袭,我就一枪打爆她的头!”袁刚冷冷地说。
柯明悄悄移动脚步想要过来,袁刚利落地往他脚下开了一枪。
我急了,怕他伤害柯明,赶紧大喊:“我可以跟你走,不要伤害其他人!”
袁刚朝他们摆摆手,厉喝一声:“全都给我退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警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袁刚带我开着警车离开。
袁刚的车技没得谈,我从来没坐过开得那么快的车,当然也是我没见识,没飙过车,除了看《速度与激情》以外,也没见人飙过车,此刻,小心肝儿砰砰跳,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袁刚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行吗?要不我开慢点?”
我瞪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逃命的时候怎能慢慢开,当然是有多快开多快,我又不是心脏病!”
“你放心!我从警察手里逃脱过很多次,这次肯定也能逃得掉!”
“刚才是谁把枪对准自已脑壳嘣的啊?”
“我那是了无生趣嘛,现在有你跟我亡命天涯,我当然就有动力啦!”
“你就贫嘴吧你,这张油嘴都不知泡了多少妹子!”
“我从来不泡妹子,有钱自然大把女人贴上来!”
“为钱的感情,有哪个会对你真心!”
“说对了,还真是没有,我身份暴露被通缉到现在,没一个女人给我打过电话,估计都忙着撇清关系呢。”
“凡事都是相对的,你没对人付出真心,又怎能希求别人对你付出真心呢?就算曾有过,也不会长久。”
“我怎么不早点遇上你呢,哲人!”
“哲你的头,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开着警车逃吧?他们肯定会各处设路障拦截的。”
“一会我们就换车,混那么多年,真兄弟总有几个的,要不然我岂不是太失败了?”
袁刚把车撂下,拉着我快步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间摩托车店。
“鲁胖子,弄台车给我,快!!”袁刚对着柜台后面的胖子喊了声,从背包里掏出两捆钱扔过去。
胖子接过钱,张望了下,拿了串钥匙过来递给他,把钱也塞回给他,指了指一辆红色的摩托,尔后低声说:“小心点,老大也派了人四处找你。钱你自已拿着,往后用钱的时候多着呢,有啥需要的给兄弟带话!”
“好兄弟,保重!”袁刚拍了拍鲁胖子的胳膊。
“逃命还带嫂子啊?”鲁胖子看了我一眼。
“我倒希望她是你嫂子!”袁刚把头盔套我头上,“你当没见过她!”
袁刚套上头盔,骑上摩托风驰电掣地奔着,连月亮都没有的黑夜,估计不会再有人认出我们了。
我抱着他的腰,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年少时的我,总会做着这样的梦,有人带我逃离,逃离一切现实的烦忧。那时不过是少女的轻愁,而今却深知,你的心在哪里就在哪里,谁也带你逃不开,桃花源不过是个虚幻的梦境,我等俗人又如何能寻得。
就这样奔跑一夜,直到破晓。我是个路痴,四处张望,亦不晓得自已身在何处。
袁刚放我下来,取下头盔,指着东边,不远处依稀看得见有人家。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带锁的小铁盒,连同钥匙一起交给我:“这三个玉佩,是我爸妈特地订做给我和我那未出生的两个妹妹的,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到自已可能会被捕或挂掉,想给你托管的。这是我们家唯一留存的东西了,放你这里我比较安心。”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我接过来,抱在怀里。
接着,他又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军刀:“这里太偏僻,你拿着防身。另外,把那里的地址跟我说一遍。”
我把地址告诉他,但林浩英老师的手机我是背不出来的,我这人可以对文字过目不忘,可是对数字这种东西就一点天赋都没有。
“放心吧!我肯定能找到。不过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方便联系你,到时候我会在林浩英老师写给你的信的右下角画一朵紫罗兰,你看到这朵紫罗兰,就表示我已经安全到达。”袁刚把我吹得飘向半空的头发温柔地抚向脑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刚才你在天台睡着了的时候,我把一半的金条埋在了你那个种着铁树的大缸里,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现在正好留给你治病,等过了风头之后,我会告诉你找谁去兑换。如果万一被人发现,你要一口咬定你不认识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无论是警察还是我们社团的人,你都要这么说,否则你会有危险。”
“傻瓜,我没病,刚才是骗你的!”我抱紧他,即将要别离,我居然对这个只有一夜之缘的男人如此依依不舍,“袁刚,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
“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挂掉的。”袁刚也抱紧我,他高我不止一个头,用下巴磨梭着我的头顶,温柔的,暖暖的,“没病就好,以后我们用这些钱来建一间学校,你是校长,我是副校长,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好啦!快走吧,天都快亮了,哪有人大逃亡的时候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啊!”我放开他,给他重新戴上头盔,这征程,只能他独自面对了。
“谁婆妈啦!看你,眼睛都红了,还嘴硬。”袁刚划我的脸,“爱哭鬼,羞羞羞!”
我扑哧一笑:“谁爱哭鬼了,我才不为你哭呢,跟你很熟啊?”
袁刚上车,勾勾手指让我过去。
我不疑有诈,便走了过去。
他把头盔一摘,捧着我的脸,往我脸上重重一吻,重得跟咬人似的。
“我要你记得我!”他坏坏一笑,扬长而去。
我久久伫立,望着他的身影变成一个越来越遥远的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没有人,可以永远陪伴。
一个吻,很快就凉了。
再见,袁刚,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