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问,我不会敏感。”

“你跟赵志远有什么关系?”

赵子画怔住了,缓缓地答:

“我们彼此认识。”

“只此而已?”

“泽礼,请别相信谣言,我绝非赵志远曾金屋藏娇的女人。”

宋泽礼吁大大一口气:

“子画,我不是斤斤计较你的过往,谁没有一两段私人的隐衷与历史,你切勿担这个心。只是,如果在商场上,我们要与赵氏交锋,我不要令你有一点儿的尴尬与不畅快。”

赵子画紧张地问:

“宋氏与赵氏争锋么?”

“商场如战场,刀来剑往,无日无之。坤,只要你明白,我并不是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对付赵志远的。”

“泽礼,你不能对付赵志远?”赵子画冲口而出。

宋泽礼愕然,望着赵子画,没有回话。

一时间,似乎两个人都显得狼狈。

“对不起,泽礼,我令你吃惊了。”

“子画,你说,是不是如果我令赵志远惨败的话,你必然会难过?”

“惨败?泽礼你是说惨败吗?”

“是,我们彼此将赌大大的一铺。”

“不,不可以令他惨败。泽礼,你可以在商场上战败任何人,但总要给赵志远留有余地。”

宋泽礼不知如何反应,最叫他害怕的一个意念硬闯进他的脑袋里。他可以接受赵子画有任何形式的过往,但必须是过往,而非现在与将来。他要肯定自始至终的赵子画是完全属于他的,她的心内只能有他,不可能再有别的人。

可是,赵子画如此的前言不对后语,叫他怎么说呢!

“你跟赵志远真的有很深厚的关系?”宋泽礼茫然地问。

“对。”赵子画点头道:“请别伤害赵志远,如果你爱我的话,请别伤害他。”

“子画,如果我们之间的这场商业战争,是关乎赵家与荣家的荣辱呢,你难道也叫我放弃?”

“对,我请求你放弃,而且必须放弃。”

“为了我爱你,而你爱赵志远?”

宋泽礼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赵子画立即道: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赵子画的眼泪流下来。

她三番四次想告诉宋泽礼,她真正的身份,但总是话到唇边又吞回去。

这是她母亲给她父亲的承诺,除非得到赵志远的同意,否则,她永不会泄露自已的身世。

为了一份儿女私情,而要赵子画出卖双亲的承诺,于她是一种屈辱,她并不愿意这么做。

她倔强而固执地想,如果宋泽礼真心爱她,应不会计较。当然,这是蛮横无理的奢求,可是,赵子画不管了,她要趁机再向这个牵制着她一生的身世秘密挑战。

宋泽礼是个有风度的人,他虽心内难过,但依然不动声色,在赵子画脸上吻了一下,道了晚安,才离去。

这以后的几天,他都没有去找赵子画,固然是为了心上有着极多的不平与不安,更为与赵子墨、赵子初联手恶性收购赵氏的计划已在雷厉推行。

首先发动的是舆论攻势,报刊财经版披露赵氏有意染指电视台,与上海帮争一日之长短。

市场上的谣言,虽经地方有关部门出面澄清,认为并无此事,电视台的股价依然攀升。

市场内有人在赌赵志远真的志在必得,因为这是他的作风。

与此同时,赵氏的股价就有滑落之势,因为从纯投资角度而言,高价购入电视台的股权,不一定对赵氏集团有利。投资决策上的错误会令股东失去信心,因而抛售。

当潘天生以告急的口吻给赵志远报告:

“市场上有人在趁低吸纳赵氏股份,这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连赵志远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出问题会出在哪儿。当他认定赵氏家族依然是一个整体,稳操百分之七十八的股权时,市场上任何举动,都不足以动摇赵氏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他只是不高兴电视台股权在商议阶段就已经外泄。他对潘天生说:

“我们的一号计划怎么会被报刊披露的?”

“今时今日,很难说是谁做的好事。我们一边跟里头的高官密议,一边跟汇业商讨,这里头知悉内情的人就很不少。谁都可以收受某些利益,而把消息出卖。上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志远苦笑:

“他们信不过我,正如我们信不过他们一样。传媒这种敏感行业,他们不会轻易在这个时期,交到一个摆明车马是亲中的财团手上。”

“汇业有没有极力游说?”

“这是当然的,除非他们不想把股权出卖。上海财团出的价跟我的没有得比较。”

“赵总,要不要再向汇业施加一点利诱与压力,好让他们加紧点做功夫,或会有他们的门路令他们软化?我不相信红须绿眼的不乘机为自已赚一笔,好告老归田。”

赵志远摇头:

“不,勉强无益。看情况如何再筹算。”

赵志远更心急要解决的不是能否买到电视台股权的问题,他在等待冷疏月给他调查另一个秘密的结果。

冷疏月果然没有辜负他的赏识,终于把他嘱咐要搜集的资料与证据拿到手了。

当她面对着赵志远要交差时,神情无疑是紧张的。

这相当的一反常态。

冷疏月从不为什么事表现不快、犹豫于张皇。

只这一次例外。

赵志远说:

“把结果告诉我。”

冷疏月轻轻地咬着嘴唇,仍说不出声来。

“冷小姐,说吧!我承受得起。”

冷疏月叹一口气,翻开了文件,说:

“邹小玉以私人名义在一家叫建成证券的经纪行开了一个户口,一直非常大手地买卖股票、外汇、期指。到她自杀前一个礼拜,她嘱建成证券出售协通股票三千万股,当时协通有业务上的危机·····.”

