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轩拿起书案上的一本《战国策》翻阅起来,由于经常阅览,书页已经有些显旧。
他视线停留在书页上,聚精会神的凝目思索,眉头微微蹙起,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令人敬而远之的威严,嘴角的唇线却是自然的微微上扬。
棱角分明的俊朗五官,此时瞧起来,有一种遥不可及的美,令人心神荡漾,却只能伫立膜拜。
一炷香后。
“更衣,备车。”刘义轩站起身来,走向衣架:“去范府。”
安和侍奉刘义轩脱下朝服,更换上黑色绸缎金丝裹边的宽袖长衣。
范府外。
刘义轩的马车已行驶至范府的大门外,大门口的下人看到是一辆有着木质描金雕花、镶着云母金盖的车舆时,连忙躬身行礼,其中一位迅速跑进府中通禀。
安和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行礼的下人问道:“范大夫可在府中?”
下人躬身回道:“回禀大人,范大夫正在府中,请大人入府。”
刘义轩刚下了马车,就见着金紫光禄大夫范伯伦,身穿酱色长袖垂地绸缎长衫,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府内疾步走出迎接。
范伯伦疾行至刘义轩三步外,躬身行礼:
“殿下万安,殿下亲临,令范府蓬荜生辉。”
范伯伦虽已至花甲之年,却步态轻盈,精神矍铄笑容可亲。
刘义轩开口便是客套的寒暄:
“范大夫有礼了,我应当早点来拜会范大夫才是。只是刚到京城,诸事较多,这才耽误了时日。”
范伯伦躬身抬手,引着刘义轩往府中走去:
“殿下里面请,殿下这番说辞真是折煞了老臣,殿下能记得老臣,已是老臣的荣幸。”
“范大夫莫要如此见外。说来,范大夫是与我有恩的,又是长辈,我理应早早来上门拜会的。”
“殿下此话令老臣感激涕零。”
范伯伦嘴上恭维着,心中却是知晓刘义轩定是有事而来的。
顺着庭院往里走,便到了范府的正堂,两人对坐在雕刻莲花的檀木矮几旁,范伯伦给刘义轩斟茶。
刘义轩开门见山:
“父皇命我代行御史中丞之职,眼下正缺一位治书侍御史,我知范大夫嫡子范晏,今年已二十有八,在朝中任内台正令史。若我向父皇举荐范晏赴任治书侍御史,范大夫可愿意?”
话音一落,抬眼轻轻扫过范伯伦的脸面。
范伯伦一听,心中顿时晴空万里,这是直接给儿子八品升六品!
明白人都知道,刘义轩只是挂名御史中丞一年,等一年以后回归属地,御史中丞的位置,自然是治书侍御史来接替。
这相当于,短短一年的时间,没到而立之年的嫡子,竟可以从八品直接升到四品!这是何等的殊荣,面对现在范家在朝中的处境,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既然给了如此大的殊荣,刘义轩此次来访,想必是因为留京一年之事。
范伯伦立刻躬身行礼,眼波流转间打着官司道:
“感恩殿下的器重!就怕小儿不能担当重任,殿下可要再考察一番?”
刘义轩一听,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儿之色,不愧是久经朝堂的老狐狸,这你来我往的官司倒是顺口就出。
刘义轩没有心思与他周旋,只想快点进入正题,便诚恳的说道:
“范大夫,我就直言不讳了。我久居江陵,对朝中诸事并不熟悉,想请范大夫指点一二。”
范伯伦面上没有显山露水,心中却是一片晴明,随即畅快道:
“老臣不敢,若殿下有需要老臣的地方,老臣自当尽心竭力!老臣先替我儿范晏,感谢殿下提携之恩!我范府上下,自当感恩戴德!”
话音一落,俯身跪拜表示感谢。刘义轩立即抬手制止,面露诚恳道:
“范大夫不必多礼,若能得到范大夫只言片语的提点,留京这一年,我或许能过得顺遂一点。”
范伯伦见状,依旧躬身行了满礼,诚挚道:
“老臣也猜想,殿下是因为留京一年之事,来寻老臣的。”
言罢,缓缓落座,稍稍叹了一口气,继续真诚道:
“殿下有所不知,徐相一党把持朝政,一手遮天,使得旁人都无法接近陛下!若陛下听不到旁人的谏言,只听那小人一面之词,岂不是断送朝纲!”
言语间,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是憋屈了许久的怨言,终于有了倾诉的出口。
刘义轩闻言,右臂微微搭着矮几,稍稍倾身,认真问道:
“范大夫可愿意与我细细说来?”
范伯伦自然对他倾囊而出:
“徐相本就是百官之首,统管朝中大小官员,傅季友身为中书令,又负责呈奏案章、起草诏书。二人交好,可谓是阻断了所有官员向陛下谏言之路!前不久,朝中有传言,傅季友竟向陛下弹劾太子殿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是徐傅二人合谋,单单只凭一位傅季友,怎敢做出如此荒诞之事!”
刘义轩继而沉默下来,喝了一口茶水,眼波流转之间,想起了父皇昨夜说的“监察百官”。留京莫不是为了制衡徐宗文一党,维稳朝政,让大哥顺利登基?
一面防范自己,罢了自己的兵权,一面又想留着自己制衡徐宗文。既是试探自己的为臣之心是否忠诚,又是利用自己的战功打压权臣,父皇对自己,果真是疼爱至极。
心中难免一阵寒凉,面上自然不能露出分毫,接着沉声问道:
“范大夫,此事为何能在朝中流传?”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陛下南征北伐,平定鹿巡之乱,复兴皇室,故此得到九锡([jiǔ cì] 地位如同半个天子)的殊礼,以至于陛下登基为帝,是顺应天时、民心所向。司马君写下罪己诏之后,傅季友草拟了禅让诏书。故而傅季友在朝中众臣眼中,颇有威望。如今有意放出这样的流言,是要暗示朝中大小官员该如何站队。”
范伯伦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对天行了一礼,恭敬道:
“老臣认为,身为臣子,唯一要做的,便是听从陛下的旨意,尽心辅佐。陛下要让哪位皇子继位,就应当尽心辅佐哪位皇子。”
刘义轩顺着范伯伦的话说下去:
“范大夫所言极是!太子殿下是我的大哥,身为臣弟,我是定要守护太子殿下的。”言罢,稍稍缓了一口气,探究问道,“范大夫可知,傅季友心中的太子,是哪位皇子?”
“是十岁的七皇子!他谏言说,储君必须自小培养。”
范伯伦叹着气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与徐宗文向来不和,乱臣贼子之心,昭然若揭!”
刘义轩恍然大悟,徐宗文一党果然有意把持朝政。
难怪父皇愿意坦诚相告自己病弱多时,既说自己和太子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又说自己是他有所亏欠的孩儿,对自己当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