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远稍停,让戚继勋稍稍安静了一点,才继续说:

“如果你坚持要寻找答案,我教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答应三年之内不再问起此事的前因后果,这三年,依足我给你安排的方法去发展你的业务,争取成绩,三年后你回来,我设法让你得到有关的资料。”

戚继勋问:

“现在不可以告诉我?”

“现在我的资料并不完整,看不到真相。我也需要三年时间去搜集,才能向你提供。”

“好。”

“我们一言为定。”

赵志远首先伸出手来与戚继勋重重一握。

“赵总,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关于小玉的。”

“好,问完这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你答应三年过尽,才重新有此权利。”

“是的。”

“好,你问。”

“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闻,是真,是假?真是真,假是假,我不能接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志远的眼神像秃鹰。

戚继勋在他的心目中像一只小鸡,随时可以将它啄食消灭,也可以不屑一顾。

戚继勋顶着冒犯兀鹰的危险,几乎是引颈待戮。

他不怕。

要他忍耐三年,最低限度要给他一个信心的基础。

戚继勋即使对赵志远有残余的些微信心,也必须抓紧,才有余力度过这三年日子,否则,他尽可于今日就来个了断。

赵志远终于开口了,他看到戚继勋的神情,知道他的决绝与不肯妥协,于是他答:

“假的。”

“你是说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言是假的?”

“假的。”

然后,这“假的”两个字像生起了很多很多的回响,在戚继勋的耳畔不断地旋转着,挥之不去。

“你已经拿到你的答案了。”

“谢谢你。”

“把小玉的后事办妥后,我需要你去展开一个商业的大行动,你要有充足的准备离京一个时期。”

赵志远就这样把一场风暴平息了。

最低限度,戚继勋再盛怒、再激动、再忧疑,也只不过如一座睡火山,起码要三年之后才有机会发作。

邹小玉的葬礼异常简单,戚继勋安排她火化,葬在永远坟场内那些白鸽笼似的骨灰灵位内。

更因为男女家都是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于是灵堂很疏落清冷。

唯一充塞场面的是,赵氏机构内的同事以及商界中人送来的祭幛与花圈,也算是有几分颜色点缀了灵堂内的一片素白。

这些色彩是否能代表一些温暖,去安抚着戚继勋的心呢?真是寒天饮冷水,只有他自已心知肚明。

举凡是熟悉京城人情的人,都会告诉你,今时今日,戚邹小玉的灵堂内还有人致意,面子不是给予戚继勋而是看在赵家的份上。

倒过来看赵志远夫人贺绮梦的丧礼,极尽奢华。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包下来,还不够用。赵贺两家的亲属好友繁衍,一个礼堂根本无法容得下。

于是拜祭也分等级,成千古奇闻。

赵氏公关部拟好了亲友名单,要以地位名望亲疏分成了几个小组,不同组别指定有不同的拜祭时间。自然,能参加大殓仪式者就只有赵贺两家的近亲以及本城内顶级的官商望族,稍次一等的人物都被邀请在前一天或出殡当日早一点来尽礼。

致祭的时间一如晚宴的座位安排,都是身份的象征。太多人想在赵府举丧当日,有资格被安排参与大殓的拜祭仪式了。

城内有所谓四大家族,贺绮梦属于赵贺两大家族,其余高崇清家族以及宋世明家族,当然都有代表拜祭。就是高崇清与宋世明属于贺进尧一辈,本来可以有借口不亲自来给世侄女送丧,但都不避嫌地亲自来了,可见贺进尧与赵志远的面子实在大。

从来例由人生,借口之所以为借口,即是说那不是实情,只用在替自已辩护某些情事之上。

能用借口来逃避出席某些场合,还真算给对方留有余地了。

贺绮梦举丧的一天,若能向朋友说:

“我要赶去送殡。”

就是成功的象征。

在丧礼上,赵志远的神情是肃穆的。在盖棺的一刻,眼泪忍不住汩汩而下。

场内有一起跟着丈夫来拜祭的女人,诸如高崇清的长媳高镇东太太与宋世明的姨太太,就交头接耳地批评:

“赵志远竟然流泪。”

“鳄鱼泪也是泪。”

“他们夫妻的感情是否真的很好?”

“谁晓得?”

