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峰上来了一位老人,他一头白发,或许是因为已经暮年的原因,身材也有些瘦小,灰色的长袍罩在他的身上感觉空落落的。时间这把无情的刻刀在他的脸上也刻下了沧桑的痕迹,只是浑浊的双眸中好像还留有一点光亮,似乎在诉说老人年轻时的风采。

莫亭原本还在翠云湖边练剑,老人只是默默地站在他后边也不说话,如果不是老人咳了一声莫亭还不曾发现老人的到来。

莫亭连忙收剑,“见过前辈。”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莫亭,“练剑练得很不错了,你叫什么名字?”

“莫亭,莫非的莫,长亭的亭。”

老人呵呵一笑,“名字也很好。”

莫亭挠挠头,若是说他的名字的寓意,或许就是谐音莫停吧,还记得刚到闲云山的时候陈虚问那个小胖子就以为莫亭就是莫停二字。

此时,陆愚也突然出现,他看着老人,眼中有些惊讶,然后对着老人行了一礼,“点翠峰陆愚见过剑首。”

原来老人就是蜀山剑阁第七位剑首,天涯境大剑仙,齐澹仙。

莫亭也对着齐澹仙行了一礼,然后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位剑首,这可是真正的天涯境大剑仙,若是在儒教就是那传说中的圣人,三大学宫就是因为有圣人坐镇讲学而成为天下读书人无不向往的地方,而圣人对于勉强也算读书人的莫亭来说分量之重已经不用多说。

齐澹仙抬抬手,有些怀念地说道:“许久都不曾来点翠峰逛一逛了,虽说点翠峰在七峰中最低,可景色却最好,不像每日枯坐在问剑峰抬头尽是浮云。”

老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陆愚陪着老人一起,莫亭准备回避一下,这位剑阁剑首来找身为点翠峰首座的师伯说不定有要事要谈,所以他也不便跟着,只是齐澹仙却说无事,让他跟着一起,于是莫亭就跟在两人身后,老人见了却一把把莫亭拉到旁边,于是这位年老的剑首站在中间,两边是点翠峰仅剩的两位弟子。

齐澹仙突然笑着说道:“对了,想必莫小子还不知道咱们隔了多少辈吧。我来捋一捋哈,你师尊是徐行,师伯是陆愚,上代点翠峰首座陶牧是你师祖,而那小子又是咱师侄,那你就得喊我一声太师伯了。”

莫亭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喊了一声“太师伯。”

齐澹仙哈哈一笑,按理来说已经有不少徒子徒孙的老人听见这一声太师伯还是有些开心,或许是真的年纪大了,看着这些后来的年轻人,老人总感觉自已也变年轻了,所以其实这位老人是不太喜欢跟那些老家伙待在一起的,明明许多年纪还没有他大而且离着大限还远着呢就一身暮气沉沉,仿佛跟从地下爬出来的一样,要他看来他们索性不用修剑了,一身暮气就已经让人不敢接近了,比剑气更管用。

“喝酒吗?”

一旁的陆愚沉默着没有说话,莫亭似乎觉得这句话是齐澹仙在问自已,于是他回道:“会喝,但不太喜欢喝。”

齐澹仙点点头,“少年不喜欢喝酒挺好的,这东西也不好,可很多剑仙都喜欢喝酒,我以前也不喜欢喝酒,但后来也开始喝酒了。”

“不是酒好喝,是有的时候不能出的剑都在酒里,喝下去越难受,反而就舒服了。”

原来剑仙也有不能出的剑吗?

齐澹仙转过头看着少年,“你想成为剑仙吗?”

刚刚提起剑的莫亭从未想过自已要成为剑仙那样的人物,顶多只是在见到如徐行那样的剑仙风采之后有些羡慕,可他不觉得自已能够走到那一步,但如今的莫亭却不一样了,他坚定道:“当然,就算不能成为剑仙,但我也会朝着那个方向不断练剑,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就够了。”

不断练剑,就好像如他的名字一般,在剑修这条路上莫停。

齐澹仙似乎被勾起了回忆,随后他缓过神来,拍拍莫亭的肩膀,“那你得努力了,点翠峰好不容易除了一个孤零零的首座外又多了一位弟子,不过也不用走得太快,有机会多去走一走人间,还年轻嘛,路上的风景还是要多看一看的,不然等到错过了之后再想看就难咯。”

“对了,你是见过那位什么天雀楼的剑仙是吧?”