听到这里,赵志远青筋暴现,双唇颤动。

冷疏月微微受惊,说:

“老板······协同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你是他们的救星。”

“你说下去。”

“其后,协通得到你伸手援助,度过危险期,且在你的支持下得到了开办公路的优惠专利权五十年,刺激股价,大幅上扬。邹小玉无法把股票拿出来,她自杀之后三天,建成证券的东主一家三口也仰药自尽。市场人士一直知道他是为了抛空协通而惹下大祸,没有能力补仓,不但亏蚀,而且犯法,所以走投无路,并不知道那实际抛空的客户是邹小玉。”

赵志远怒不可遏,自语道:

“不是小玉,小玉哪来这个胆子。而且,她凭什么断定协通的财务出问题了,只有近在我身边的人才知道协通当日来我跟前苦苦求援的情景。”

冷疏月忍不住问:

“你没有即席答允帮助协通,是不是?是你其后才回心转意,所以,在你身旁得到协通有危难消息的人,并不知道你会伸出援手。”

赵志远点头:

“对。协通告诉我,他们手上有公路开辟的合约,我需要向上头求证,才能定夺是否帮他们这个大忙。最后,我得到上头的证实,并认为协通他们这帮人值得合作扶助,于是我帮他们度过财政危机。这一切只有我知悉。”

轮到冷疏月要揩去一额的冷汗。

很多时候,在财经企业巨子身边的人,不错是能听到一些内幕消息而赚个盆满钵满,但就像协通这一役,就因为一知半解,而碰了大钉子。人们并没有得到最后的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赵志远出手相帮,使协通的股份疯狂上扬,结果害惨了抛空的人。

抛空亏蚀了大本者不肯认账,于是就连累了经纪全家,自已也赔了性命。

“冷小姐,”赵志远紧紧地握着冷疏月的手:“请给我支持的力量,我怕自已要做出一个严肃的决定来。”

冷疏月有点茫然,她说:

“不要太认真了。”

“对于严肃的、关乎专业操守与法纪的问题,你认为不必认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冷疏月很少叹气,她吁一口气,道:“死者已矣,人已不在世,就不必斤斤计较去追究了吧!”

冷疏月认为邹小玉的自杀,原来是与这些商业罪案有关的话,不论赵志远在此事上蒙受什么损失与屈辱,都算了吧!

“冷小姐,”赵志远脸如纸白,他的嘴唇几乎是战栗着才发出声音来:“原凶并没有死,他在逍遥法外,你说该怎么办?”

赵志远吓一大跳,她不能再推想故事的前因后果,故而只能缄默。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赵志远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头,似在呜咽。

冷疏月缓缓地跪在赵志远的身边,把他的手拿下来,道:

“你是个强者,你从来都是,对不对?”

赵志远双眼通红,道:“是的。我一向都强,除了对待我的亲人。”

冷疏月愕然。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赵志远之所以有今日,全仗信用与公平。冷小姐,如果我发觉自已身边的人,既无商业道德,又转嫁陷害他人,对自已的劣行不负责任,我应该怎么办?”

冷疏月禁不住问:

“谁?”

赵志远的声音是凄厉的,他答:

“子初。”

赵子初,赵志远的唯一的儿子。

赵志远要不要放过他呢?

当晚,他们父子在赵府赵志远的书室内时,气氛是剑拔弩张的。

赵志远双眼红光尽现,严肃地对儿子说:

“子初,你怎么解释邹小玉的整件事?”

“我不知道你需要我解释什么?”

赵子初的神态很自然,并无半点的畏惧。

“赵子初,你干的好事,你自已心知。

“我原以为你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跟小玉有了特殊关系,其后她纠缠了你不放,你才竭力逃避她。因而,小玉跑来我跟前投诉求助,我尽我的能力劝勉她,甚而提出向她补偿的方法。

“她一直不肯答应,直至她告诉我怀了你的孩子。”

赵子初不屑地说:

“爸爸,你不是这样子天真吧!邹小玉这种女人,见异思迁。她嫁给小戚,是为小戚是赵氏的的高级职员,把她的社会地位提高。直至她看到真正的社会上层顶尖儿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又嫌弃小戚,移情别恋,这种女人说怀了我的孩子,有意义吗?怎么知道是我的,还是小戚的?”

赵志远道:

“子初,你果然狠得下心。你就算看不起小玉,故而玩弄她,我也不能深怪你。她这种一时间起了歪念,疯狂想嫁进豪门来的贪慕虚荣者,应该得到她的惩罚,甚至你始乱终弃,我都无话可说,反正是你们两个成年人的游戏。故而小玉来找我几次,央我为她拿主意,以至到她在赵家跳楼自杀,惹下了坊间的重要误会,我都不介意张冠李戴,就是为了你而受这种谗言,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子初,”赵志远咬牙切齿地逼问赵子初,说:“你不应该利用小玉对你的情迷意乱,刻意奉承,而要她代你当股票买卖的替身打手。”

“爸爸,你不是个不会误听谗言的人吗?我什么时候叫过邹小玉代替我买卖股票?你哪一只耳朵听见了我对邹小玉如此嘱咐?”

