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笑溪一脚踹开了沉重的巨门。

这个在大地激震中都屹然不动的建筑被撼动了,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两扇灰石打磨而成的门缓慢地向里打开。

庄肃沉静的内部展现在闯入者面前,猝不及防地占领全部的视线。

尹笑溪与最中央的象形石雕对视上了,一只灰白的眼珠静静地看向她,没有睥睨,没有杀戮,那枚硕大的象眼里尽是悲悯。

仅仅是一眼,就像一柄锤子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口,撞松,碎开,似乎有什么正在倾泻而出。

头顶的吊灯响应般恢复了工作,暖黄色的光照在即将踏进这里的少年脸上,大厅里或高或低的金属灯接连亮起,宛如一颗颗浓缩的太阳。

最前面的尹笑溪顿了顿,抬脚踏过二三十厘米的门槛,走在一尘不染的地瓷砖上。

技能造成的效果结束,笼罩在身上的灰色雾气散去,被抹去踪迹的少年们一个个显露出来,从粗略的背影开始变得清晰。

她困惑地看看自已的手掌,轻轻握住又松开。

我,为什么要用这个技能呢?

那些模糊的念头消失得太快,通往侧面楼梯的道路如此光滑,地面干净到能照出人影,甚至在光线的折射中释放着令人眩目的纹路,尹笑溪走到一半时猛然回头——

她的身后已经忙碌起来了。

李铠沉下半身,双臂紧紧抱住一座等人高的坐猫雕塑,健壮的后背蓄满力,低喝一声把雕塑转过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削骨婴嫌弃地单手撑在他头顶,两条腿和另一只胳膊向上勾起,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它轻松地维持住这个高难度动作,看着李铠忙碌。

雕像很重,金重雨却能单手拨开,一双双面向入侵者的苍白双眼转向了墙壁。

其他体型较小的雕像则被推倒趴下,或是侧卧,或是斜过,就连最爱偷懒的孔案都在认认真真地转动着它们。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顺利到好像就该这么进行。

一切都该按照她的想法进行。

手臂上的裂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没有流血,所以尹笑溪并不去在意,独自往前走,走到只亮着一盏金属灯的楼梯间。

通往顶层的楼梯藏在最庞大的“神像”后侧,尹笑溪在此之前先去推动了放置它们的转盘,底下活动的滑轮让旋转变得轻而易举。

完成了这些,尹笑溪才往楼梯走去,把石雕甩在了身后。

她踏上了第一节台阶。

然后是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

尹笑溪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平整的台阶表面爬满了七种兽类,每一只画上去的兽都像活的生物,它们匍匐在她的脚下,只是被抹去眼睛——

只是、被、抹去、眼睛。

她艰难地把这些字重新拼凑在一起,组成一句话,也组成了陌生的意思。

尹笑溪吃力地抬起右腿。

耳边顿时响起尖锐的嗡鸣,很短促,如同一根针扎进了大脑里,那已经达到了人耳难以接受的程度,像两件兵器狠狠撞击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或者什么更深、更隐晦的低语。

而尹笑溪还没来得及听清,就彻底听不清了。

我又失去了耳朵。

她想。

尹笑溪牢牢抓住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更加困惑了,此时的思考并不能让她明辨是非,而是推着神智坠入更深的旋涡。

本能让她立刻掉头逃跑,直觉反而驱使她向前走去。

有东西在阻止我前进,它先让我变成一个聋子,警告我不要再企图向上,然后呢?

它还会夺去什么?

我的双腿?

还是我那已经不再灵巧的双臂?

太乱了,太混乱了,尹笑溪脑海里闪过百八十个可能,却还是归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决定。

那就往前走好了。

看看它会做什么,看看这个场景要做什么,看看朝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尹笑溪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变过,只是在嗡鸣响起时侧了侧头,在剧痛来临时停下脚步,疼痛退去后又往周围看了看。

接着继续往前走,走到二楼楼梯口也没有停留,挨着扶手转身就上了三楼。

削骨婴传来的消息是整座传教所只有三层,每层的高度各有不同,且从下到上依次减少,那么三层的高度就是最低的。

一层是传教大厅,平日里教徒大概就在那里接受传教,尹笑溪对他们所信仰的宗教不太了解,只能结合已知情况推测。

二层据何录描述,应该是类似个人单间的教习处,被分割成了面积几乎相等的小隔间,大部分神职人员的住所也在最里面。

现在的二楼当然是空无一人,否则,早在她踹门的时候就该有人跳出来阻止了。

走到三楼,再沿着那完全没有照明灯的走廊走下去,可以看到一扇高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门。

门上没有把手和钥匙插孔,尹笑溪伸手推了推,没能推开,就将视线落在了旁边暗色的墙壁上。

她现在距离有灯的楼梯间较远,光亮只隐隐约约地从身后映过来,走廊一片昏暗,连人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所幸尹笑溪的夜视能力还不错,这种程度的黑暗,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门扇严丝合缝地贴在门框上,如果不是两者颜色有略微的差别,以及周围没有其他任何岔路,几乎没有人会发现这是一扇门。

尹笑溪感觉脑仁在隐隐作痛,其外在表现则是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拿手心捂了捂也无济于事,依旧抵着肉急促地跳动。

她收回了手。

又慢慢伸出了手,用掌心抵住门板,左右晃了晃,失望地发现它没有半点动摇,然后更加用力地向另一边推去——

迟钝的门颤动几下,在愈发强烈的推力中慢慢松动。

有效!

尹笑溪加上了另一只手,再侧过肩膀顶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推开这扇门。

可直到肩膀酸痛不已,也仍旧没有推开。

眼见就要成功了,尹笑溪烦躁地泄掉力,捏捏肩膀想要退后一步,再找找其他办法。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门板猛地脱离了金属框,重重地砸在向内的地面上。

那是一块填满了整面墙的镜子。

她愣愣地看着它,似乎避无可避,只能僵硬至极地与镜面上双目猩红的自已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