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就是贺绮梦与郭晓馨这两个女人,也不知他曾经为了如此刻骨铭心地深爱过贺绮姗而受着难以言宣的精神痛楚。
赵志远一直被关起来,不断地盘问。唯一的生机就是京城方面肯做功夫。
显然,一次接着一次地审问,等于一天接着一天的失望。
赵志远连跟外头接触通讯的机会都没有。
在很多个月的幽禁过去后,才争取到一个机会,写了一封信给他在京城的父亲。除了让家人知道自已的下落之外,既然贺家没有回应,只好期望自已的家人设法营救。
真是祸不单行,赵志远竭心尽力地忍耐着等待回音,一个月之后才传来他老父不堪爱儿被困大陆的刺激,遽然病倒,且病情严重。
赵志远知道家中乏人照顾父亲,年迈生病,其情更惨了。
在濒临绝境之际,赵志远终于也支撑不住,一下子病了。且病势如山倒,一种过滤性病毒入侵体内,令他四肢松软,整个人疲累得如一摊烂泥,瘫在床上,等着咽最后的一口气。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当局网开一面,终于宣布初步接受了赵志远的解释,认为偷运黄金出口的人不是他,于是获得保释外出,再在外头听讯。
换言之,可以离开公安拘留所,却不可以离开监狱。
这个怕是最直接而有效的,不用再贴补服侍病重疑犯的方法。
凄凉的只是赵志远。
他根本病得连站直身子走出拘留所的力量也没有。
赵志远疲弱至极地对来释放他的人说:
“我宁愿死在这里头了,我实在走不动。”
其中一个公安道:
“就是怕你这句话成真,才让你出去。”
差不多是连拖带拉地把赵志远赶出拘留所去。
不见天日近一整年的赵志远,一接触到外头的太阳,就像一块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雪块,立时立刻融成一摊水。
赵志远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再回到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了。
等他再睁开眼来,看到景物由模糊而至清晰时,赵志远第一个念头就是已到了极乐世界、蓬莱仙境,否则,怎么会有张如此清丽脱俗、笑容可掬、绝对应该属于小仙女才会有的脸,活现眼前?
而且,她还会说话:
“慢慢就会好过来了,今天你已经试着睁开眼睛三次了。放心,你一定会康复。”
康复?
那就是说,自已还未死。
赵志远简直不能置信,这个喜讯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他的眼睛再不打算闭合起来。
意识慢慢清醒之后,他察看周围的环境。怎么是个土房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却有着个如此叫人不忍把视线掉开的小美人?
“你······”
“别怕,我们姓郭,我叫晓馨,我爹叫郭愚,是他把你背回家来,要我好好地照顾你。”
“你爹······”
“他在城里的公安局内任事·····.”
故事原来是这样的,当赵志远患病至垂危之际,上头决定他可以获释,只把他的身份证等文件扣留。可是,赵志远实在病得不能走动,其中一个看管他的公安郭愚看他可怜,就把他背回家去。
郭愚把赵志远带到农村自已的家,交给女儿晓馨照顾。也真是姓赵的命不该绝,农村不见得有好医生,却有几服祖传的所谓能治百病的草药,晓馨把药煎好了,悉心地灌下,竟在几天后使赵志远有了起色。
在恢复清醒、逐步康复的过程中,最令赵志远心神开朗、恢复信心的就是郭晓馨对他的照顾。
晓馨是个纯朴简洁得像农村那片青葱的田园,给人以原始的、无求的、乐观至听天由命的好印象、好感受。
跟晓馨在一起,人像过滤出来的蒸馏水,健康正常得可以。
晓馨在静听了赵志远的故事之后,她热诚而又宽大地说:
“不要责怪你的绮姗小姐,可能她现在惦着你的心比你更热更切。她爹做的事,她一就不清楚,一就无能为力,我们做人家孩子的,总不能手指向外翻,叫人家笑话。这重压力,你要谅解才好。”
没有什么比帮着解去赵志远心头的重结,更能令他火速恢复做人的斗志,以致精神和肉体都在短时间就重新纳入正轨。