“子初,”赵志远怒不可遏:“天恢恢恢,疏而不漏。你做梦也不曾想过,那次你把邹小玉带到我们菲律宾的小岛去度假时,她在别墅内留下了一本日记,把你嘱咐她替你买卖股票的过程写得一清二楚。”

赵子初的脸色立时间煞白。

“子初,你还有什么解释可以稍减你害惨了五条人命的罪名?”

赵子初倒抽一口冷气,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来:

“这个玩笑,爸爸,开不得。”

“别叫我爸爸,我没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赵志远从没试过像如今般沉痛。

他一步一步走近赵子初,把一张涨得通红的脸靠近赵子初,,那对原本就炯炯有神的双眼,血红得像爆发的火山,随时可以溅出把赵子初化为灰烬的熔岩来。

“爸爸。”赵子初吓得连退三步,才站定下来。

“如果我爱你的母亲少一点,我欠她的情少一点,我老早就一枪对准你的天灵盖打下去,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误会了,爸爸。就算我托邹小玉买卖股票,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免一些消息外泄,通过她去多赚一些自已能灵活运用的钱。”

“子初,你仍抵赖,你仍不知错。”

“我根本没有做错,邹小玉自杀,是她威胁我不遂而玩的把戏而已。”

“子初,你还有良心没有?小玉不是吞几颗安眠药,她自几层楼高跃下的决心,叫她所有的错变成情有可原,叫你的不负责任变为罪无可恕。那是一尸两命。”

“邹小玉的死,我是无心之失。”

“好,就算小玉不带眼识人,死有余辜。然而,建成证券一家三口的性命,该不该算到你头上去?”

赵子初眯一眯眼睛,心上忽尔澄明,道:

“我根本不认识建成证券的任何人。”

“你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嘱小玉抛空协通股票三千万股而已,是不是?”

“爸爸,拿出邹小玉的日记来,我不相信她曾这样写。”

“子初,你真聪明。协同事件发生在小玉与你到海南岛度假之后,她的日记当然没有记载,但小玉写了一段话,她写:

““真不明白子初为什么要我通过小经纪去做股票买卖的大生意,不过,正如他说的,他嘱咐我的就去做好,我不必多问。'

“就凭这段话,我去把小玉光顾的经纪行建成证券翻出来,才知悉真相。

“子初,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协通有严重财政危机,跑来向我求助,遭我拒绝时,只有你一个人陪在我身边,知晓此事。你以为抛空协通,万无一失。

“你万万想不到,我在最后关头,改变初衷,伸手救了协通,却害惨了你。于是你撒手不管,不管小玉对你的情痴,不管她怀了你的孩子,更不管她要对你的商业罪行负上全责,当然更不管建成证券的死活了。”

赵子初没有再说话。

他无法不辞穷。

忽尔的,一种决绝的、拼死死战的神情掠过他那英俊的脸庞,而不为赵志远所觉察。

“子初,你听过“万死不足以蔽其辜'这句话没有?可惜,最严明的法律都没有法子制裁你这种罪行。”

“爸爸,你要惩罚我了,是不是?”

“子初,你别怪我,从今天开始,我会在市场的游戏规则内对你整治。第一件事,你立即向赵氏企业的董事局请辞,赵氏所有的业务将与你无关。”

“是的。”赵子初垂手而立,这样应着:“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赵志远缓缓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向儿子挥一挥手,说:“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跟前再出现,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赵子初隐退了。

赵志远其实并没有想到第三件事该怎么样对付赵子初。

这第三件事,他其实是变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他的一双儿女已经下定决心,联手对付他。

赵子初对赵子墨说:

“事不宜迟了。”

赵子墨笑:

“姗姗来迟的人是你,想清楚了吧!”

赵子初说:

“赵家的新天下将是女主专权,由大姐你君临天下。”

赵子墨单听她弟弟说的这两句话就已开透了心,忍不住哈哈大笑:

“子初,你承让了?”

“当然,当然。你居长,此其一。大唐天下,武后一朝,国泰民安,不是史有明证吗?”

赵子初从来都只爱躲在幕后领受他的实惠,这种风头,他不稀罕。

赵子初心想,女人都是天下间的笨人,挡在前锋的误以为独领风骚,其实必然是身先士卒。

从前的邹小玉如是,如今的赵子墨如是。

赵子墨实实在在地乐不可支,道:

“你是无所谓了,不知宋世明如何?”

“宋家不会坚持,我们不妨把你出任赵氏集团执行主席列入为合作条件之一。”

赵子初这个看法没有错。

当赵子墨、赵子初、宋世明、宋泽礼坐到宋氏家族会所的主席室去作最后的商议密谈时,赵子墨提出的要求,宋世明一口答应,道:“这没关系。赵氏股权实际上易手后,只不过请赵志远当太上皇去,由赵子墨担大旗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和赵志远不妨向外发表声明,这是实际栽培第二代继承大业大统的一个部署。至于你们出让的赵氏股权,我们另组公司,归纳其中,由宋泽礼出掌。你们这新一代,有商有量,新人新事新作风,必会干出辉煌的成绩来。”

