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初元年,雍帝灭南燕、收复关中,统一整个南方,定都建康,国号“雍”。

寅中,宜都王府。府邸的主人正是宜都王,三皇子刘义轩。

刘义轩自幼母亲身故,被三叔抚养,几乎没有在雍帝身边待过。他十六岁便有了战功,统领江陵的北府兵军队,十七岁时被雍帝派到京口,防御鹿巡之乱。三叔身故后,在金紫光禄大夫范伯伦的谏言下,才重新回到雍帝身边。

王府正东的厢房内,贴身侍卫,安和,正在给刘义轩穿戴朝服。

刘义轩头戴远游冠,身着朱红色绫罗宽袖朝服,外穿绛纱袍,肤白俊朗,身形挺拔高挑,温润如玉的气质中透露着皇家的威严。

他受诏回京赴中秋家宴,昨日刚从江陵到京城,今日去朝觐。

刘义轩踱步走出府门,端坐在马车内的长椅上,微微闭目思索着为何父皇要下诏命自己回京,单凭一场中秋家宴,完全不足以如此大动干戈的召回自己。

可刚凝神静气,思绪就被那黑面女子打断了,左手竟突然袭来那软绵绵又有点弹性的触感,令他浑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没有同女子亲密过,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当真甚是尴尬。

刘义轩微微蹙起眉,心中有点摸不清方向,不知她是不是艺风楼的女子?他忽而惊觉的晃了晃脑袋,诧异自己为何去想这些琐事。

不多时,马车已经行至建康宫的东掖门。

从东掖门行至太极殿的东堂,路上遇到不少上朝的官员,朝臣纷纷向他行礼,刘义轩稍稍同他们寒暄几句,到达东堂时,正好是寅末。

刚进入东堂的大殿,正好遇见太子刘义同。刘义同穿着深紫色绫罗宽袖朝服,见到他,笑脸盈盈的打着招呼。

刘义轩躬身向他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刘义同赶紧扶住他:“三弟,无须多礼,咱们许久未见了,得了空,一同去畅饮游湖如何?”

“臣弟荣幸之至。”

二人一前一后站到大殿左侧。

不多时,二皇子庐陵王,刘义可,也到了朝堂之上,站在大殿右侧最前面。

刘义轩对他微微躬身打招呼,刘义可对着他挑着眉毛扬了扬下巴。

从刘义可那闪着嬉戏光泽的眼神中,刘义轩似乎领略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撇,心中很是无可奈何。

两位兄长皆生于富贵,成长在锦衣之下,养尊处优,众星捧月。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雍帝最宠爱的皇子。故而都是安然享乐的性子。

众朝臣纷纷文左武右,按品级列队恭候圣驾。

立在刘义轩后面的,应是相国徐宗文。

徐宗文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红色绫罗宽袖朝服,外穿绛纱袍,虽已年过五旬,但神态自若,步伐轻盈,他一直都是雍帝的心腹功臣。

徐宗文右手捋着下颚的胡须,缓步走来,对着刘义轩行礼:

“老臣拜见三殿下。”

刘义轩回礼:“徐相大人,许久不见。”

“听闻三殿下回京,老臣乐以忘忧。”

“徐相大人,何忧之有?”

“天下初定,诸事颇多,老臣忧虑自身材疏志大。”

“徐相乃公卿大臣,抗节效忠者。怎会材疏志大?莫要妄自菲薄。”

“三殿下好贤求治,老臣得三殿下赞誉,是莫大的荣幸。”

二人刚互相恭维完,就听见雍帝的贴身宦官,刘松,扯着嗓门大声道:

“陛下到!”

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雍帝从后殿徐徐踱步而来,身着锦缎皂缘中衣,外着薄丝绛纱袍,头束通天冠,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强大威严气场,令人不敢直视。

众朝臣齐齐行跪拜礼:“陛下万安!”

