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莫亭已经习惯了在寨子里的生活，除了自己在房间里看书之外，莫亭常常出去闲逛，慢慢的与山寨中人也越来越熟悉。
二当家宋秀前两日就下山去了，据莫亭所知应该是去找一直在外的大当家。
每日黄旭辉会安排一些人跟随他去山林深处狩猎，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收获，这让山寨所有人都非常疑惑，不禁怀疑是不是以前狩猎过度，把野物都打没了。至于莫亭也会常常跟着上山去帮忙采野菜草药。
鸣鸡声起，旭日始旦。
这日，莫亭刚吃完早饭，孟山就在敲门，进门后就要拉着莫亭走，莫亭疑惑道：“干嘛干嘛，这么着急拉我去哪？”
孟山眨眨眼回道：“大当家今早回山了，听说了你，就叫你去见他。”
莫亭恍然，黄旭辉说过，得大当家回山后才能决定他的去留。
这几日莫亭已经知道，闲云山寨大当家名为叶胜云，是寨子里的话事人，最重要的他还是一位神藏武夫，武道第二境，而山寨的其他当家的也都是万炼境的真正武夫，据说当家的以前是军伍中人，不过因为某些事从而都背井离国，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几位当家的从未提起过，所以自然也就没人知道。
两人来到寨子大门处，这里一般是作为议事的地方。宋秀带着一些人在处理一些货物，应该是那位大当家带回来的。黄旭辉正在向一人说着什么，他见到莫亭到来，便向他示意一下，莫亭上前。
“你便是莫亭？”说话之人声音有些沙哑。那人脸上与宋秀一般，留着许多疤痕，身材中等，但却给人一种威武铁血的感觉，就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此人正是大当家叶胜云。
莫亭点头，回道：“正是在下。”
叶胜云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本意是去云州书院求学，想必也不愿待在此处，我也不为难你，你什么时候离去，我自会派人送你到官道上。”
莫亭先是高兴，然后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大当家这么好说话，随后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我能否在山寨停留几日？放心，我别无他心，只是……”
叶胜云只是盯着莫亭，莫亭便觉得如芒刺背，浑身难受。只是莫亭还不知道，这已经是叶胜云收敛全身气血的结果，否则此时莫亭只会觉得连呼吸都很困难。
“可以，不过不能白吃白住，”叶胜云说道。之前宋秀说的让莫亭担任账房先生一事黄旭辉也告诉了叶胜云，所以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想要留在山寨，那么山寨记账之事自然就落到了你这个会写字术算的书上头上。
莫亭点头表示答应。随后，叶胜云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莫亭松了一口气，黄旭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不走了？”
莫亭停顿一会，回道：“我觉得你们闲云寨是个特别的地方，我想我或许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黄旭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书生是如此回答，他本以为是这个书生是迫于大当家金身武夫的强横气势才改口留下。
“有何特别？”黄旭辉好奇地反问道。
莫亭不知如何回答。
“嗯……，比如你们寨子风景不错。”莫亭挠挠头笑道。
“……”
莫亭又试探问道：“山寨里的孩子是不是从未上过学？”
这几日他在山寨中也熟悉了很多，孟山因为那天晚上的交谈，对莫亭也亲近几分，带着莫亭介绍了他的小山头。
有小胖子陈虚问，外号小桃子，经常被孟山当做传话筒的陶华，喜欢看书的文静小女孩秦好和孟山最怕的李大力，也就是黄旭辉口中的不像个女孩子的小女孩李郦玉，明明是个小女孩却力气奇大，所以孟山就叫他李大力，为此也不少被李郦玉追着打。他们五个都是被山寨当家的从人牙子手中救出来的。
其中秦好因为喜欢看书，只是山寨里书籍又特别少，翻来覆去那几本书都已经被小姑娘烂熟于心，于是莫亭就把自己书箧里的书都拿出来，让小姑娘若是感兴趣都可以拿去看。