那就是说在幕后控制赵氏股权的是以宋家为大股东,出面操纵赵企业运作的人依然是赵子墨与赵子初。

如此一来,赵氏姊弟既把赵氏股份卖个绝好价钱,又依然挂上行政管理的名衔,实行名利双收。

宋世明是个务实人,他不怕市场人士不知道这是他大胜赵志远的一场把戏。

几难得赵志远养出一对利字当头不念亲情的儿女来,成了他铜皮铁骨的死门,他无人欢迎设立赵氏企业的伪名,让赵子墨出她的风头去。

宋泽礼坐在一旁,一直保持缄默。

宋世明看这侄儿一眼,道:

“泽礼,新成立的控股公司一事,由你负责了;动用宋氏基金去收购赵子墨与赵子初手上的赵氏股份,要尽快通知宋家各房人等叙一叙,循例投票认可,都交你去办了。”

宋泽礼只能勉强地点点头。

他的脑袋不住重现赵子画向他哀求的画面。

赵子画说:

“如果你爱我的话,请别伤害赵志远。”

宋泽礼问她:

“是为了我爱你,你爱赵志远?”

不能再想下去了,宋泽礼告诉自已必须停止朝这个方向想,不然,他会误以为自已向赵志远下手是为了妒恨。

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形势逼人。

问题是,他宋泽礼有没有如此伟大的心灵与胸襟,为了赵子画去拯救赵志远。

宋世明当然没有留意到宋泽礼的面有难色,他回转头,以长辈的身份,对赵子墨与赵子初嘱咐,说:

“我的揸盘经纪已经差不多掌握到市场上百分之十一的赵氏股权了,如何好好的向赵志远解释当前大势,那就是你们两位的责任了。”

宋世明自然沾沾自喜,宋家家族在他带领下向赵志远迎头一击,切中要害,真是他毕生最伟大的商业成就之一。

轮到自已享受傲视江湖、纵横四海的架势时,怎么能不打从心底里笑到脸上来。

就是赵子墨与赵子初也吁大大的一口气。

在他们被赵志远作商场软禁之前,先下手为强,是险胜的一招。

这么多年来,受制于严父的权威之下,赵子墨与赵子初真有点迫不及待地要看自已如何在父亲面前威风八面。

这一夜,赵家是自太太贺绮梦与邹小玉去世以来,最风声鹤唳的。

赵子墨与赵子初以二对一,跟他们的父亲摊牌。

赵子墨很清楚地告诉了赵志远:

“爸爸,我们觉得在新的股权组合下,你应该好好享受你手上那百分之四十二的股息,而由控制了百分之四十三股权的我们,为你鞠躬尽瘁地打天下去。”

赵志远听罢,冷静得犹如一尊佛。

赵子墨反而被他的这个反应微微吓着了,拿眼神示意赵子初加入助阵。

赵子初清一清喉咙,说:

“爸爸,我们跟宋世明商议过,在衔头方面,你喜欢仍居赵氏非执行主席,还是易名赵氏永远名誉董事长,我们都尊重你的抉择。”

这么的一番话,凄凉得犹似对战败国的君主下旨意,问他喜欢以饮毒酒自尽,亦或愿意红绫三尺悬梁一挂,从此改朝换代。

自古以来,弑父篡位者不只赵子墨与赵子初二人。

赵志远缓缓地站起来,神态依然自若,说:

“这幢房子也是赵氏企业名下的物业。你们母亲曾在生前千叮万嘱,她的灵位要在三楼的小佛堂永远供奉,每日三炷清香,子墨,你别忘了嘱咐菲人好好关照。”

“是的,爸爸。”

赵子墨忽尔觉得眼眶一阵温热,她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已有这个反应。

一切不是进行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吗?

或许赵志远那副从容就义的气概,显示出一份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仍然非常有效地震慑着她的心。

赵志远走近一双儿女,以炯炯有神的眼光凝望着他们,心平气和地说:

“是有隔代遗传这回事的,你们像你们的外祖父与姨母有甚于我和你们的母亲。”

赵子初稍稍迟疑,说道:

“爸爸,对不起。”

赵志远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膊,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亲口给你说过的话,在市场游戏规则与本地法律的范畴内,两阵交锋,公平斗争,胜者为王。我失之于疏忽,忘记了上场无父子这回事,是我的败因,死而无怨。你要穷一生的时间去思索、追悔,从而恐惧报应,是因为那已死的几条人命而已,我诚心的祝你好运。”

赵志远回头轻抚一下赵子初那头卷曲得极其美丽的秀发,道:

“女孩儿家不晓得放亲情在你生命的第一位,你的损失比你的弟弟要大,子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话。”

说罢了,赵志远头也不回地走出书室,直出大门。

在他坐上那辆老爷车里时,他回头望了这座巍峨的赵家府邸一眼。

一种去国归降的感觉侵袭心头,令他浑身痹痛。

原来掉了江山的滋味是这个样子的。

再不能细描一个极度伤痛的人的感受了。

冷疏月收到赵志远的字条是在翌日。

字条是这样写的:

冷小姐:

交给你最后的一个主席私人助理的任务是,请设法告诉宋泽礼,千万别误会子画。我,作为子画的亲生父亲,以我的生命担保,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在可能的范围内,请好好地照顾她。

赵氏改组之后,子墨与子初在很多方面都需要宋泽礼扶持提点,请他一并包涵了。

从没有把子画的身世披露,只为我对绮梦的一个承诺。今日食言了,相信她在天之灵,一定会谅解。

冷小姐,请相信,你是我除子画母亲与子墨、子初母亲之外,最最最最最敬爱的女人。

真的后悔,怎么盖世聪明的我,在海南岛的小岛之上,竟不曾大踏步走进你的房间去。

祝你快乐得一如夏日阳光下的冷小姐。

赵志远

天!

