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筝吟唱时不自觉地与璟王对视,席上的其他人仿佛被隔绝在了他们两人之外。

徐映锦瞧着众人对宁筝露出嘉许之色,俏脸瞬间垮了下来,忙转头去看萧云祁。

只见他手中把玩着玉盏,神色未变,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徐映锦这才小小舒了口气。

萧云祁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在宁筝的身上,在她唱到“长逝入君怀”时,他的目光陡然划过一抹黯色。

宁筝一曲唱完,元光帝击掌赞道:“不愧是弗远教养出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弗远是宁无忌的字,元光帝的话是在特意显示亲昵。

徐皇后面上的笑有些僵硬,跟着皇帝夸了一句:“确实不错,竟将宫中的乐官都比了下去,本宫最近新得了一串红玉珊瑚手串,就赏给你吧。”

有了上次百花宴的经验,宁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宫礼,说道:“臣女谢皇后娘娘赏。”

帝后都说宁家大姑娘好,还有谁能说个“不”字?

就连徐映锦,脸上也得作出一副赞叹的表情。

可这时,萧云祁又冒了出来。

他将手中的酒杯扣在桌上,失望地摇摇头:“无趣无趣,看来传闻多有夸大。这点微末伎俩,还不如畅春楼的花娘。不过这才情,也足以匹配皇弟你了。”

萧云祁的一句话不仅讽刺了宁筝,更是贬低了璟王。

元光帝的脸色一沉,喝道:“孽障,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萧云祁也不告罪,倏地站起身,拱手道:“儿臣不胜酒力,先退下了。”

还没等元光帝发话,修长的墨色身影便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重华宫门口。

元光帝的面色阴沉得吓人。

徐皇后忙劝道:“陛下,今日是睿儿的生辰,莫要为不值当的事动怒。”

元光帝抬手指着萧云祁离开的方向,沉声道:“你看看,看看他,还有半点亲王的样子吗?他眼里可还有君父?”

徐皇后说道:“人都说,儿大肖母,谢姐姐不也是这么耿介的人吗?”

谢姐姐?

难道是萧云祁的生母谢氏?

宁筝支起耳朵去听。

元光帝听了徐皇后的话,反而怒气更盛,说道:“儿大肖母......好一个儿大肖母,看来那些悖逆之事他也要一并学了去。”

徐皇后又从席间给皇帝夹了菜,说道:“陛下息怒,尝尝这道八宝兔丁,是御书房新研的菜色。”

元光帝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道:“皇后吃吧,朕没有胃口。”

说罢元光帝便拂袖离开了重华宫。

宁筝大气不敢喘,立在原地,悄悄地打量皇后的神色。

只见皇后面上虽焦急,但眼中并无半分见龙颜盛怒的怯意,反而带着点喜色。

皇后是故意挑拨皇帝离席?

为什么提到萧云祁的母亲,皇帝会这么生气?

宁筝在心中暗暗思索。

皇帝走后,一场宴席也就到了尾声。

徐映锦很有眼色地走到徐皇后身边伺候。

宁筝匆匆扒拉几口饭,便找个由头离开了重华宫,璟王紧跟在后面追出来。

她在前面走,璟王总是落后于她半步。

他的身形修长,比宁筝高出一个头,走在她侧后方时,恰好挡住了射在她头顶的日光。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路。

快走到长宁宫门口时,宁筝突然开口道:“殿下可知,方才娘娘提到那个人是谁,陛下为何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萧云睿的脚步一顿。

宁筝感觉头顶阴影突然消失,便转身回头,看见萧云睿站在一步之外。

“殿下,这事不可说?”宁筝折回到萧云睿的身侧,问道。

萧云睿轻笑一下,说道:“也无妨。”

宁筝还以为是涉及了什么宫廷秘辛。

正在后悔自已是不是问得太莽撞了些,却听萧云睿说无妨,心才又放下几分。

萧云睿跟在她身后,絮絮地开口道:“母后说的谢氏,是皇兄的生母,也就是圣上的原配。当年,江左谢家一门三进士,又出中宫皇后,一时间攀附者众多,我祖父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一力促成了谢萧两家的联姻。”

宁筝不解道:“那为何现在的中宫娘娘不是......”

她的话没敢说完。

萧云睿接着说道:“圣上迎娶谢氏女后,生下了嫡长子,也就是皇兄。当年在明昭之乱中,谢家图谋不轨,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圣上领兵入宫救驾,谢家拿谢氏女威胁圣上退兵,圣上为大局计,没有受他们的胁迫。谢家人便不顾手足之情,绞杀谢氏。”

宁筝哑然。

萧云祁的母亲竟然是死在他外祖家之手吗?

可是听元光帝话里的意思,似乎对萧云祁的母亲并不满意......

宁筝追问道:“那为何圣上会说谢氏悖逆?”

萧云睿说道:“因为圣上曾经屡次告诫她,要远离谢家,远离谢皇后,她却一意孤行,在那日进了宫。”

所以在皇帝看来,一个女子,不想背弃自已的母族,便是悖逆吗?

这与宁惟德对待宋氏一般无二。

他们都只是将自已的妻子当成附属,而并不是将她们当成有想法,有底线的人来看待。

宁筝并不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谢氏有什么错。

被亲人背弃,被丈夫厌恶,最后身死魂消,还要被人拿来当攻讦她儿子的筏子。

谢氏才是真真可怜的那个人……

怪不得萧云祁如此不得看重,有那样一个会“劝解”人的继室在,再亲近的父子都很难不离心吧?

她又想到穗欢说的,宸王曾经也是誉满帝都的如玉公子,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心疼他。

从赞誉加身到被天下人鄙夷,这条路他走得应该很艰辛吧?

他会在午夜梦回时,怀念那些有母亲疼爱,外祖荫庇,恩师教诲的日子吗?

宁筝有些黯然地想着。

萧云睿见她不语,问道:“筝儿为何突然对皇兄的事产生了兴趣?”

宁筝听出了他的试探,说道:“殿下想多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知娘娘所言及的人与宸王殿下有关。”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说谎时难免心虚异常。

但她一边心虚,一边庆幸,身后跟着的是璟王,而非那个可以一眼洞穿她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