郭愚每周都回农村看望女儿一次,他是个豁达的人,有一个如此胸襟的父亲,才能养育出像晓馨这种心无城府、纯洁无邪的女儿。
郭愚跟赵志远说:
“赵先生,你的病好了,等于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再下来,就是如何可以回到香港去。”
“郭伯伯,你帮我。”
郭愚沉思一会,抬眼看赵志远:
“据我所知,若你那在京城那边的公司,肯为你到上头去活动奔跑,未必不可以从正途返回去,否则······”郭愚拍拍荣必聪的肩膊,道,“再说吧!总之,做什么事想成功,都必须养好身体,你要明白这一点才好。”
这几句话,语重心长,赵志远多多少少都能会意。
如果不能从正途回返京城,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旁门左路,逃回去。
那当然更需要上乘的精力。
要返回京城的意欲,热炽得令赵志远浑身发烫。他一想到,返抵贺家庄园,揪着贺进尧来盘问个痛快;见着了贺绮姗,细谈别后的相思,整个人就硬朗起来,连饭都多吃两碗。
郭晓馨有时看着他沉思之后就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笑得合不拢嘴。
她的笑容没有贺绮姗的娇艳,然而,却叫人看着舒服得不会再打算掉开视线,顺带使观赏她的人也轻松愉快起来。
赵志远傻兮兮地问:
“晓馨,你笑我?”
“对,”晓馨昂着她的脑袋,仍笑,道:“笑你。”
“因为我可笑。”
“也是因为你可爱。”
郭晓馨说了这句话后,羞涩得面红耳赤的不是她,而是赵志远。
或者,这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之故。
赵志远康复之后,最大的毛病是失眠。睡在土房子内硬梆梆的床上,令他更具体而真切地想念京城,以及京城的一切。
这儿唯一令他留恋的怕只有一个郭晓馨,以及她说过的那些话,尤其是那句:
“因为你可爱。”
这么一句直率而温馨的话语,出自一个如此纯良明媚的小女子之口,是魅力四射的。
赵志远忍不住坐起身来,往屋外去,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冲淡体内已泛起的热潮。
他站在屋前空地之上,仰望着黑漆长空,点数着漫天的星斗,忽尔地问自已,可否忘记过去,在这个贫乏的农村内跟一个纯朴的女子过掉此生,又如何?
“你还不睡?”
身后有人问,回转来,站在月色之下的郭晓馨似是从天而降。
赵志远有一阵难以自控的冲动,他上前握着郭晓馨的手,道:
“晓馨,告诉我,你说过的话是否当真?”
他的紧张令郭晓馨一怔,稍显迟疑,过了一阵子才答:
“是的,你可以相信,我从不讲假话。”
赵志远的眼神充满火花,溅到郭晓馨的脸上,使之泛着酡红。
赵志远没有再回话,他一把将郭晓馨拥在怀内。两个紧贴着的身体,令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此情此景之下的如此风流人物,赵志远若不吻住了郭晓馨,就是太不合情合理的事了。
深吻长吻之后,赵志远吁了一口气,轻声说:
“对不起。”
郭晓馨没有答,她推开了赵志远,走回屋子里去。
赵志远像旧病复发似的,浑身有种软绵绵的、将要瘫痪的感觉。
他顺势跌坐下来,就在屋前空地上坐了整夜,直至天亮。
每逢回忆往事至此,赵志远必然暗笑自已,当年的那一个晚上,真不知是怎么搞的,没有跟着郭晓馨走进屋子去,那并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大丈夫所为。
若把这段情节独立地抽出来告诉别人,必然成为一个大笑话。
从前,人们是较纯情的,年轻人的色胆怕也较小,且更见于少男身上。
女人,在男女关系上的决断,什么时候都比男人清晰坚强,不像男人般拖泥带水,得过且过。
那一夜之后,没多久,郭愚回家来就很凝重地对赵志远说:
“局内的风声忽然又紧起来了,反正在国内,你是被软禁了,不易求得清白。赵先生,你就自已想清楚怎么办吧!我们就算不能帮你,也不会害你。”
话是说得既隐晦又明确,赵志远心知肚明,他点头,问:
“哪儿的边防最有把握?”