冷疏月看罢了字条,吐一吐舌头,吁一口长长的气。

故事原来是这样的。

那么,赵志远到哪儿去了?

这真不是一个很难猜测的问题,必是在他独自拥有的海南岛小岛上无疑。

是的。赵志远躲在小岛之上,躺在赵氏别墅那间面海的睡房内,睡香甜的一个午觉。

经过这么多年的心灵挣扎,忽然得到了解决,一阵难以言喻的疲累令他无法不沉沉大睡。

赵志远是赫然发觉赵子墨与赵子初对自已的出卖原来是另一番成全。

九泉之下,有日再与绮梦相逢,她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只有子墨与子初是他赵家的骨肉了吧。

赵氏天下变个法子仍交到自已的三个儿女身上,他再没有愧对贺绮梦与郭晓馨的份儿了。

本来他为了补偿赵子画的损失,打算通过收购电视台的股权,令赵子画的事业前途、社会地位和心灵寄托都有肯定的保障。谁知今日收购传媒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政策与经济关系,以他赵志远的势力与财产,按足股市规则去收购,原本应是唾手而得的,偏偏就是因为他亲中的关系而生了这么多障碍与波折来,令他未能顺利如愿。正在心里气闷,不知再以何法安抚赵子画之际,忽然峰回路转,他的赵氏企业将操之于一个赵子画即将嫁进的名门望族之手。今后宋泽礼在他承认之下得知赵子画的身世,他便对去世的郭晓馨再无欠负了。

一切都是天意。

失去了赵氏企业的控股权,换回了毕生心债的清还,还是值得的。

这舒服的一觉,赵志远是太享受了。

转醒过来时,相信已经入夜。

赵志远发觉房间内已经幽暗,只有面前一片落地玻璃窗外,有微微的灯光远远照亮通往海滩的花园小径。

赵志远再闭上眼睛,可是睡不着了,他耳畔听到一支风声与波涛声合奏的壮丽乐曲,令整个人更加松弛。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幻想:冷疏月,,那个清纯美丽能干天真的好女子,正在踏浪而来,通过海滩,走上花径,再推开落地玻璃窗,到了他的跟前,柔声地说:

“我来了。”

赵志远生命中已有过两个在他最低沉与失意的环境下,心甘情愿地前来安抚爱惜他的女人,若然他有幸能有第三个的话,多渴望是冷疏月。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黑暗而静谧,哪儿有冷疏月的踪影。

赵志远叹一口气,心想,人的幸运来时挡不住,去时阻不了,更何况,他不会一辈子的幸运,老在蒙难时出现红颜知已。

他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然后伸手扭亮了灯。

“啊!”

赵志远扭亮了灯后一望,吓得不能自控地惊叫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样他不该看到的物体。

就在他床前的软椅上,好端端地蜷坐着一个人,定睛、微笑地凝望着他,在此刻此时此情此地之下。

那人正是冷疏月。

“你怪叫些什么?”冷疏月傻兮兮地笑问。

“怎么你会来?”

“这有什么出奇,我还以为你做梦都希望我会来。”

赵志远兴奋地一把冷疏月拉在怀内,说:

“是的,我想你,太想你了。如果你不来,我一辈子都会怪自已愚不可及,为什么上次没有走进你的房间去。”

冷疏月的双眼晶光流转,说:

“你不是太愚蠢,而是太骄傲。你需要女人对你全心全心全意全神的奉献,你才会去回报。”

“冷小姐,你真聪明。”赵志远笑。

“我也不是聪明,我只是顽固、保守、天真,竟然在世纪末的今天还吃这一套古老的爱情方法与桥段,真要命。”

“冷小姐,请相信我,世上再难找有我们这么登对的人了。”

冷疏月拚命地点她的脑袋瓜,说:

“这我可放心了,以后我决不要有第四个傻女人自动走进你的房间去。”

赵志远哈哈大笑:

“放心,冷小姐,今日之后,我不可能再有低沉与倒霉的日子了。”

赵志远的预言灵验了。

翌日,还是清晨,当赵志远仍拥着依人小鸟似的夏童而睡时,床头的电话竟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冷疏月转身在赵志远的怀里嗔怪。

“不是说这儿没有电话的吗?会是谁?”

赵志远并没有接听电话,由得它响着。他说:

“是没有电话,我们可以不理会它。”

冷疏月笑着拨弄赵志远的头发,赵志远说:

“我是早生华发,请别介意我们这个老夫少妻的搭档。”

电话铃声还在响,是有点滋扰性,冷疏月要稍稍定神才能听清楚对方的这句话。

赵志远看了冷疏月没有反应,便问:

“我的求婚方式是不是仍嫌含蓄?”

冷疏月摇摇头,道:

“不是的,老板。”

“什么?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老板,你的语气仍像个老板。然而,你是的。”

“冷小姐,请别这样。”赵志远有点心急:“你要我怎么表现,才停止视我为老板?”

“有什么不好?哪一个家庭主妇的老板不是丈夫?难道婚后,你还硬要我朝八晚八的上班打工不成?”

