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明熠在卧室里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在窗台前站定,手朝着厚重帘布伸过去又踯躅着缩回来,心情比表情还要纠结。

他很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走了,但是又害怕看见一张鬼脸,在他意识里,鬼都是怨念肆溢,不愿离世的恶鬼,饶是刚开始面容娇好,也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变脸,那只鬼很漂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但是他真的很怕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伸手拉开了一点点缝隙,视线偷偷朝外望去,小心翼翼搜寻对方的身影。

目光所至之处皆是一片静谧,花簇沉默的随风摇曳,窗灯晕染幽静。

他突然愣住,呆愣愣看着花园中那安静祥和的身影,她穿一身素白衣衫,与那头银白长发交相辉映,花丛中她闭眼休憩,仿若沐浴在微风中,迎接花语祝福,美好又宁静,像一抹轻巧的月影,微弱的灯光笼罩,恍惚中生出两份柔和,却愈发虚幻,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朝泠感受到强烈的注视,睁开眼朝二楼望去。

边明熠竟直接与她对视上,猝不及防中手忙脚乱的拉上窗帘退后了几步,脸上火烧火燎,他伸手拍了拍胸膛,却发现自己心跳紊乱,他懊恼的低下头咬了咬唇。

完了…

朝泠没有追究的意思,复又垂下眼,阖眸休息。

一直到半夜,所有灯都灭了,朝泠依旧坐在院子里,她现在是魂体,不用吃不用喝,也不知道该去哪。

朝泠休息够了,才无言望向夜空。

她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忘了很多很多东西,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她找不到,也不想找。

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是那个人赋予了她意识,让她进数不胜数的世界去为他杀数不胜数的人,她很累,她猜她很累,因为她已经选择性忘掉了这段记忆,她记不清那些人的样子,记不清她去过什么样的世界,也记不清,那个人是谁…

她像游魂一样游走在各个世界,找不到归属,她其实很想就这么随便找一个世界藏起来,再没有人可以找到她,可是又总有力量在推着她向前走,前方是什么样的路,她一无所知…

她的任务失败了,因为主要角色都死掉了,她不想深究,因为已经无法挽回,她从不后悔。

付白泽说爱她,爱?多可笑的词。

连同她要做的任务,也是一样的可笑。

从没有人爱她,也从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更没有人会为她停留……而现在,她却要去做这个人,何其可笑……

她也不需要,不需要别人为她撑伞,不需要别人为她挡风,不需要别人无用的怜悯…她自心底排斥别人的靠近,她不会爱人,更不会拥有那种可笑的弱点…那会让她变得软弱,变得不堪一击……

她会坚持不下去……

“你,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吗?”

朝泠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掩埋,再睁眼时,又是一片平静。

边明熠在床上坐了好久,一点睡意都没有,他透过窗户看到对方还坐在院子里,她本来就浅薄到像一只随时消失的幽灵,现在周身更是忧郁寂寥,好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边明熠蹙起眉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院子里了,离她就几步距离。

他瞪了瞪眼睛,喉结微动,抿了抿嘴还是走到了一边,轻声询问道,“你,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吗?”

朝泠仰头靠在椅背中,并未理会他。

边明熠见她这样拒之于人的模样,反而又松了口气,离家出走的胆量也终于回归了一些,他再次试探的朝前迈了一步,得来对方凉凉一扫,顿时定在原地不敢动弹,热烫的脸颊都白了两分。

“我,我没有恶意。”

朝泠很早前就发现了,这些人类总喜欢强迫自己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即便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也是这样,奇怪又固执。

她不想理他,很没意思。

朝泠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夜空。

边明熠却误会了她的动作,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靠近,且对自己也没恶意,胆子又壮了两分,好奇心蠢蠢欲动,“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啊?”

“……”无人应答。

“你是地缚灵吗?还是孤魂野鬼?”边明熠反而越过刚开始的紧张,说话愈加顺畅。

“……”

“你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你应该不是老死的吧?你看着还很年轻。”边明熠视线在她如瀑披散的银白长发上游弋,她发质很好,月光下甚至有种波光粼粼的即视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摸。

“……”朝泠依旧没有回应他,却因他跃跃欲试的眼神眉心直跳,下意识偏了偏身看向他。

“你眼睛也是白色的,你是外国人?难道是听不懂我的话……”边明熠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缓过来,却是专注看着她的双眼,喃喃自语。

“不怕了?”朝泠眯了眯眼,漠然与他对视。

“……还是有点。”边明熠先是一怔,因她音色微凉如山巅白雪,又因她语气疏漠,却让他耳根发热。

朝泠轻笑,回过头,“既然怕,又为什么来找不自在。”

“我,我只是觉得你坐在这里很可怜。”边明熠舔了舔嘴唇,见她转头,不经意伸手按了按胸口,有些乱。

可怜?

朝泠心中讥讽,从未有人敢可怜她,只会怕她。

“你不如自求多福。”朝泠躺的悠闲,一点没有自己是个外来人的自觉。

这是个末日世界,规则决定了这个世界牛鬼蛇神什么都有,他能看见她,肯定也能看见点别的东西,不然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你,你也能看见?”边明熠语气都变了,他这么害怕,确实不只是因为对方,更是因为这院子里本就有一只吊死鬼,每次都在夜里出没,他不敢往外看,也是因为被她吓过。

也字用的好。

“你说呢。”朝泠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他作为人还能看见人呢。

边明熠反应过来有点尴尬的快速眨了眨眼,对方可以如常跟他对话,让他心中驱散了不少恐惧,他又往吊椅那边靠了靠,“但是她好像很怕你。”

“你不是一样吗。”朝泠注意到他自以为隐蔽的靠近,冷声说道。

“那你能赶走她吗?”边明熠倒不介意她的嘲讽,眸光微亮,希冀的看向她。

“我们是同类。”朝泠轻轻蹙眉,她这么平易近人吗。

“你们不像同类,她都怕成那样了。”边明熠指了指院子角落,一个弱小的身影缩在那里瑟瑟发抖,平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现在却跟个小鸡仔一样动都不敢动。

“我为什么要帮你?”朝泠姿态闲散,只要对方不来打搅她,她无所谓对方在那哆嗦多久。

“我可是唯一能看见你的人,你不激动吗?”边明熠想都没想,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你觉得呢?”你看她激动吗?

“不太像…但我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情,一些你作为灵魂做不到的事情。”边明熠看了看她,悻悻摇头,又说道。

“不需要。”朝泠有些烦,语气愈发冷淡。

“那你需要什么?”边明熠欲哭无泪,真是一只难搞定的鬼。

“要你离我远点。”朝泠身体随着吊篮椅轻晃,连声音也像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