当时小姑娘红着脸，只拿了一本经典，然后给莫亭大大鞠躬道谢。
莫亭措手不及。
然后小姑娘又怯生生问道：“那个……我有一个好朋友，就是付语，她也喜欢看书……”
莫亭微微一笑，道：“喜欢看书是好事啊，你可以多拿几本，如果看得快我这里还有很多，你们俩都可以借去看，其中有些地方比较晦涩难懂的我都在旁边做了批注，若是还不懂不妨直接来问我，不碍事的。”
小姑娘又给莫亭鞠了一躬，莫亭连忙扶起。
莫亭也知道那个叫付语的小女孩，孟山给他提起过，她还有个哥哥叫付言，比莫亭小两岁，经常去采草药，莫亭因此也与付言打过几次照面，不过都没有说话，兄妹俩都不喜欢说话，性子比较深沉。
随后第二日，莫亭碰见了付言，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对莫亭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也不等莫亭回应，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莫亭尴尬一笑，想来还是一个好哥哥嘛。
回到刚才，黄旭辉看了莫亭一眼，道：“看来这几日你已经对寨子了解很多了。”其实这几日莫亭在寨子里的生活他都看在眼里，包括莫亭常常上山去帮忙采野菜草药以及把书借给秦好、付语两个小姑娘看。
“情况确实如此，寨子里本就没有多少书，都是老五留下的，我们从陈国一路北来，路途颠沛，许多书都在路途中丢失，而寨子里的这些孩子又因为身世原因，来到寨子前自然没什么机会读书，好像只有李文秀例外，这也是主要因为他父亲也是一位读书人，只是可惜了……”
莫亭沉默。
李文秀父亲也是一个读书人，只可惜因为被捉壮丁，上了战场就没再下来，留下尚年幼的李文秀和妻子陈氏，也就是那位常戴头巾的陈大嫂。
黄旭辉又看着莫亭道：“其实宋秀把你带到我们山寨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你担任那些孩子蒙学老师，好让他们最起码学会识字便可。”
莫亭有些惊讶，他其实就是想让山寨里的这些孩子能多读读书，只是让莫亭自己来当夫子先生，莫亭有些为难道：“额……非是不愿，只是自身学问也就那样，而且我也从未教授过别人，还是怕恐难胜任。”
黄旭辉见此摇摇头，说道：“没事，只是教他们识字而已，也不用教那些深奥的学问道理。”
莫亭思索一番，回道：“那就先试一试吧。”
于是这样一来，山寨账房先生是莫亭，蒙学先生同样是莫亭，莫亭忽然一笑，我这也算是上山为匪了？
黄旭辉奇怪道：“你笑什么？”
莫亭摇摇头，提问道：“既然是教书，得有个地方才是吧？”
黄旭辉也不追问，点点头道：“山寨里有些存货的空房间，空间也不小，可以作为教学之地。”
莫亭答应道：“可以，那便从明日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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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闲云寨所有孩童被告知要去上学，学塾就设在山寨里，而教书先生，好像整个山寨只有前几日来的那一个书生有些学问，只是那书生太过年轻，不过十五岁而已。
孟山等人听此噩耗，难以相信，只是这是黄旭辉亲自给他们说的，又不敢不去。
由存货房间改成的学塾之中，零零散散坐着一些孩童，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素麻长衫的年轻人，想必这是全天下最年轻的教书匠了吧。
莫亭看了看落座之人，大多数都来了。莫亭看向孟山，问道：“李郦玉还没来？”
孟山有些尴尬道：“她说她想睡觉，不想来，我们也叫不动她。”
莫亭点点头，然后又望向付语，“你哥哥呢？”
小姑娘连忙起身回答道：“嗯……哥哥他说他不用读书，与其来这里浪费时间，他觉得还不如去多采些草药。”
“我知道了，”莫亭示意小姑娘坐下。
这些都在莫亭的预料之中，只不过只有两人没来，莫亭原本估计或许有四五人也不一定，还得是黄当家的威武。
莫亭朗声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蒙学先生，虽然黄当家与我说只需要教会你们识字便可，但我还是会尽我所能教会你们更多的东西。”
