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小池和米西亚互看了一眼,没作声。

秦乐山急了,“怎么?你们不相信?”

“一车的秦乐山?”米西亚摸着下巴问。

“是啊。”秦乐山激动地挪了下身体,靠近米西亚,更小声讲道:“各式各样的。”

接下来的两小时,秦乐山向两人描述了事件的经过,以及车里每个“秦乐山”的形象。

原是他女朋友度假回来之后,突然告知自已有了超能力,可以带秦乐山进行时空旅行。他当时正被一个跨国收购案搞得头疼,当天还刚接受完财经杂志的访谈,谈及祖辈在商界出神入化,突然一怔,头脑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时空旅行!

他想去民国见见他的老祖。

访谈一结束,他便急奔去见女友方也。方也听后,神色有些慌张,她反复问秦乐山,是否真的做出了决定。

“真的,迫不及待!”秦乐山兴奋地脸色潮红。

见女友点头,他抓着脑袋思考需要带上些什么,在转了一圈后他一拍大腿,“对了,我太爷对衣着很讲究,我得穿正式一些。”

秦乐山太爷秦世昌是小跑堂出身。民国时期,织城最繁华的两条路——港街和上口交接的地方,就坐落着那栋十层酒店“花世界”。秦世昌在那里救了一位就餐时噎住的花甲老人,老人无后,秦世昌无父父母。

老人讲,倘若秦世昌替他送终,他会助其成为人上人。

秦世昌没做过别人的儿子,他自打睁开眼就躺在土郎中的救世堂里。长至六岁时,要么留在救世堂只挣一分吃食,一张席子,要么离开救世堂闯荡,生死贵贱听天由命。

秦世昌属于不安分的,他往青砖地上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涕泪横流。可道别老堂主,踏门而去,便一把抹净鼻涕眼泪,全然不像一个才六岁的孩童。

秦世昌不懂做儿子,可他懂做奴才。

乱世中的六年,他乞讨、反抗、挨打,社会将他打磨成了一个心机颇深的少年老头。他尽心竭力地伺候着这位鳏寡老人,卑躬屈膝。老人临终前,冲他摇摇头,伸手拦住他跪滑的腿,说道:“孩子,去换身衣裳,往后板板正正的,不必再跪任何人。”

老人指了指头下日日枕着的瓷枕,又道:“我入殓后,你就还将这个给我枕上,但是啊,里面要掏干净,若是虫子安了家,我还不等走到阎罗殿,就被啃噬成野鬼了。”

秦世昌一一道是。

老人入殓时,他果真将瓷枕里里外外清干净,却掏出一枚精致的钥匙。对比房间里的箱箱柜柜,他终寻得老人留给他的,能成为人上人的东西——造船工艺秘辛。

秦世昌便成了一个破旧的,已停工数月的造船厂的正式接班人。

救世堂中他排老五,后来人称秦五爷。

秦五爷财运亨通,富甲一方,产业从造船一枝蔓出,各个行业开花。后面更是挨着“花世界”,盖起了屹立到今天的金淋大厦。

当地的金融大亨董家寅,极力促成他跟二女董韵音的婚事。董韵音嫁入秦门,也努力生孩子,前后共育有四子:秦飞鸿、秦归鸿、秦惊鸿和秦鸣鸿,三女秦明月、秦清景和秦好风,取自苏轼的《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

说来也稀奇,自打秦世昌每每燕子楼回来,与董韵音云雨,她生的必是千金。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也是当时的一段美谈。

可恰恰事情就出在那时候,日本入侵,华北沦陷。作为金融大亨的董家寅和富甲一方的秦世昌,成了伪军的贪敛目标。他们小心处事,低调生产,秦世昌还关停了已经占据大半个码头的造船厂。私下里却为抗日积极捐钱捐物,购买紧俏药品,保护受伤士兵。

日、伪双方都瞄准了秦世昌手里的造船秘辛,但碍于他的社会地位,一时还不能太明目张胆地掠夺。他们如狼似虎,盘踞在秦宅的院墙外,几乎控制住了他们一家族的自由和命脉。

老大秦飞鸿早些年投错阵营,险些丧命,被救回之后醉心于吃斋礼佛,不问世事。老二秦惊鸿留洋归来,积极投身救国实业运动,惨遭日军枪杀。老小秦鸣鸿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主张及时享乐,日日声色犬马,灯红酒绿。有一夜他醉酒而归,同监视在秦宅门外的日本兵相撞,借着酒气,他大发雷霆,正中了奸人下怀。

