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祁寒潭般的眸子幽深如墨。
他不舍得放开阿梨,但也不敢逼得太紧,他怕这是自已的一场梦,梦醒来便还是孤家寡人,活在没有阿梨,没有母亲,只有他茕茕一人的世上。
他曾猜过阿梨“死”前所想,他猜过阿梨会怨他恨他,但每每思及此都会心痛不已,更遑论现在真切地面对着这一切。
她脸上的冷意落入萧云祁眼中,让他许多话翻涌到喉间又咽了下去,最后只启唇说了一句:“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寝殿。
宁筝缓缓转头,看着萧云祁仓惶离去的背影,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的酸涩,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萧云祁赤足游荡在宫道上。
他本就身形颀长,此刻又墨发未束,一袭青灰色禅衣松松垮垮地飘荡着,远远看去不辨人鬼。
几个胆小的宫侍吓得丢了手中的茶盘,惊叫着跑开了。
萧云祁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只觉有一种溺水之人即将失去浮木的脱力感。
今日之前,他以为若阿梨还活着自已会欣喜若狂。
可是当事情骤然应验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太了解阿梨了。
她虽然不承认自已的身份,可眼底分明压抑着恨意。
萧云祁想,他的公主,终究是死在了那场宫变中。
而留下的,是被扼杀了天真和烂漫的饱受摧残的躯壳。
他方才一直抗拒去回忆,初见阿丑时的场景。因为他不敢承认,那个肮脏卑贱的乞儿竟然阿梨。
“不该是这样的......”
萧云祁眸中冷冽褪去,染上点点痛意。
他从年少时第一眼见到阿梨,就喜欢她。
十岁那年,他拿到自已的生辰礼,一把未开锋的剑。
便暗暗发誓此生剑之所指皆为护佑公主安宁。
他将阿梨看得如珠如玉,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却没想到她吃了这世上最重的苦。
她行乞度日饥不果腹时,他被封为宸王坐拥万千食邑。
她在梁城饱受战乱之苦时,他忙着以满城百姓性命赌辟心阁盛名。
她惶惶无依被人耍弄时,他罚她赤足跪在雪中反省。
......
更遑论,好几次他差点亲手掐死她。
他嫌她一身奴性胆小怯懦,恼她自作聪明撒谎成性,他把她当成那个临阵脱逃的宁家嫡女百般折辱。
可原来,她是阿梨.....
那个原本应受天下人供养的,最尊贵的中宫嫡出公主。
因为萧家的野心,她变成了一株谁都可以随意攀折的杂草。
萧云祁垂眸看着自已的掌心,一想到这只手曾差点扼断她的脖颈,就觉得指尖漫开火灼般的痛意,整只手止不住地打颤。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晏珩宫。
穗欢还等在宫门口,见到萧云祁,她惊呼:“殿下,您的脚!”
他的脚上不知何时已经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还扎着碎石。
穗欢忙唤宫侍请太医来为他包扎。
萧云祁垂眸,启唇道:“去柳条巷找洪嬷嬷,带到长宁宫。”
穗欢应道:“喏。”
萧云祁往寝殿走去,忽然又顿住脚步:“送完洪嬷嬷后穗欢可以死了,换个身份回去。”
穗欢一惊,马上明白是自已的身份暴露了,忙点头应“喏”。
心道:“主子为了让长宁宫那位安心,可真是用心良苦。”
萧云祁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进到寝殿,紧闭殿门,整个晏珩宫笼着一股摄人的死寂。
此刻长宁宫那边,也并不比晏珩宫好多少。
宁筝怔愣地望着头顶纱幔,过去的回忆在脑海中闪回。
有些事情明明久远到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可她就是记得。
她记得阿羡在长街上打马而过,肩头落满了三月的桃花......
还记得阿羡日日为她到东市买糕,笑眼弯弯地捧到她面前......
也记得京中贵女争相求嫁萧小将军,他却说惟愿立马横刀护公主一世安稳......
人在年少时总喜欢许诺,没人怀疑那时的真心。
可年少的承诺,终究太轻。
抵不过白云苍狗,人心易变。
更何况,现在的萧云祁身边,已经有了张家姑娘。
阿梨与阿羡,终究走成了两条平行线。
也许会再交叉,那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搏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