莫亭给沈婉清楚说过青石镇夺剑一事,想来沈婉也禀告给了剑阁高层,莫亭之前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剑阁对于此事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并不重视徐行的那把承载着他的剑道的本命剑,哪怕其中可能藏着朝碧海暮苍梧的炼神二境的秘密。

“他自称丁君,他的剑道很是匪夷所思,能够把人拉到梦境中问剑,不过他好像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夺走了剑,在临走前还为我指点了迷津。”

齐澹仙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摇摇头,“这种剑道让我想起一位散修剑仙,他叫黄粱,佩剑枕中梦。不过他早在两百年前就死在妖域了,那位自称丁君的神秘剑仙说不定就是他的传人,不过天雀楼这个组织就是我也没听过,所以剑应该是追不回来了。”

齐澹仙继续说道:“徐行的剑道虽然让他在一日之内连跨炼神二境,而且还成为人间最强的苍梧境,但也不是没有弊端,自他成为苍梧境来在这道瓶颈上他足足卡了数百年有余,按照他天赋来说本不该卡这么久的。”

莫亭知道齐澹仙的意思,“我会走出自已的剑道。”

齐澹仙满意地点点头,“连自已的剑道都走不出的剑修不如直接找一把剑仙本命剑,然后沿着那位剑仙的路走就是了,只不过他最后的成就是肯定不如最开始的那位剑仙的。”

话虽如此说,但世间不少意志力不够或者认为自已悟性不足,走不出自已剑道的剑修还是会选择去寻找一把逝去剑仙留下的本命剑,然后去参悟剑上承载的原剑主的剑道,以此拔高自已的境界,可最终是肯定不如那位原剑主走得高的。

通向峰顶的路是一条石砌小路,小路比较窄,大概够两人并排同行,莫亭了然,不再跟随,只剩下陆愚和齐澹仙踏上小路向着峰顶攀去。

小路上,陆愚还是一言不发,他只是默默陪着齐澹仙走着。这位剑阁剑首突然不知从哪掏出一枚枣红色的葫芦,与程萋萋借给莫亭的青玉葫芦有些相像,只是葫芦的颜色有些暗淡,看来已经很多年了。

葫芦不一般,是一枚养剑葫芦,品秩比莫亭那枚青玉葫芦还高一筹,是法宝级别的养剑葫芦,灵器级别的养剑葫芦已不多见,法宝级别的养剑葫芦更是凤毛麟角了。

如果说法器级的养剑葫芦对扶摇境的剑修诱惑很大,那么炼神二境的剑修对灵器级的养剑葫芦也不能无视,至于法宝级的养剑葫芦就是对覆地境的剑修也是颇有益处,至于灵宝级的养剑葫芦,整个人间也只有一枚,号称所有养剑葫芦的祖宗,而它已经千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据说上一次出现还是在那座尚未封山的万剑山。

齐澹仙扒开塞子,凑近嗅了嗅,然后一脸享受的样子,“那小子竟然不喜欢喝酒,真是浪费了那葫芦里的好酒了,可身为太师伯的我又不能明着找他要酒喝,毕竟那是人家小女友送的,老头子我可不能这么不要脸,幸好之前去邙山顺的酒没喝完,现在正好可以解解馋。”

说完,这位剑首便对着葫芦吹了起来,喝了足足一大口才满意地擦擦嘴,然后他又看了眼陆愚,问道:“你要不要来一口?”

陆愚摇摇头拒绝道:“我不喝酒。”

齐澹仙叹了口气,他指着陆愚的胸口道:“剑也不能出,酒也不喝,这里不会难受吗?”