赵志远开心地连连吻着冷疏月的额,一叠连声地说:

“对,对,对,我永远是你的老板。”

那电话仍然死缠烂打地响着,不肯停。

冷疏月皱一皱眉头,说:

“吵死了,把电话拔掉吧?”

赵志远在床头周围找电话插座,找不到。

冷疏月说:

“你好笨。把电话筒拿起来,搁在桌子上,不就可以了吗?”

赵志远摇摇头,说:“不成。”

“为什么?”

“一拿起来,就证明我在这儿。这是我的规矩,无人敢接我的这个电话。因为晓得这个电话号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荣家的家族律师上官融,另一个是游通元。这就是说,除非我们家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有关法律上的情事,或者其他方面需要在我度假时把我找到,否则,他们不会找我。”

冷疏月听了,忽然心血来潮,站起来说:

“那可能真的有事,你赶紧接听吧!”

赵志远把冷疏月拦腰一抱,道:

“不管它了,有什么事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

他吻着她的鼻尖。

冷疏月说:

“我们不是拥有以后的日子吗?送他们两三分钟,不成问题吧!”

说罢了,也不等赵志远反应,冷疏月就伸手把电话筒抓起来,递给赵志远。

赵志远只好接听,说:

“喂。”

对方的声音气急败坏,急嚷:

“是赵老兄吗?”

赵志远听出声音来,说:

“老融,找我什么事?我在度假。”

“请你立即回京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赵志远说。

“你不会不知道赵氏重组的事吧!

“就为了这件事吗?随得他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不管。”

上官融说:

“你不管是你老兄阁下的事,我的职责所在可不能不管。”

“什么意思?”

“你立即回京来再说。”

赵志远仍一边拖着夏童的手,一边讲电话:

“我这儿有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在跟我做最重要的事。”

“天!”上官融怪叫:“有什么人重要得过你的发妻贺绮梦?有什么事重要得过她的遗愿?”

赵志远愕然,问:

“老融,究竟什么事?”

“太太贺绮梦另有一份遗嘱放在我律师楼内,注明她给赵子墨与赵子初的赵氏企业股权若有变动,就得把这份补充遗嘱向你们公布。”

赵志远甩了冷疏月双手,紧握着电话筒,问:

“非要立即办理不可?”

“老兄,遗嘱是我负责做的,你听我说,事关重大,别再延误。”

“好,我立即回来。”

赵志远一抵京,立即赶赴上官融的律师楼。他俩才坐下来,上官融就把一份文件递给赵志远,道:

“太太贺绮梦的补充遗嘱条文十分简单,注明如果有日她遗留给一子一女的赵氏企业股权有所变动,则你可以有绝对权利控制以她名义成立的基金,即那百分之十的股权。”

赵志远微微吃惊。

他飞快地阅读了手上的遗嘱一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来,望住他的律师兼老朋友,只微微地喊了一句:

“天!”

上官融说:

“庄钰茹生前在订立遗嘱的同时,安排了签署这份补充遗嘱,还特别加聘了香港最有名的哈佛尔律师楼与我们共同携手主持这个遗嘱的签立,以便有更强烈的证据。同时,太太贺绮梦为了保障这份遗嘱的合法与真实性,不留任何漏洞让他日有人攻击及挑战,她亲自在香港最有名的国际精神与脑病医疗中心,取得了精神健全的证据,故此,这个安排是无懈可击的。”

赵志远一边听,一边感动得鼻子发酸。

上官融说:

“从这个安排,可见她对你的爱护,的确无微不至。”

对,怎么会想到贺绮梦的思虑会这么细,这么深,这么一针见血,这么毫无漏洞。

贺绮梦把她名下的赵氏企业股份分给儿女,另外百分之十拨为基金,明显地,她看得到如果有一天在某些情况之下儿女的股权有所变动的话,就会威胁到丈夫的控股权益,故此她留了一个保险。万一赵子墨与赵子初变卖股份,就将基金的权益转到赵志远手上,那就确保丈夫有百分之五十二的股权,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江山了。

贺绮梦的聪明机智竟在赵志远之上。

他无法不被吓呆了。

上官融说:

“这个遗嘱的副本,我明天就送到赵子墨与赵子初的手上去,还是由着你向他们交代?”

赵志远想了想,道:

“明天送去吧!我怕他们今日收到了就来打扰我,我需要办的事还有很多。”

赵志远最需要办的一件事是火速跑到银行去打开保险箱,看看贺绮梦留给他什么东西。

律师曾经告诉过他,贺绮梦的保险箱内只有一只他送爱妻的钻石戒指,是贺绮梦打算物归原主的。

当时赵志远没有特别的上心,故而一直未曾打开过保险箱看。

发生了这么个巨变,他意识到妻子或会把一些别的重要东西留在保险箱内给他。

赵志远的这个推断无疑是对的。

除了那只由两颗心钻所镶成的钻戒外,还有一封贺绮梦的信。

赵志远慌忙拆阅。

志远:

讲一千一万一亿句我爱你,都是不切实际的。如果我不可以对你的生活与生命作出实际的贡献的话,枉谈真情挚爱。

你送我的钻戒仍留人间,很舍不得离开它。如果在我殁后,你真的有缘遇上了值得你深爱的第三个女人,就请让她戴上这只钻戒,代替我去给你爱宠珍重吧!

