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老姐就带着小外甥浩宇来了,大外甥浩然跟姐夫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要到周末才有空了。大外甥上初中了,小外甥才上幼儿园大班,当年姐夫千求万求才求得姐姐再生一个,满心的期待来件贴心小棉袄,谁知又来了一个讨债鬼(这是我姐夫的原话)。不过小外甥长得煞是可爱灵巧,居然有几分像我,所以我老爸老妈把他疼得跟心尖肉似的,特别是我消失的这几年,他们说看到他就恍惚是看到了我,严令要求姐姐每周末都要带回来让他们一解相思之苦,寒暑假也尽数在外公外婆家过。我除了他满月的时候抱过他,后来也只在视频中看过他了,看他在视频中对着我甜甜地喊小姨,声音软得跟棉花糖似的,我对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喜爱,有时心里头也会暗暗地想,若他是我与铭心的孩子,那该多好。

谁知道浩宇一来就引起了混乱,粘着我一步不离的,连上个厕所都要蹲门口守候,动不动就对我又亲又抱的,看得老爸妒忌得眼睛红如兔子,醋意大发棒打鸳鸯要把他当天就赶回他家去。

浩宇当然哭着喊着抱大腿不肯走,姐姐看着这一老一小哭笑不得,说平常他俩亲得跟糖粘豆似的,现在我一回来就立马叛变对方,一个美女就让他俩自动拆分了,祖孙俩的友谊经不起考验啊。

老爸嚷嚷:“这是我的宝贝女儿,你个小屁娃一边去,不许乱亲乱摸的,这么小就这么咸猪手,臭色狼,像你爸!”

当年姐夫拐走姐姐的仇老爸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的,现在见着姐夫还一副臭脸。

浩宇也嚷嚷:“这是我的宝贝小姨,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子,我长大了娶她做老婆,外公你这么老了,不能跟我抢女孩子!”

全家人哄堂大笑,连我爸也忍不住笑了,气氛顿时一片欢乐和谐。

自此以后,一老一小天天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外加四处游玩,老妈老姐两个贤妻良母专门负责给我们做好吃的,那小日子过得,真是无忧无虑一片前景大好的逍遥自在啊。

谁也不提从前,仿佛从来没有过从前,谁也不提以后,怕我只是暂留,一提就会像鸿雁那样飞走,大家都只顾着欢乐今宵。

好多天后的晚上,天天粘着我连睡觉都要抱着我睡的浩宇被老姐强行抱走,说是今晚让他跟外公外婆睡,咱姐妹俩好久没谈心了要来个秉烛夜谈。

小时候我们姐妹俩一直都是同床共枕的亲密姐妹,直到姐姐被姐夫拐走私奔,然后又是我背井离乡远行,这些年几乎真的没怎么再一起同塌而眠。再加上前几年耿耿于怀她与陈一飞联手一把烧掉铭心与我所有的纪念物,我内心着实是有恨意的,虽然我知道他们这也是为了我好,但因着对铭心的执著,我始终放不下。而今夜又共枕,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老姐双手交叉枕在自已的脑袋下:“紫丫头,你知道为什么老爸养的萨摩也叫紫丫头吗?”

我也好奇地问过老爸:“老爸说它特别可爱,两只眼睛圆圆的笑起来跟我很像,所以就把我的小名给它了。”

老姐叹了一口气:“老爸是寂寞!他这几年来,看什么都觉得跟你长得像,浩宇说长得像你,萨摩也说长得像你,去到隔壁老莫家看到人家的大白猫也说长得像你非要抱走,人家孙女抱住又哭又闹的才没强行抱回家来,去年还养了一只鹅和一只小仓鼠,也说长得像你。你是知道的,老妈从小就不许咱们家养宠物,但她怕老爸憋出病来,楞是忍住了,让老爸一只一只地把所有他觉得长得像你的动物抱回家养。他思念你,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又不敢要求你回来,只能把这一切的思念之情寄托在这一只只他觉得长得像你的动物身上。”

我沉默了,我没料到老爸对我的思念竟会如此深沉,几乎可说是走火入魔。

“老爸说,当年他逼你嫁给陈一飞是他错了,他以后再也不逼你嫁给任何人了,他现在只想你留在他身边,快快乐乐的做他的宝贝女儿。他说,在他的有生之年里,可以天天看到你,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我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老爸的愿望如此简单,只希望自已的女儿快乐,只想天天看到自已的女儿,可是,这些年我回家的次数曲指可数,我是多么的不孝。父母在,不远游,我今天才深刻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好!我不走了,我留下来!”我抱住这个多年来包容我并为我操碎了心的姐姐,“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这些年来,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真是个坏丫头!”

“我懂的,爸妈也懂,我们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能忘掉也好,忘不掉也罢,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与其痛苦的执著,还不如过好当下,谁也不知道谁的明天还有几个。”老姐也紧紧地抱住我,流下泪来。

姐姐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安然地沉睡。而我,却失眠了。

我从未如此希望我没有得白血病,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我的亲人。刚得知的时候,我只感觉轻松,感觉到铭心终于向我招手,召唤我到天堂里陪他。我拿着霍明朗父亲为了让我闭嘴也为了让我离开他儿子所给的那一大笔钱,毫不犹豫地迫不及待地出国,走遍我与铭心曾约定要一起环游世界必去的那些地方。然后倦极归来,默默归隐,用我生命里剩余不多的岁月,开设了“记忆停靠站”,听故事写故事,像蒲松龄那样想最后给这个世界记录点什么留下点什么。而如今,我却深深感到愧疚,我觉得自已非常的自私,只为自已活着,只为自已与铭心的爱活着,却没有想过自已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仅仅因此也要勇敢地活下来,尽我所能地走在他们的后头,不让他们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难过。可是,我的省悟是否已太晚,我的病情已发展到末期,几乎已是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