“不是说当年赵志远喜欢的是贺绮姗吗?到不了手,才退而求其次。”

“那贺家大小姐就是没福气了,千挑万拣地嫁了个落难王孙方国栋,今时今日的方家,哪里还有钱。

“七三年在股市上跌得头破血流,虽然过了十年八载,渐有起色,但又在八四年的地产投资上摔了大大一交,怎么也翻不了身。”

宋世明的姨太太问:

“为什么贺进尧不出手救他?说到底是女婿。你跟他们是姻亲关系呢,应该清楚。”

高崇清的三女儿高掌西嫁给了贺进尧的儿子,也就是贺绮姗与贺绮梦的弟弟贺钰华,故此与高家是姻亲了。

高镇东太太沈婉湄对于她那小姑子高掌西根本就没有好感。

因为高崇清三子一女,分别是镇东、耀南、掌西、定北,最能把持高家产业的不在于三个儿子,而在于高掌西手上。

故此,做妻子的很替丈夫不值,对小姑更不生好感了,这连带对她的丈夫贺钰华的家族,也有点自然而然的心病。

高沈婉湄于是摆出一副不屑的嘴脸,道:

“贺进尧根本是一毛不拔的人,贺家几兄弟姊妹全是失匙夹万,现在这灵堂上的一位,若不是嫁给赵志远嫁对了,哪有今日的风光。

“而且呀,不是我说家里头的人坏话,姓贺的下一代也不见得成才长进。我们家姑爷贺钰华就是出了名的没本事人,贺进尧表面将事业交给第二代,事实上,实权仍在他手上。连儿子也不劳栽培,让他跟在我们三姑娘掌西屁股后头做应声虫,又怎么肯伸手去扶女婿方国栋一把。”

豪门恩怨,是非黑白,关系纠缠不清,任何一个社交场合内都有人争相议论,听不胜听。

丧礼的墟冚场面过去之后,贺绮梦终于入土为安。

贺绮梦下葬之后,要处理的就是她财产的分配问题。

律师上官融老早就把遗嘱的副本分别交到赵志远、赵子墨与赵子初之手。

其实遗嘱内容甚是简单,贺绮梦大致上把财产一分为二,平均给她的一子一女。此外,贺绮梦把手上的赵氏股权中的百分之十拨作永久慈善基金之用,管理基金之权属于赵志远。本金原则上不能变卖及移动。其余赵氏股权就分给赵子墨与赵子初,换言之,姊弟俩各有百分之十三赵氏股权。就连她拥有的首饰,贺绮梦都详细指定,哪些是分给赵子墨,哪些是分给赵子初。

赵志远的产业之多,远在贺绮梦之上,因而没有把财产分到他头上去,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贺绮梦留给他一个银行的保险箱,说内里的所有,全归赵志远名下。

上官融在赵子墨与赵子初跟前没有透露那保险箱内所有之物,直至他亲自造访赵志远时,才对他说:

“赵兄,我特别给你送保险箱的钥匙来。贺绮梦生前嘱咐过我把钥匙送给你时,才告诉你保险箱存放了些什么。

“可能她知道,要办理遗产税事宜很费劲,故此先要我给你交代一声。”

“很费你的心了。”赵志远说。

“她说,保险箱内其实只有你当年买给她的一件首饰,是一只镶了两颗心形钻石的戒指。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东西遗留给你,想是她知道你已有齐天下间的一切。”

“内子遗留给我的其实已经很多了,我不是有一双儿女吗?”赵志远说这两句话,不是不真心的。

贺绮梦把那只镶了两颗一克拉心形钻石的戒指送还给赵志远,让他留念,怕是要表达一段难忘的结发之情。

当年他们有过困惑艰难的日子,贺绮梦安分守已,毫无怨言地熬过去,直到赵志远开始抬头,家境渐渐富裕时,他就买回来第一件首饰。

这只钻戒在贺绮梦的所有珍贵首饰中,论宝石价值真是最最微不足道了。

谁不知道今天的赵志远夫人是法美两国最大的珠宝行巴黎格富比和纽约铁芬尼的常客。

她跟赵志远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时,从丈夫手上得到的那件首饰就价值一千万美元,名为“情霸天下”的颈链,是用最无懈可击的全美钻石与绿宝石等镶嵌而成,清雅高贵得晶光四射,真的一如戴用它的女主人,高贵温文之中,见着沉醉在幸福之中的霸气。

这条价值连城的颈链跟赵志远第一次送赠给贺绮梦的戒指相比,在金钱价值上,真是差太远了。

然而,赵志远知道在意义上,那戒指对贺绮梦来说,是截然不同的。

当年,他把戒指带回家,套在贺绮梦手上去时,说:“我们连结婚都太匆促了,应该送你钻戒作订婚用的,只是当时也太穷了,是不是?如今我补偿过来。”

贺绮梦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

“志远,这是不是你送给女人的第一件首饰?”