抱歉我在世时,没法子摆脱自私的观念,我实在没有胸襟与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包涵你跟郭晓馨的孩子。

我希望子墨与子初会有足够的心意与行为对你表现他们的驯孝。万一他们有过分的忤逆行为,请原谅他们,且别再介怀宣布后继赵家声望与产业者另有其人。

请相信,我是百分之一百同意兼谅解的。

永远爱你的 绮梦

赵志远念罢了信,忍不住就在银行的保险库内痛哭失声起来。

这一哭活脱脱是哭掉了这么多年来他在商场上所遭遇的困扰与沉痛。

自从赫然发觉赵氏股权发生天崩地裂式的变动,原来出卖自已大好江山的竟是一子一女,赵子墨与赵子初联手以绝高价钱将手上股份卖给宋世明家族控制的新公司,以此新公司去营运赵氏企业之后,赵志远不是不魂飞魄散的。

忽然一夜之间,兵临城下,回顾张望,已无半点转寰的余地,他就算怎样震怒惊恐忧伤,都无补于事。

三十多年的江湖经验,使赵志远练就了从容面对巨浪的胸襟与气派。

他绝对不会在不得不投降的时刻,现出一丁点儿的狼狈相。

若是王侯贵胄的出身,就是把他送上断头台去,他都只有从容就义,绝不肯在人间的最后一分钟还加添残害他的敌人半分的快感。

要他在自已的儿女跟前失声惨叫,固然不可能;破口大骂他们,更有失身分;就算表现出丝毫的对江山的舍不得,赵志远都不屑为。

赵子墨与赵子初对他的宣判,仿如敬了他一杯酒,喝了下肚,才知是剧毒。赵志远的功力,是立即运气顽抗,若无其事地接受了挑战,堂堂正正地走出赵家去,再躲到天之一隅,想一个令自已安慰欢愉、含笑而终的借口,去掩盖地撼山摇、肝肠寸断的痛楚。

这才是王者之风。

赵志远在小岛上沉沉甜睡了一觉,的确是为了他在私情上再无愧于深爱的两个女人,也是一种支撑支离破碎的局面至最尽最彻的一刻,所产生的崩溃反应。

一觉醒来,发现冷疏月,感情的激动有如在四面已然关闭的墓穴之内,原来有人为爱他而陪着殉葬。那份凄艳与惊心,激起了血似的心花,在怒放。

是的,冷疏月是赵志远的第三个女人。

人们并不明白要当赵志远夫人的条件是什么。不是有无尽的财富,强劲的政治本钱,超脱的社会地位,大把的青春,惊世的才能,骇俗的美貌,而是当荣必聪遭逢劫难,全世界的人事都背叛遗弃甚而残害他时,有人誓无返顾,义不容辞地推门走到他的房间来,完完全全的,不求回报地向他奉献自已。

赵志远先有郭晓馨,再有贺绮梦,现今还有冷疏月,使他往往在重劫之中得到莫大的安慰。从这份安慰之中重拾力量,再战江湖去。

今次,他不但间接地受到他身旁的女人鼓励,得以翻身,贺绮梦还切切实实地为他安排了回师撼敌的条件与本钱。

赵志远的感动至深至切至巨。

真正的王者与强人,不会在去国归降时流一滴眼泪,却会在江山失而复得之际,感悟人生变幻,得失无常而痛哭流涕。

真正的王者与强人之笑貌,往往见于风雨飘摇之时,他们的眼泪只会在拥有天下的一个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落下。

赵志远把贺绮梦的信好好地放回保险箱内,只拿起了钻戒。

他在心上说:

“绮梦,你到底是我人生之中,唯一有资格正位中宫的人。”

自古天子风流,既拥有天下,又哪能只有一个心爱的女人。

爱情对女人是生命,对男人是享受。

故而生命只有一条,享受若然是独沽一味,就未免枯燥了。

男人,尤其是权倾天下的男人,可以真心诚意地爱恋,争取极度享受,可是那未必属于能够情有独钟,誓无异志。

至于正式加冕为后的只得一人,这个人除了是他的心头挚爱,最好还能对他的皇朝作出切实而具体的贡献。唯其如此,才可凌驾在别的一样深得帝心的女人之上,从而母仪天下。

贺绮梦用毕生的感情精力,维护她在丈夫心目中的至尊地位。及至殁后,仍有天罗地网,确保她的爱宠不衰,权势不移。

她始终赢了郭晓馨,也将永远赢冷疏月或其他赵志远挚爱的女人。

赵志远从今日开始,对失而复得的江山,他泪落感动,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贺绮梦对他的大恩大惠。

贺绮梦毕竟是出身大家族的人,所受的教育令她意识到大家族中人可能有的尖锐性与极端性的行动,她敏锐的触角令她知道要防范。

防范保障了赵志远。

从而再保障自已。

自古以来,皇后是母仪天下,比以天子养的太后来得更有实际的权势与地位。

赵志远知道,他将来或会爱冷疏月多一点,但冷疏月是代替不了贺绮梦在赵家已奠定的地位了。

他因感恩而落下英雄之泪。

发现了贺绮梦这份遗嘱的补充本之后,赵志远需要思考他即将采取的行动。

怎样应付赵子墨与赵子初呢?,他们毕竟是自已的亲生骨肉。

他在想,这对义无反顾地谋夺他江山的儿女,现在必然沾沾自喜,认定胜券在握了。

他们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已反攻成功,正如前阵子宋家联盟赵家第二代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推落马下一样。