“喝酒就能不难受了吗?”陆愚反问道。

齐澹仙没有回答,这位点翠峰首座的性格他还是清楚的,之前点翠峰还没有这么冷清的时候,上代首座三位弟子,大弟子陆愚,好似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有些愚,不管是练剑还是在一些感情的事上都跟个呆子一样,不过他也踏实刻苦,三人里就属他练剑最勤快。二弟子岑暮秋,是三位弟子里最活跃的,练剑天赋也是最好的,不过就是经常不务正业,天天跑出去玩不练剑,所以陆愚这位大师兄才能靠着勤奋地练剑勉强走在三人最前面。至于最后一位小师妹,其实就是如今的束剑堂副堂主沈婉,虽然身为点翠峰的弟子,但她还有个哥哥叫沈岱,他是如今剑阁三堂之一束剑堂的堂主,覆地境剑仙。

除开他们三人是首座的亲传弟子以外,当时点翠峰还有许多记名弟子以及不记名弟子,可不像现今整个点翠峰上加上首座也不过两人而已。

齐澹仙回忆道:“当年你师父陶牧那小子才是喜欢喝酒,小时候天天偷老子酒喝,如果不是他师父也就是我师妹护着他,我早就打得他屁股开花了。”

陆愚开口反驳道:“明明是你怂恿我师父去太师祖那里偷酒,后来被发现后如果不是师祖她护着你和师父,你们俩早就被太师祖教训一顿了。”

齐澹仙脸色难看,“那小子怎么啥都跟你说,也是,就你小子看着老实不会给别人说,要是换成岑暮秋,第二天整个剑阁都知道这事了。”

陆愚破天荒地笑了笑,好像回想起了曾经的一些趣事,当时他师父喝醉了给二师弟岑暮秋发了几句牢骚,说了一位女子的坏话,说那位女子脾气不好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结果第二天传遍了整个蜀山,于是那位女子就来质问他师父,最后还是被她打了一顿人家才消了气,不是他师父不还手,而是那人不仅是他师父的师姐,而且修为还比他高,而那位脾气暴躁的女子叫白芾,如今正是降妖堂的堂主,一位常年坐镇在天南城杀妖的女子覆地境剑仙。

两人并没有攀到峰顶,而是爬到一半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一条隐蔽的小路,或者说根本没有路。

“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剑林,突然才发现似乎剑林的剑似乎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了。”

老人有些伤感。

陆愚回道:“每年清明我都会去看看,有的都已经忘了长什么样子了。”

两人在一处石碑前停步,说是石碑其实有点勉强,因为确实没有个石碑的样子,不过就是一个小石墩,石墩上刻着几个字,干干净净的。

罪人陶牧之墓。

齐澹仙发现石墩旁不远有座茅草屋,“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陆愚点点头。

齐澹仙上前摸了摸小石墩,手指在“罪人”两字上面摩挲着,似乎想要把这两个字磨去。

“你说这个兔崽子非这么倔,临死都这么倔,正好,剑林里面早就要满了,你想进去还进不去了。”

齐澹仙拿出那枚养剑葫芦,扒开塞子将酒倒在石墩上,直到里面的酒所剩无几。他把葫芦递给陆愚,可陆愚并没有接过去,老人也不强求,于是又收好葫芦。

两人在此静坐了一会,之后齐澹仙站起身原路返回,陆愚还是跟着。

“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陆愚想了想,回道:“当然是等到把该教给他的东西教完,我等了很久了。”

齐澹仙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不差这些时间了。”

陆愚皱眉。

齐澹仙望着天上的浮云说道:“总得让我们这些老东西先出剑吧。”

陆愚心中骇然,他紧盯着这位似乎已经迟暮的老者,这一刻他身上的暮气好像真的比剑气更足。

齐澹仙呵呵笑道:“要不了多久了,这么枯坐下去可不是剑修的风格,更不是一位大剑仙的风格,怎么说也要最后再酣畅淋漓地出一次剑,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先整理一下仪容,不然出剑不够爽利啊。”

他好像是在对陆愚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