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林中,众人休整完毕。
陈武站起身,拍拍手,其他人也跟着起身,莫亭也连忙背上书箧。就在准备启程之时,陈武突然眉头紧锁,做出嘘声状,趴在地上,耳朵贴紧地面,而后迅速起身,一手搭在刀柄,警惕道:“有马蹄声,大家警惕起来。”
众人一听,没有懈怠,迅速戒备起来,莫亭有些慌张,只是他一个瘦弱书生也帮不了什么,只能尽量往马车后后面躲了躲,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旁边有人见状安慰道:“放心,我们陈老大不仅走过多年江湖,经验丰富,而且还是一名真正的武夫,再加上咱们兄弟也都会些把式。”
莫亭看向说话之人,正是李复,然后点了点头,表示信任。
说罢,前方便袭来一队人马,带起一阵烟尘。共约八九人左右,皆身穿粗衣,有些破旧,俱携兵刃,背弓箭。
陈武脸色有些凝重。
莫亭也正在细细观察这些人,随后就听到李复的抱怨,“他娘的,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多半是真遇到流匪了。”
“吁——”
为首之人吆喝一声,停在莫亭等人前方,然后就开始扫视众人,眼神中带有审视意味,只是不经意间在装有货物的马车上停顿一下。
陈武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抱拳问道:“在下洪武镖局陈武,受云州城王曲王员外之托,押送货物去往云州城,敢问几位好汉有何贵干?”
那人听后微眯双眼。
云州城王曲,名气很大,只要是云州人士都对此人都有所耳闻,听说此人书院出身,却不入仕途,反倒去经商,颇有经商才能,从商不过十年,已经成为云州首富,还与云州州牧是同窗好友,关系莫逆。
没有等来回复,陈武也不显慌乱,只是这样站着,右手搭在腰间刀柄,他能感觉出对面几人功夫都不差,为首之人铜色皮肤,呼吸绵延,或许与他一样都是真正的武夫,也就是万炼武夫。
武夫三境,万炼、神藏、金身,金身之上还有境界,只是陈武也不曾见识过,只是有所耳闻,武道通神,就是此境。不过光是武道第一境,陈武都熬了十几年,如今万炼境也还只是一知半解,对于之后的路更是不得其法,实在不敢奢望之后更高处的风景。
莫亭望着正在对峙的双方,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了,害怕下一刻双方就拔刀相向,以往都在书上看到这种情景,还觉有趣,如今亲临其境,脑子里就只剩一片空白。
那人漠然开口道:“货物你们可以留下五分之一押走。”
还不等陈武言语,站在莫亭旁边李复便有所动作,只是马上就被另一人拉住,“先别轻举妄动,老大还没说话呢。”
陈武听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此番押货本就有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遇到流匪先报出那位书院出身、云州首富王员外王曲的名号,再依仗着自身武夫的身份,若是一般云州地界的流匪听后想必也会忌惮一二,只是没想到此次遇到的流匪也同为武夫。
万炼武夫虽只是武夫第一境,但也不是随处可见的。那些闲散的江湖中人,大多都只是会些武把式,只是离成为真正的武夫却还是有些距离。等到成为真正的武夫,就有资格在江湖里开宗立派,若是有幸再拔高一层,成为神藏武夫,那就是武道宗师了。就说陈武自己,也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再加上有所际遇,才得以熬出个真正武夫来,这个中原因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
武夫前三境,万炼武夫就是熬炼身躯,此境就在于一个“炼”字,炼皮、炼肉、炼血,增长武夫气血。
神藏武夫则是淬炼五脏,五脏对人体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哪怕是那炼气士,也避不开要在人体五脏上做文章,俗言五脏便是五神藏,自有神通蕴其中。此境武夫气血最盛,同时淬炼这五脏所要各种草药异果更是昂贵,所以可以说神藏武夫都是钱砸出来的,这也是许多万炼武夫卡在这一境的原因之一。
再就是一些闲散的武夫往往不清楚淬炼五脏六腑的具体门路,若是糊里糊涂的去盲目淬炼五脏六腑,只会得不偿失,反而伤及自身,许多武夫不到晚年便落下一身伤病,大部分也是有此原因。这也就突出了拥有一个好的师承的重要性,而那些没有师承的闲散武夫为了淬炼法门就只能选择成为其他门派的打手或者加入朝廷。
不过通常朝廷官府通常也会主动招揽这些闲散武夫成为武吏,朝廷官府负责提供淬炼法门,不过并不是所有万炼武夫都愿意投身朝廷,毕竟朝廷武吏始终还是不如江湖武夫来的自由快意。
之后就是金身武夫,其精髓就在于金身二字,此境武夫可真正脱胎换骨,成就那不朽金身,哪怕死后,身骨也难以腐朽。
陈武虽然在万炼境熬炼了十几年,可也并不能保证完胜那流匪头目,而且通过观察那几人皆有坐骑,站位之间藏有几分玄妙,有些类似军中小型军阵,使得陈武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这云州地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一伙匪人,想来定是从那南方流亡而来,说不定还上过战场,只是眼下也容不得他仔细思考。
陈武询问道:“能否容我等商议一番?”
那人并未犹豫,迅速回道:“赶快。”
陈武转过身来,众人也随之聚拢,莫亭则还是站在原处,只是又往马车后面藏了藏,只是这一举动反而引起了那流匪头目的注意,那人盯着莫亭,若有所思,而后便扭过头去,与其他流匪也在商议什么。
半炷香不到,陈武等人便已达成共识,那流匪头目早已回过头,等待陈武回答。
“我们答应只押走五分之一的货物,剩下的留在原地,”陈武看着那流匪头目无奈答应道。
现在这个局面,由不得他不这样做,若是拒绝,对方肯定毫不犹豫动手,而他们明显处于劣势,只会被摧枯拉朽般击破,到时候代价就更大了。
那人点点头,“还算明智,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说完,那人便抬起手指向莫亭,道:“此人也得留下。”
众人有些意外,都回头看向莫亭,不知这些匪人此举何意。而莫亭早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道:“我……我?”