赵志远一怔,说:

“对的。”

“那好,位以先而尊,我在你的生命上永远第一。”

“你怎么这样说?”

“不是吗?我敢赌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不知会买多少件首饰送人,有本事的男人,这是他们的权益和专利,我只能争取我能有把握到手的人与事。”

赵志远抱紧了妻子,说:

“请相信,我爱你。”

贺绮梦轻轻扫抚着那两颗一克拉的心形钻石,再说:

“这代表两个相爱的人的心紧靠在一起,这也是你的承诺,我将保存、拥有它,直至我殁。”

就是这句话了。

如今贺绮梦逝世了,她就把这最宝贵的首饰交还丈夫。

两个相爱的人儿紧靠在一起的定情示爱信物,最低限度由其中一人保管着。

赵志远把保险箱的钥匙存放好,宛如保有一段恩爱,不需外露,甚至不用查检,便可以珍藏至永远。

他的这番心思与举动跟女儿赵子墨就截然不同,她忙不迭地检视分得的珠宝。

贺绮梦因为自知弥留在即,故而把所有首饰,除了那只留给丈夫纪念的戒指留在保险箱内之外,其余的她都提了出来,放在家中,好方便儿女分取,不用经过繁复的认领遗产手续。

赵子墨的兴奋心情无疑是难以禁捺的,忽然地大财到手。

在贺绮梦没有逝世之前,赵子墨和赵子初能私自调动的钱还不过是一千万元左右,这些私蓄只是在赵氏工作所得的薪酬与红股的累积,以及他们偶然做一些投资生意所获的盈利而已。

严格来说是失匙夹万,生在金矿之内,可望可即而不可用。赵志远根本认为儿子与女儿在商业上都不成熟,故而,他对集团内几位得力董事的信任程度远在儿女之上,换言之,更不会把大量现金与营运实权放到赵子墨与赵子初手上去。

他曾严厉地对这双儿女说:

“总有你们份的一天,只是这一日远远未至,你们得好好地学。”

突然之间,母亲逝世,把她名下的财产分发到自已手上来,这番自由度可大了。

当赵子墨对着那一套套五光十色的珠宝首饰时,实实在在地忍受不了诱惑,便关起睡房门来,逐套戴上,于镜前细览,欢喜得难以形容。

这等首饰其实对她并不算陌生,有好几件在母亲生前,已经借用过,以出席大场面。

但跟现今拥有它们,感觉是不一样的。

况且,曾有一次,赵子墨参加高掌西主持的一个工商联会周年餐舞会,向母亲借用首饰时,被父亲听到了,狠狠地训了她一顿:

“借贷这回事,只应在两种情况下进行,其一是自已缺乏,而又有急用,非借不可;其二是借转运用,可以产生大利,那也不妨借贷。你如今呢,两种情况都不是。戴不戴首饰,你都是赵志远的女儿,谁会看不起你?年纪轻轻的浓妆艳抹更不知所谓。”

赵子墨当然不能反驳,只好闷声不响地返回自已房里去,生自已的气。小时候想买一个可爱的洋囡囡,要等父母批准,要千方百计地令父母心软下来,才会遂自已的愿。那时候总想,长大了就好,可以自由自主,喜欢买什么都可以。

简单一句话,赵子墨太希望不用看父亲的脸色,就能得到自已钟爱之物,做高兴之事。

直到长大成人了,情况依然如故。

或者应该说是每况愈下。

为什么?因为她的要求越来越高,希望越来越大。要满足赵子墨,不是一个洋囡囡与一条美丽的裙子,而是牵动到八位甚而九位数字银码才能解决的欲望,包括自已的贴身享受以及表现权力的商业行动。