人生变幻莫测。

商场尤甚。

事实上,这场恶性的收购战,收购的一方认定已大功告成。

其中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波折,曾一度令赵子墨与赵子初担心功亏一篑。换言之,宋氏买不成赵氏的话,赵志远怎么会放过他们二人。

事情的发展在赵家那方面是出乎意料地顺利。赵子墨与赵子初曾认为他们怕要被父亲痛骂二十四小时直至他力竭声嘶,无能为力而后已。

没想到,赵志远没有跟他们纠缠过三句话,就挺着身子走出赵宅去,实行撒手不管,拱手让出江山。

然而,在宋家,宋世明在最后关头却生了枝节。

他嘱宋泽礼召开家族会议,循例通过挪动家族基金去收购市场以及赵氏姊弟的股权。

宋氏家族基金要动用亿元的话,必须各方一致同意。否则,谁主张投资,就由谁掏自已的腰包出来拼搏。

宋世明认为没有人会投反对票。

可是,他计算失误了。

当他坐在宋氏会所的会议室内,闲闲地说:

“谁反对我这次挪动基金收购赵氏股权?”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宋世明认为不需要诸多解释,各人均应心中有数,这是一场大家族之战,赢了,名震江湖,甚至蜚声寰宇,以后那些叫《财富》之类的国际财经杂志就会蜂拥前来对宋家作访问。

下一期的封面人物就是宋世明无疑,标题应是《战胜赵志远的是什么人》,然后内文娓娓道来,把他宋氏彪炳的战绩陈列在世界财经企业界的人前,不知有多威风。

恶性收购赵氏所要挪动的资金无疑几近天文数字,但,这一项肯定是长远投资。

宋世明是个机灵机智且决绝的大商家,他知道现今他出的股价表面上是非常非常的昂贵。简单一句话,市场上的赵氏股份不过是市盈率百分之二十,他给赵子墨与赵子初的股价是市盈率百分之六十,是很过分的,很志在必得的举动。

但,宋世明知道自已这笔钱,是把赵志远在大陆建立的交情,一并买过来。他在大陆的各个巨型投资,得到大家的庇佑,将获得的长远利益是为国家看重赵志远所致。宋世明把赵氏企业整体收购过来,干净利落,省时省力,这个价钱,非一般人所能了解及预算。

今时今日,要花多少心思时间精神金钱,也未必能确保在大的投资能获得像赵氏在京城那样的保障。

人,一旦主权回归,要他宋世明改弦易辙,只能跟着别人屁股后头走,一下子转移到政策身上,不是不可为,而是总有难为之处。或者一步步的渐变,宋世明是可以处理控制的。要他堂堂京城大家族,像那些江湖上的小人物,来个大路急转弯,惹人话柄,遭人笑话,他就抹不下这个脸了。

把赵氏收购到手,名正言顺地把赵志远所奠定的基础改朝换代,有关方面不得不反倒过来跟他宋氏打交道,那时他才顺着情势巴结,面子就过得去了。这个情势的转移简直是价值连城,金银不换。

这个如意算盘,宋世明不打算向后生的一代解释。

既怕他们年少气盛,说漏了嘴,也实实在在地认为自已身为族长,不必向小辈交代。

宋世明的双眼一如兀鹰,他挺直了翅膀,望准了猎物,俯瞰地上,飞翔下来,有若君临天下,子民无不臣服。

于是,他再补充一句,向作为家族基金秘书的宋泽音说:

“泽音,你把记录写清楚,各房一致通过挪动基金收购赵氏,另组控股公司,由我任主席,泽礼出任董事总经理。”

宋泽音还来不及点头,宋泽礼就微微响起咳嗽之声。

这引起了在座各人的注意。

宋世明也意识到他这个侄儿有话要说:

“泽礼,你有什么补充?”

宋泽礼清一清喉咙,道:

“我不是要补充什么,而是要提出异议。”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像闲闲的、不经心的,却如石破天惊,差点震破在座各人的耳膜。

宋世明不能置信地问:

“泽礼,你说什么?”

宋泽礼挺一挺胸,再清楚地说:

“对不起,我决定投反对票。”

“你反对什么?”宋世明的声音非常不悦,道:“是反对我当新的控股公司的主席,抑或反对你当总经理?是不是你认为这些职位上的安排都要循例由我们各人投票?”

宋世明这样问,显见他完全未曾想过宋泽礼会有以下的反应。

宋泽礼说:

“不,我根本不打算投恶性收购赵氏股权的赞成票。”

全场鸦雀无声。

各人的眼光都瞪着宋泽礼,然后在下一秒钟,立即转移到宋世明的脸上去。

宋世明双眼发着青光,活脱脱像在空中盘旋,准备冲到地面上抓起动物腐尸作为食粮的大鹰,一下子发现目的物原来仍有生命,竟然奋勇站起来,与之决一死战似的。

宋泽礼唯恐自已说得不够清楚,故而看对方没有反应,他再说:

“对不起,我反对收购赵氏。”

说得简短、直接、清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无半分转寰余地。

宋世明咆哮,一拳捶在会议桌上。

“泽礼,你说什么?”

宋世明一定是有备而战的,他毫不恐慌,依然气定神闲,答:

“我反对收购赵氏。”

“你反对得来吗?”宋世明狞笑。

“我只能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