“你考虑清楚了?”郭愚问。
“对。”
“信不信由你,边境接境禁区大半都没有人把守,只一列脆弱至极的铁丝网。可是,赵先生,万一遇上巡逻军甚至边防解放军,他们必然一抬枪在胳膊上就扳动手掣,百发百中,根本是先斩而毋须后奏的行动。”
单是这种形容,已叫赵志远的心跳出口腔来。
可是,他不能不回去。
因而必须孤注一掷,免得日子一拖长下去,他反而变得坐以待毙。
他决定下来之后,就跟郭晓馨说:
“我要走了。”
“嗯,定了日子没有?”
“明天吧!”
晓馨点点头,嫣然一笑,道:
“祝你顺风。”
几句淡如白开水的话,其实犹如无味的一服毒药,灌下去,叫人在五脏六腑内产生剧痛,以至肝肠寸断。
这最后一夜,赵志远没有想过会如此难受。
他过分地低估了在这段蒙尘日子内,这位红颜知已在自已心灵上所发生的作用。
原来,在贺绮姗之外,还有女人使他动心。
人才这么想,房门就在几声轻敲之后被推开了。
月色,一如那个他吻了晓馨的晚上那样柔美,从小小的窗口投射进来,正好叫赵志远看清楚站在房门口的晓馨,活脱脱像一个下凡来人间施惠的小仙女。
她款移玉步,来到他的床前。
他伸手迎接着她,两人也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这种关系的升华,成了一份浓郁得犹如玫瑰花般芬芳的情意,迷醉着两个人儿的赤裸心灵。
翌日,郭晓馨送赵志远出门。
他们手拉着手,走到村口。
分离在即,赵志远面对着可爱可亲的郭晓馨,连一句“我会回来”都出不了口。
他想过,自已应该说:
“我设法把你接到外头去。”
然而,对一个纯洁如羔羊,且在无条件之下奉献自已给他的女子,有十分之一成分的谎言,赵志远都不忍讲出来。
他实实在在地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京城去,就算回到了,前途也是茫茫。
可是,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不得不拚搏,走出一条血路,寻回他的公平与清白。
他不可以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屈死在大陆上,放过了陷害他的人。
对于郭晓馨,他领了情,受了恩,却无法回报,叫他羞愧与自咎至极。
他低着头,含着泪,无语。
反而是郭晓馨说着别话:
“志远,写信给我。”
赵志远点头。
“你答应?”
“我答应。”
“若你仍在世上,你必与我通讯。”
这就是说,郭晓馨最恳切最关心的只不过是赵志远是否安全抵京城。
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无私,如此大方,如此真挚,更增添赵志远心上的不忍。
“晓馨,我对不起你······”
郭晓馨拿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说:
“今生今世,我们不讲“对不起”这句话,谁也没欠谁,因为我没有要求,故此你毋须承诺。”
“晓馨,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环境与能力许可之下,你是我最愿意去关爱与照顾的人。”
“这已是我喜出望外之事。”郭晓馨说,“走吧!免得晚了,不方便,边防入夜后反而巡逻得更紧。”
就这样轻轻地一抱之后,两个人就分离。
赵志远走到深圳边防处,眼前就是那一列铁丝网,他挑了最偏僻的一隅,准备走过去。
是的,信不信由你,其实就这么简单,有胆量走过去就成了。
正如人生中很多个生死关头,只要挺起胸膛,直闯,很多时就这样平安地过关了。成败很多时在于一些人是否有胆识而已。
经过了一番周折后终于回到京城,在以后的人生中,赵志远勇不可挡,在商场上,经常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当年,他闭一闭眼睛,决定赌命,就这样飞也似的走近铁丝网,以最高速度爬过去。
在那一秒钟,他知道自已随时可以听到枪响,然后就会整个人挂在铁丝网上,再不能站到地上去。
那种感觉令他浑身冰冷。
故而,当他的脚踏在京城领域上,跟着发足狂奔时,他以为自已是在做回光返照的一种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