第一次当赵志远否决了赵子墨的商务计划时,她心上的郁闷就如同向母亲借首饰戴,却遭受训斥一样。

相信赵子初的遭遇与感想是相同的。

直到今日,风水回转,赵子墨自母亲逝世,所得到的喜乐甚于哀戚,这种感情显示着人性的贪婪,她不是不知道的。可是,诱惑太大,难以抗拒,只好关起门来享受。

镜前的赵子墨,既娇矜又高贵,集天下间最一流的条件于一身的赵家大小姐,轻盈地在镜前回旋,活脱脱像一只飞越牢笼的彩雀,正在张着翅膀蠢蠢欲动。

首先,赵子墨就想,以后在任何应酬场合,她都可以珠光宝气,晶光四射,绝对的艳压群芳。再下来,她要利用手上的资金,在商场上打漂亮的一仗。不能让顶层社会之内,只有一位高崇清家族的高掌西,既是名门贵胄又是才华横溢的商界强人。

老实说,有财便有财。

大太阳底下,有什么不是金钱可以买回来的,包括爱情。

今时今日,赵子墨身边多的是裙下不二之臣,只要她不那么挑剔,早就嫁掉了。

只是前车可鉴。

放在眼前的例子,真正是属于赵子墨舅母高掌西的,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嫁给了贺钰华。将来赵子墨要赢她,在择偶上更不可能输。

她最怕父亲赵志远在她跟前说:

“高掌西是你的榜样,她做生意真有一手。”

连贺绮梦生前都说:

“子墨,你要跟舅母多学习,将来才可真正帮你父亲一把。”

赵子墨一直不以为然。

她多少带着妒恨的心理,不喜欢到处看到高掌西出风头。

这最近在竞投屯门一幅住宅用地时,赵子墨代表赵氏出价,就跟高掌西交了手。

价钱推到三亿二千万元时,赵子墨以手提电话在拍卖现场拨回去向父亲请示,问:

“爸爸,还要不要竞投下去?”

赵志远问:

“对手是谁?”

“高掌西。”

赵志远毫不犹豫地答:

“收手吧!”

令出如山,赵子墨不得不宣布放弃。

眼看着一大群记者簇拥着竞投成功的高掌西拍照兼访问,她跟两个随员蹒跚引退,心头极不舒服。

翌日,竟有一本娱乐周刊把她步出拍卖场地时的照片刊登出来,还加了一个不客气的小标题:

“赵家大小姐赵子墨斗败,垂头丧气地步离拍卖现场,看来在顶层社会上还是高掌西的天下。”

赵子墨气得半死。

她跑去问赵志远:

“爸爸,为什么让高掌西?”

赵志远抬起头来答:

“因为她值得我礼让。”

连话都接不下去,赵子墨差一点要吐血。

如今,情势不同了,赵子墨不但手上有宽松的银根可以令她活得更似公主,而且她承继了母亲手上拥有的赵氏股权,名正言顺的是大股东,股权虽不比赵志远多,但,每年派发的股息,她最低限度袋袋平安。以后在董事局内,不只是受薪董事,身份地位影响着发言分量,无疑是一登龙门,身价十倍。

谋定而后动吧!赵子墨想,她不必着急。

翌日,赵志远就把赵子墨、赵子初、戚继勋以及一两位主要谋臣叫进办公室来,宣布一件大事。

赵志远说:

“当今之世,无人会忽视中国市场,理由不用解释了。赵氏要加强在房地产的商业实力与版图,势在必行。”

各人都凝神洗耳恭听。

赵志远继续说:

“我已部署良久,除了在京城开拓一个模范商住中心之外,其实对中国西北部的发展,也必须投入。在西北部,除了四川因为人口过亿,以及陕西因为有西安古迹的支持而有投资者注意之外,其余各省都有待开发。我认为就算四川与陕西都还有很多发展机会,应该以此两省为首,把整个西北地区串连,成为旅游消费的重点,自二十世纪末开始,把外头世界的人吸引到西北部来。”

赵志远回一回气,再说:

“你们都听过寓教育于娱乐这句话,我们呢,要寓商业于娱乐。西北部不是工商业的重镇不要紧,不必跟其他发展工商业的城市争,我们可以积极发展整个西北省份的旅游、度假、艺术、教育、文化、医疗等等,使之成为举世知名的有代表性的中心,例如狄赛是汽车制造城市、波士顿是顶尖儿大学所在、侯斯顿是一流医疗中心一样。只要我们在西北部下功夫,选择培养的项目,我们的投资也就环绕那个选择的范围进行,一旦成功,该城镇大有可为,我们的投资就会以倍数增值了。”

赵志远滔滔不绝地讲解计划下去,总结了他的讲辞,有如下述:

“我们投资在西北的城镇,初步预算拨款三十亿。我对西部市场极有兴趣,基本上我喜欢开山劈石的刺激与挑战。在挑选助手方面,我认为继勋很适合。他跟在我身边好些日子了,也是他独力去发展一个领域的时候了。当然,继勋在业务交流工作及决策推行上如果仍沿用现在的身分与职位,怕不方便,在内陆做生意,职衔很重要,我想,我会向董事局推荐他当发展西北地区的附属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相信你们亦会支持。”

戚继勋望着赵志远,他知道这就是为他安排的第一步。

这个安排无疑是使他惊喜交集的,三十亿元的投资机构,让他当董事总经理,虽仍由赵志远遥控,但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等于是让他独当一面了。

戚继勋暗地里留意在座各人的反应,都面带笑容,他吁了一口气。

不敢说是众望所归,只是赵志远果然压得住阵。

他这一言堂的威力似是长存。

赵志远再加几句:

“这赵氏机构的附属公司,从筹备组工作开始就由继勋办,至于其他董事局人员,我想好了再请赵氏母公司董事局批准。我想赵子墨与赵子初二人中间,应该有其中一人参与,好多接触中国市场吸取经验。我是比较属意于子墨多一点点,再看吧!”

会后,赵子墨私下问父亲:

“爸爸,你真打算让我与戚继勋合作?为什么不让子初去?他是男孩子,比较适合在外。”

赵子远道:

“我的看法刚相反。就是要你较长期地留在那些有待开发的地区做事,才会更明白世界艰难。什么叫做口含银匙而生,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等,都可从生活中体验出来。况且······”

“况且什么?”

赵子墨听到父亲的这番解释,并不太高兴。

“况且继勋与你相处比较容易,子初的太子身份,对继勋可能产生心理掣肘。”

“你很为继勋着想。”荣宇有点酸溜溜。

“对,从来都关心他。”

话就到此为止了,赵子墨没办法再问下去。

说实在的,能把一半精力时间放到西北去投资,也是大开眼界的事,况且三十亿不是小数目,这项投资一定要押得准,现在赵氏的发展是直接影响她的资产。

戚继勋是不是一个人才,这是成败的关键。

连赵子墨都有这个顾虑,赵志远必然也会有。

他也断不会如此草率地就让戚继勋独自面临巨大挑战,老早已计划好为他放置几个一流行政营业大员,辅助他承接大任。

赵志远最亲信的属员是赵氏母公司的副主席潘天生,他把要好好栽培戚继勋的心意坦率地告诉潘天生,并问他意见。

“天生,你看是否要派给他一营劲旅去打这天下了?”

潘天生点头:

“必须如此,继勋勤奋有余,经验不足,一有大事当前,他可能不敢排众而上,把风险顶下来。”

“你的看法很对,他有智慧,但缺勇谋,我们要设法补他的不足。”

“是的,西北各地的连锁计划工程场面浩大,他一下子背了这个责任在身,不只是公司的盈亏问题,而且牵涉到他个人的成败关键。”

潘天生是一语中的,证明他是眼光敏锐、智谋独到的人,难怪在赵氏企业如此受重用。

赵志远自知是在冒险。

在行政艺术上,不可胡乱把一个称职的主任升为经理,因为,有可能对方在处理较低层次的业务时,非常得心应手,但一旦升了职,就掌握不到高层面的营运要诀,败下阵来。

失败了,固然令公司蒙受损失,而且,也必然会大伤当事人的信心。公司的盈亏对比之下仍是小事,因为总不至于一败涂地;但个人从极端的成功阶段直往下跌,尝受失败,可以变成万劫不复。

故有些父母,明知儿女学业成绩彪炳,也不答应让他做跳班生,就是不要冒此恶险。

赵志远怎么会不明白这番道理。

戚继勋无疑是极好的一名主席行政助理,但他是否是一个能独挑大旗、运筹帷幄的商场主帅呢?那就是一个问号了。

或许戚继勋会成才,但要过一段时日。

赵志远如此迫不及待,破格提升,必有他的理由。这个就算亲近如潘天生,也不便问。

不开口问,并不等于潘天生不会自行揣度,他也难免认为市场内的传言可能有几分真。

怕是赵志远跟邹小玉有什么暧昧关系,小玉被逼自杀死了,留下来的一番缪辐,赵志远便要向戚继勋交代。

天下间最令人信服的交代,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因为行动代表实惠。

就是有着这种微妙的关系,赵志远才要如此栽培戚继勋,正如他对潘天生说的:

“这事,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成功的是生意,也是人才。

潘天生差一点就答:“挑大旗的人如果是在商场内有斤两有经验有成效的大帅之才,成功在望。现在呢,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有直路捷径不走,偏要跑崎岖山路了。”

当然,他没有如此坦白,很多事心知足矣,还是向着老板已定下之目标进发为宜。

而且,潘天生知道赵志远跟他做闭门会议,就等于把尚方宝剑交到他手上去,要他暗地里辅助戚继勋成功。

换言之,戚继勋的成败与他在赵志远跟前的荣辱已划上对等符号。

他非竭心尽力地扶助戚继勋不可。

于是,他在一个星期之后,就呈交了一张人才的清单给赵志远,再向他解释,放哪一员猛将在哪一个位置上,以确保所有商业环节都有把守的人。如此,就能相辅相成,把戚继勋这个“幼主”捧起来了。他本身如果也有才具,将来总有一天真成大器。

赵志远一听潘天生的铺排,非常开心,大赞:

“天生,你真是行政天才。”

“赵总,跟你这么多年了,总不至于还在耍三脚猫的功夫吧!”

在财阀巨富的身边做事有一个法宝,永远不要让自已的功名与风头盖过对方。

绝对不可得意忘形。

历史是教训,太多自满骄矜终于引致灭亡的例子了。

权出自上,这四字真言,必须谨记笃行。

潘天生之所以能在赵氏企业内以一个外姓人、一个家无余荫的苦学之士,可以稳坐第二把交椅,长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只是本身有才干,也是他深明深信自古以来君臣相处之道。这么闲闲的一句话,赵志远故意说出来,安抚下属;潘天生也刻意地回敬,以示尊重。

世纪末商场内的人际关系就是如此细腻得出神入化。

“天生,”赵志远问,“这名单内所有的人选都是自赵氏企业内抽调的,只有一位副总经理人选的名字,我很陌生,冷疏月,是我们赵氏机构内的人吗?不是吧!”

“不,不是的,她是杜柏和手下的一员猛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挖角。”

“只好如此。”

“杜柏和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避免的话,就不必来这一手吧!”

大机构之间,抢生意与抢人才,都是禁忌。

当然,在商言商,所谓禁忌,也是天天地、人人地犯着,不足为奇。

正如赵志远表示,可以避免的就不必多此一举,否则,战场无父子。

“现在人才难求,如果在市场上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比冷疏月更适合肩此重任的话,我也不会令杜柏和为难。”潘天生说。

“为什么非要冷疏月不可?”

赵志远隐约记得这冷疏月的名字,是近日商场内出色的后起之秀,她的营商手腕与行政学问,令杜柏和的机构在近期几笔大生意上都表现出色,业内人士无不翘起大拇指说:

“全靠冷疏月有魄力、有胆识。”

一个女人有魄力、有胆识,真是太不简单的事了。

而且她相当年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在商场上应该是“童军”。

潘天生除了对冷疏月的能力欣赏之外,必定还有其他原因。

他解释道:

“赵总,现今小戚最欠缺的是名望,这就牵涉到最基本的一重顾虑。

“谁愿意做戚继勋的副手?这副手所能得到的身分与他所具备的才干根本就不相称。换言之,我们要一个有统帅才能的人屈居副帅之位,而又忠心耿耿地辅助主帅,这是非常难得的一回事。”

潘天生分析得对,新公司的其他各部门与各业务范围主管,各有他们的小天下,雇用有关部门与业内最顶尖儿的人物出任,只需要给予优厚的工资与丰富的分红承诺,就能囊括精英。

换言之,兵将皆不成问题,困难在于谁出任实际上的元帅。

潘天生这么一说,赵志远就已会意过来,道:

“天生,你看得很深远。市场上已是各据山头的局面,等闲不肯换位,要换到小戚麾下干事,在名誉上的亏损未必是金钱可以补偿。”

“冷疏月的情况不同,她是新扎师姐,极有潜质由将升而为帅,故此,她当戚继勋的副手,是可以接受的。加上年纪与性别,与小戚配合起来,不会尴尬。而且,冷疏月最大的长处,就是肯冲肯搏肯负责,有什么大事,她都肯放在肩膊上。有这么一个人在小戚身边,不只是为他冲锋陷阵,而且可以起潜移默化的作用,令他慢慢跟冷疏月一起拚搏,就能闯出天下来。”

赵志远点头:“好,杜柏和方面,我会给他下功夫。可是,问题关键并不在此,冷疏月本人会不会有兴趣?”