日兵闯入秦宅,带走了已入耄耋的秦世昌,刑讯逼供,叫他交出造船工艺秘辛抵罪。秦世昌死咬牙不放口,最终惨死狱中,还是妻子董韵音花了大把银元,才将尸身给拖回,却不想拖回来的是碎烂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几截尸块。

董韵音看到日日亲密的丈夫如此惨状,自时起竟性情大变。

在其三子秦归鸿继承家业,与乳母之女林四娘(乳名唤作玄儿)相爱时,她大发雷霆,甚至气至昏厥。

可奈何当时俩人已有肌肤之亲,后林玄儿生下一子,名叫秦映月,也就是秦乐山的父亲。秦映月始终没有得到家族认可,但在祖母董韵音过世后,名正言顺的得到了秦世昌所创的全部家业。现人已移居瑞士,异国他乡颐养天年。

秦乐山是家中独子,留英博士,高学历高智商,为人不苟言笑,冷傲严谨。这是米西亚了解到的秦乐山。

此时这个......

他看着他眉飞色舞讲述自已的天真动机时,险些笑出声来。

“然后呢?”游小池胳膊环抱胸前,歪着脑袋问。

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了。

“然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秦乐山一顿,听见门口有人走动的声音。

“谁!”他惊叫道。

“到点了,还续么?续的话下来缴费。”

“我们......”秦乐山喊。

“不续,这就走!”游小池打断他的话,推米西亚去开门。

从旅馆出来,三人有些迷茫。

接下来该去哪儿?

“我们就此别过吧。”游小池说,“米西亚,我们走。”

“嗳,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怎么办?”

米西亚低声问:“我们真不管他了?”

“他本来就跟我们萍水相逢,为什么要管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有的,有的!”秦乐山忙不迭回答。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游小池只把后脑勺给他。

他实在是摸不准她什么心理,什么态度。

“我......”秦乐山语塞。

游小池往前迈步,米西亚也一言不发地紧跟了上去。

“我,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但是你们帮我找回身份,自然是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秦乐山喊。

“叫上他一起吧。”

“小池!这老小子可没憋什么好屁,我总觉得他有诈。”

“嗯,我有同感。”

“那你还......”

“你说过秦乐山很有钱,而我跟钱没仇。”游小池面无表情地说。她一点不觉得在米西亚面前,这么直白的表达自已爱钱有什么不好,她就是爱钱,特别爱。

米西亚点点头,不情愿地朝秦乐山一挥手,秦乐山原先只敢不前不后的跟着,现下收到明确指示,才忙不迭地撵上去。

三人才拐进方也的别墅区,就看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秦乐山叫他们止步,自已琢磨了半天。

“这辆车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啊。”

正当疑惑,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那身形瞧上去跟秦乐山差不离,只不过右腿有些跛。

那人朝四下巡视,秦乐山忙将脑袋缩回来。

“是他们,没错!是他们!”他声音有些发抖。

“谁啊?至于抖成这样!”米西亚问。

“那一车的秦乐山!”

他说的没错,那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也不知道究竟塞了多少个人,一个一个地从车上跳下来。

“呦,这我得研究研究,太稀奇了。”米西亚眯起眼睛。

“这个寸头是个小混混,从戒毒所里逃出来的。这个白衬衣是个惯偷,这辆车就是他偷来的,衬衣是他从车里找到换上的,原来的短袖上全是机油,没眼看。”

游小池若有所思地瞥了秦乐山一眼。他正专注地盯着一个个分身,压根没留意游小池眼神中的猜疑。

“这个牛仔裤抽烟的,原来是个教师,但挣得贼......特别少。这个黑T恤是个小老板,讲话拿腔拿调的,喜欢拿主意,但是没人愿意听他的。还有......”秦乐山一顿,推了推挡在他跟前的那根兽骨,“你就非得拿着这玩意儿吗?这么碍手碍脚的。”

“玩意儿?这是你老祖宗!我在它在!”

“人骨?”

“嗳,打住,我害怕,小爷从不干违法乱纪的事。”

“这玩意儿莫不是个宝贝?值很多钱?”

“对我来说价值连城,不是,你打听那么多干嘛。”

秦乐山若有所思地盯着兽骨。

“这个司机呢?”游小池问。

“这个司机说自已是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断了。”秦乐山晃过神来,接着又皱眉道:“不对啊。”

“怎么个不对?司机不对?”游小池紧盯着他的眼睛问,她心里自是有猜测的,只是需要证实。

“不是,人数不对,还有好几个呢,怎么,怎么都不见了?”

“没准他们都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