那人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陈武表情有些难堪。
“货物已经留下,只是这位小兄弟不过一位游学书生,此次也是准备跟随我们押镖去往云州书院求学,我也答应要护他安全抵达云州城,所以……”
陈武也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奇怪要求,若只是反悔让他将全部货物都留下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还给他们留下五分之一的货让他有些疑惑。
此时还躲在后面的莫亭真是有苦说不出,本来以为马上就到云州城了,一路行来也算顺风顺水,却不曾想遇到流匪,但幸好也没有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直接杀人越货,可是现在人家流匪不仅要劫货,而且还要人,要的还是自己这个书生,莫亭不禁心中生起一股悲凉,这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那流匪头目犹豫一下,开口道:“货要,人也得留下,”然后又顿了顿,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要表达他的善意,只是他那黢黑的脸庞和脸上的伤痕都为他那善意的微笑添了几分匪气。
“不过放心,不是要他性命,只是随我走一趟。”
陈武听后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是有些为难。不说这些流匪是否说话算话,单是让他抛下一个瘦弱书生,陈武有些于心不忍。
他回头看了看莫亭,只见那位胆小书生深呼了一口气,缓缓从后方走到他身前,只是隐隐可以看出这个初出江湖的书生有些颤抖。
莫亭知道,那伙匪人今日的目的就是那货物还有自己,就是不知道为何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自己一个瘦弱书生,瞧着也不想出自富家贵族,让他这个寒酸书生留下,这些人明显也无利可图啊。
此时的莫亭就是故作镇定,他对陈武点了点头,道:“多谢陈镖师护送至此,既然事出有因,小生也不会有所怨言,我们就此分别。”
陈武眼神复杂地看着莫亭。
说完,莫亭便看向那流匪头目,两人双目对视,莫亭却也不闪避,直接说道:“我可以跟你们走,只是希望不要再为难陈镖师等人。”
那人点点头,回头示意一下,然后就见他们散开,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陈武欲言又止,转过身去,领着众人迅速分拣完货物,然后便驱赶着一辆马车离开,只是从莫亭身旁路过之时悄声留下一句话。
“待我抵达云州城会立即上报官府。”
莫亭就这样站着不动,只是轻轻点头,背着他的书箧,看着众人默默离去。
人群中,李复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着头迅速离开,其他有的人也一样,低着头,只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们之中,或许有人还心怀愧疚,又或许有些庆幸,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这些莫亭都不清楚,他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书生,又哪曾知晓人心复杂,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反抗。在这命运的安排下,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一个他认为最好的选项,仅此而已。
命运之下,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小人物不过如此。
很快,陈武等人便已经远去,只余下流匪八九,书生一个。
那流匪头目命其他人迅速清点货物,自己则纵马来到莫亭跟前,低头打量这个瘦弱书生。
“书生?”
烈马喘气的鼻息冲得莫亭有些头皮发麻。
“读过几年书。”
那人点点头,“既然是准备去书院求学,那想来应该还是有些才华,只是看着有些年轻了。我叫宋秀。”
莫亭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莫亭,芙蕖镇人士,刚及束发之年。”
莫亭有些奇怪,这位名叫宋秀的流匪头目虽然外表看着有些野蛮,却有这么个秀气名字。
紧接着宋秀又问道:“可会算术?”
莫亭一愣,难不成这匪人还想考校考校我的学问不是?
莫亭如实回答道:“书院科试中设有算术一科,所以我也有所研习,只是此科确实有些晦涩难懂。”
宋秀也满意地点头道:“略会即可。”
莫亭闻言就更疑惑了。
然后宋秀又看了看莫亭所负的书箧,问道:“这其中都是书籍?”
莫亭如实回答道:“有些经典古著,还有些杂书,颇为有趣,所以我便带着。”
刚说完,其他人便已将货物清点完毕,其中一人上前道:“宋大哥,清点完了,一车茶叶,一车车布匹,还有些饰品之类的。”
宋秀一笑,“可以,还算不错,先押回山寨吧,咱们这次也算满载而归。”
其他人也跟着笑。
“这还得多亏了瘦猴的情报,”有人说道。
然后就有位身背轻弓,身材瘦弱,皮肤略黑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此人瞧着岁数与莫亭相差不大,名叫李侯,外号瘦猴,负责打听消息,哪里有商队过路,有几人,武力如何,都是在他收集消息的范围之内。莫亭等人就是昨日在驿站休息的时候被李侯注意到了,于是就有了今日的野鹤林劫货。
莫亭也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同龄人,身材比自己还要瘦弱,莫亭都有些怀疑他能否拉动身后的那把弓。
宋秀哈哈一笑,“那就记你一功。”
宋秀挥挥手,众人翻身上马,准备押货回山,莫亭站在原地,看了看,有些茫然。
宋秀见了朝他说道:“愣着干什么,书生,你若走不动了就直接坐在那送货马车上。”
眼见别无选择,虽然不知为何这些流匪要让他跟随回他们山寨,但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想通之后,莫亭便爬上马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然后自我安慰道:“倒也好,也不用走路了,就是有点硌屁股。”
于是,一群流匪,中间押着刚刚劫来的货,还有一个书生,向着野鹤林北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