自已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也要视乎对方的反应与看法。这冷疏月若是杜柏和的得力红员,待遇一定相当优厚,前途也甚可观,一般而言,做生不如做熟,一动不如一静,她未必会为一些比较优厚的条件而跳槽。

“况且,杜柏和是发掘她的伯乐,她会念旧念旧。”赵志远说。

如果冷疏月见异思迁,则她也未必是个可取之人。这个想法,赵志远就没有坦率地讲出口来。

潘天生随即答:

“根据我的线报,冷疏月正在处于纠缠阶段,杜氏那份高职对她是鱼与熊掌,取舍两难,我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知道理由吗?”

这句话是有分量的。

问题症结很可能牵涉到公事上,反映出这冷疏月的职业操守与能力也未可料,不可不防。

“传闻她犯了职业女性的大忌,在工作环境内找到对象闹不正常的恋爱,危及本身在杜氏机构内的发展。”潘天生答。

赵志远点头,表示明白。

这就真是挖角的最好时机了,相信感情上的矛盾会助长了冷疏月另觅工作出路的念头。

当感情的结扎在工作上头,产生矛盾而必须做出选择时,一定异常狼狈。

趁此良机,让她跳出环境桎梏,没有不答应的。

“赵总,你赞成我争取冷疏月吗?”

“赞成。”

“你有机会,也认识一下她的做事态度。”

赵志远当然会留意这种机会。

往往机会只要留意,就会出现在自已身边。

两个礼拜后的周末,赵志远恢复打高尔夫球的习惯,晨早就到深水湾高尔夫球会去。

京城的高尔夫球会是名门望族聚集的地方,本城的顶级富豪好像没有谁不是这会所的会员。

就是有小部分富豪对球类不感兴趣,他们也是球会的成员。假日走进来,吃个午餐,碰上些熟朋友畅谈一会,也算是身份的象征,且更能趁机与生意上有关系的朋友谈一些不适宜在会议室内议决的问题。

城内不少重大的商业方案,在这高尔夫球会内议决落实的,多于在市区的巍峨商业大厦之内。

操纵着京城经济命脉的财团、银行、金融机构、企业集团等,当然有很多秘而不宣的协议,需要一个轻松幽静独特的场合去达成。

故而,每天绝早,云集球场内的有名家族成员可真不少。

这天,赵志远到高尔夫球会,迎面就碰上了三位老朋友,正是杜柏和、钟立仁与诸克力。

赵志远于是跟他们结伴成组,打球去。

一边走在绿草如茵的球场上,一边兴高采烈地议论是日球赛的注码。

钟立仁在前一阵子是行政立法两局内的红人,深受大家器重。他本人是京城十大企业之一德生行的执行董事,在过往的二十年内,不知为德生行赚了多少钱。如何赚发?简单一句话,善于利用内幕消息,运用高层人际关系,使集团得益,从而个人受惠。

例子呢,不胜枚举了。

总之,城内从政者总有人靠政治与商家勾结,以图发达。更多的情况是商界巨子忙不迭地收买那些没什么家底背景的政坛才俊,培养他们成为头号手下,为他们做耳目、当喉舌、做打手,终而互相利用,各得其所。

钟立仁是德生行的宠儿,只是最近中英关系紧张,他的身份才稍稍现了尴尬。

坊间有人好奇类似钟立仁这种人在后过渡期究竟如何自处,会不会风光过尽,被逼由璀璨复归平静。

事实上,桐油埕还是要装桐油的。

尤其是像钟立仁这种没有真正拥有一个实业王国的大机构董事,全靠他在内幕有人上的地位才得以在商界显威风的人,在不会甘心激流勇退,只会更瞪大眼睛,重新寻找机会,攫取新靠山,美其名为良禽择木而栖,意图又创一番风光。

就是为此,单是看那帮顶级富豪如何下注在宦海中人身上,就已是一场热闹。

谁都希望自已押得中,为自已铺好直路,将来仍能在商业上得到绝大的方便与利益。

于是钟立仁仍受富豪欢迎,被视为一匹不能完全抹杀潜质的黑马。

跑出的机会不高,但未必会打入冷宫,完全不受重用。

钟立仁是很知道自已的身份的,因而在议定是日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