雍帝缓缓坐到龙椅上,威严的沉声道:“众卿平身。”

众朝臣纷纷起身,紧接着宦官刘松大声道:“众卿家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片静谧,众人低首垂目,大约三个呼吸之间,都官尚书启明,疾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道:

“启奏陛下,昨日酉末,司马君身边的内侍,从东正门出城,至今未归,臣已命京城六部尉赵显阳加派人手捉拿。”

“内侍出逃?”雍帝微微蹙起眉,心中隐约不安,厉声道:“李达,速去司马君府中查探。”

“微臣遵命。”

候在太极殿东堂外的散骑常侍李达,行礼领命后迅速出了宫去。

雍帝转眼望向刘义轩,眼波在他脸上晃了一圈,缓声道:“三郎回京了,此番中秋赏月,诏你早些回京,是想你在京城多待些时日。”

刘义轩行礼:“儿臣得父皇的挂念,是儿臣莫大的荣幸。”

“此时回京甚好!”雍帝浅笑着捋了捋胡须,似是很满意的模样,接着说,“你闲暇之时,进宫来陪陪吾……咳咳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刘义轩见状,忙躬身道:

“儿臣遵旨,父皇切勿太过操劳,要保重身体。”

雍帝正了正身子,轻声道:“无碍,入秋了,受了些风寒而已。”言罢,转目往殿堂上扫视一圈,威严道,“众位爱卿,可有其他事要奏?”

众人不再出声,片刻后,雍帝沉声道:“退朝。”

正准备起身,殿外传来了急报声。

雍帝望着十万火急跑来的李达,蹙起眉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李达疾步奔到大殿中央,躬身回道:

“回禀陛下,司马君,自尽了。”

“自尽了?!”

雍帝骤然心头大惊,只觉着万般不可思议,可面上依旧一副沉稳的模样。

“回禀陛下,监督司马君的侍卫来报,应该是昨夜子时,他用自己随身的短剑,自尽了。”

雍帝闻言,微微垂目思索,沉默不语,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乍然间雷声大作,隐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朝堂之上一片沉寂,各位朝臣各怀心思,暗自唏嘘,更是心中猜测,此事会不会是雍帝的授意。

徐宗文见状,赶忙走到李达身边,躬身道:“陛下,司马君一定是觉得苟活只是自取其辱,是天下人的笑柄,故而选择结束此生。”

雍帝闻言,眼角微微一眯,难道徐宗文要压下此事?也好,此事不适宜在朝堂之上详论。

须臾间沉声道:“那就给他一个风光点的丧葬吧,出逃的内侍一定要找回来。启明,这件事情你去督办。”

都官尚书启明,疾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回道:

“微臣遵旨。”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退朝吧。咳咳咳……”话音刚落,雍帝皱着眉头又咳嗽了几声。

众臣见状,齐齐行跪拜礼:“恭送陛下万安!”

待雍帝走出片刻,众人起身,纷纷走出东堂。

二皇子刘义可,踱步走到刘义轩和太子刘义同身旁,笑盈盈的开怀道:

“大哥、三弟,可有兴致一同去艺风楼喝茶?灵运大哥说,艺风楼得了几副琅琊王氏王羲之前辈的墨宝,一同前去欣赏一番,可与不可?”

刘义轩听到“艺风楼”三个字,眼帘微微一颤,昨夜那黑衣女子忽的从脑门上一闪而过,须臾间,心中生出一股兴趣,欣然答应了。

太子刘义同伸着腰打了个哈切:“文人墨笔,不是我所好。你们去吧,我回东宫小憩一会。”

话音一落,拍了拍刘义轩的肩膀:“三弟,得空来同我游湖饮酒。”语毕,对着二人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两人一同往殿外走去,刘义轩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徐宗文身上,好几位绯衣朝臣正欢愉的簇拥着他向前踱步,他眉尾稍稍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寻味,果真如传言,朝中尽数其党。

刘义轩的名声是极好的,内政修明,仁厚礼贤,勤奋节俭,只是常年居于江陵,朝堂之上并没有什么势力。

在所有的皇子中,刘义轩是最不得势的那一个,他没有雍帝的偏爱,没有母族的势力,没有同宗的支持,他踽踽独行饱经世故,小小年纪就驰骋沙场之上奋勇厮杀,付出了超越其他皇子数百倍的努力,才换来了今日的声望,以及雍帝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