在开始教学之前，莫亭让他们说了下他们的年龄以及曾经是否看过书，识得多少字。只是十几个孩童，只有秦好、付语、李文秀三人读过一些书，其中又属李文秀读的书最多，还写得一手娟秀的字迹。
山寨里书籍本就不多，而莫亭所背的书箧之中的书却是不适合用来给他们教学，于是莫亭就让黄旭辉找了一块石板放在学塾最前面，以炭为笔，在石板上书写，以此为书。
莫亭在石板上写下一个“人”字。
“这是今天教你们的第一个字——人。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其形便如人形，一撇一捺，写来容易，做来却不简单。我且问问你们，你们觉得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是什么？”莫亭望向众人。
孟山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回道：“当然是力量啊，一个人要是有力量做什么都可以。”
莫亭摇摇头。
秦好举起手，莫亭示意她起身回答。
“我……我觉得应该是才能吧，如果一个人有才能，走到哪里都不怕。”
莫亭点点头，“对了一半。”
小姑娘默默坐下。
接着又有人举手道：“应该是德行。”
莫亭看了那人一眼，是被孟山叫做小秀才的李文秀。
莫亭朝他点点头，然后朗声道：“没错，德行与才能，此二者就像人字的一撇一捺，撇为德，捺为才，德才兼备，人才不会倒，这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而两者之间又有先后顺序，先撇后捺，先德后才。德者，才之帅也，才者，德之资也。”
有些人点点头，有些人茫茫然。
莫亭又说道：“其实就像孟山所说的力量也算才能之属。武夫有武力，位高者握权利，富贵者具财力，可若是没有相应的德行与之匹配，就会导致武夫以武犯禁，国家混乱，百姓艰苦，最后只会导致自身灭亡。”
“我知道，就像南方经常处于战乱，肯定是那些皇帝大臣没有德行！”孟山说道。
莫亭摇摇头，“也不全是如此，只是其中原因脉络更加复杂。”
历史上，自千年前最后一代大一统王朝古虞朝覆灭之后，南方就形成了七国局面，七国之间常常兵戈相向，不像北方有上三朝坐镇，帝王垂拱而治。而七国之南更是以天南山脉为界，接壤妖域，常有妖族骚扰。诸多条件下才使得南方诸国间长期处于战乱之中，只是多以小战役为主，真正大的战役屈指可数。
此番结束，莫亭随后又以炭笔在石板上写下著名的蒙学经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莫亭边写边朗声大念，李文秀、秦好、付语三人带头跟着朗声跟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读出声。
晨曦透过门窗照在众人身上，一位年轻先生教书，一群蒙童读书，朗朗书声，朝气蓬勃。
窗外有一棵杨柳，春风得意，柳絮纷飞。树下站着几人，正透过窗户望着传来朗朗读书声的学塾。
其中一人面带微笑，说道：“没想到这群小兔崽子挺上道的，就是李郦玉这丫头太懒了，看我等会去收拾收拾她，还有付言，这小子太倔了。”
另一个腰挎酒壶的颓废男人拿起酒壶就猛灌一口，擦了擦嘴，笑道：“四哥怎么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个妇道人家。”
黄旭辉给了他一拳，“黎平，你他娘的说话能不能好听点，还喝酒呢，小心喝死你。”
黎平哈哈一笑，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悲伤，只是抬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感伤道：“要是他们都还活着该多好。”
闻到此言，旁边的宋秀与黄旭辉也眼神一暗。
最右边的叶胜云却眼神坚定道：“等！等到一个时机，我要回去报仇，兄弟们不能白死！”
三人闻言也是身躯一震。
“没错！兄弟们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似乎为了缓解一下悲伤的气氛，黄旭辉开玩笑说道：“要教这些小兔崽子念书，看来咱们这个掳来的书生可就有的忙了。”
“谁让他不走偏要留下来，不用白不用，”几人相对而视，哈哈一笑，然后各自离去。
这世间纷乱，却总有人会为那些身在泥泞中的人们伸出手来，即使他们自己也尚在泥潭之中。
这些人即使渺小，也很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