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伤脾，忧伤肺，再加上宿醉，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咳嗽，咳得脸通红，眼角的麦粒肿也更严重了，又痒又疼。一块药膏擦在眼睛上太滑稽，她一点也不想出门，就宅在房间。
热搜上很多给春节档造势的词条，白雅卉、李梦瑶都有一席之地，但沈南桑凭着昨晚的弹唱视频高居榜首，虽然拍摄角度有点远，整个视频只有几十秒，但还是可以看到沈南桑得意的表情，和台下众人的反应。
与之呼应的，是讨论度肉眼可见地呈几何规律上升的“陆启昭ins”这个词条，截图了他昨晚刚刚发的一条ins，深夜暗蓝色海面泛着白色的浪，一轮月光悬在地平线之上，平平无奇，但往下翻翻就能看到他说的话。
【AaronLu：It's not ‘everyone’。】
都不用细想，她昨天改过的歌词是“He dosn't like you but he likes everyone. ”，但陆启昭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
能评论的互关好友里，属孙瑞霖一马当先。
【RLSun：天海湾这么大，容不下单身狗了是吧？】
【DaDaDaC回复RLSun：他像那个孔雀开屏。】
【RLSun回复DaDaDaC：太准确了哥们儿，明明他还是个连互关都没讨到的人。】
网友们这才发现，陆启昭真的关注了沈南桑的ins，但她并没有回关。
事情到现在工作室都还没正式官方回应，主要是因为陆启昭“前科”太多，网友也不是那么好被带节奏的，关系到沈南桑身上的代言合同，所以讨论后决定暂缓官宣。
现在陆启昭这条ins发完，和官宣也没区别了。
柔软的酒店沙发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些窄，她双腿伸在陆启昭腿上，靠在一边，随便用小号翻了几个词条的内容：“不会待会儿就有人出来锤你吧？你那些袁小姐什么的安抚好了吗？”
“陆绮媛惹你了？”
他叉了一块水果送她嘴里，沈南桑扭头躲开那块黄澄澄的黑金菠萝：“关陆绮媛什么事儿？”
無錯書吧“你不是说‘媛小姐’吗？”他看她不吃，自己把菠萝给吃了。
“是啊。”
“陆绮媛她之前在沪城工作，没见过你以为我说有女朋友是编排出来应付家里的，才会想着借热搜给她们那个项目吸引点关注，我骂过她了，以后她肯定不敢了。”
她脸色顿时惨白，一种荒谬感从心底升起来，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握紧了手机，被边缘膈得发疼，她丝毫感觉不到。
“你还没说，她是惹你了吗？”
“我……陆绮媛什么时候过生日？”
“正月初七。”
正月初七。
阳光明媚的琼州温暖如春，她却如同身处冰窖，捏住那只手机就这么忍不住地发抖。茫然无措和惶恐不安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甚至心底有一种绝望的错误感。
陆启昭丢了手中的水果叉，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不……不是。”
怎么会是陆绮媛？为什么“媛小姐”会是陆绮媛？
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为什么之前没想过问问陆启昭？
吴雨瑶那句话的误导固然要命，可当初她明明可以坦率一点问清楚，可她没有。
第一时间她选择了怀疑，或者说惯性驱使下，她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选择远离更深更确切的答案伤害自己，从而远离。
“我……”
“怎么回事？”
“噔噔噔——”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沈南桑像是噩梦惊醒。陆启昭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要接的样子。
“你接电话吧。”
是酒店的电话，说是他定好要去机场的车已经到楼下了，请示他何时出发。昨天他说过今天要去机场给他爸还有大伯一家接机。
“先不……”
她扯住陆启昭的袖子：“你去吧。”
“先等等。”
他挂了电话，反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解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她转过脸想躲，被他捧着脸颊带了回来。
“你不对劲，出事儿了？”
“没，真没，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那你别看手机了，睡一觉等我回来。”
她觉得好笑：“我明明才刚醒。”
“那就闭目养神，我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嗯。”
他出门之后，沈南桑浑身发冷地跌坐回沙发里，呆愣了很久。海风撩起白色窗帘起起伏伏，像是澎湃的海浪，阳光从若有若无的缝隙中钻进房间里，离她脚边时远时近，却没照到过她身上。
直到有人敲响房门，她木然地走过去开门。
酒店的服务员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说是有人快递给她的。
“谢谢。”
先稳了稳心神，她撕开了外面的文件袋，掉出来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上面的主角是表情或痛苦、或毫无知觉的全孝英。
她猛地把它们都塞回了文件袋里，将那一叠文件拿了出来，一项一项都是关于徐向景的资料，他还没向家人坦白过的取向，以及他与历任男友的亲密照。
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先入耳的是机场的广播声，孟钰的声音格外低沉，每一个字都彰显了她的愤怒：“东西都看到了？”
“你可真卑鄙！”
现在孟钰才是真正胜券在握的人，语速很慢：“你的队友，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如果她那些大尺度的照片流传出去，别说职业生涯了，她会不会羞愧到要自杀？”
“你敢！”
“我可以告诉你，我掌握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徐向景这几年匿名帮那些上/访的人写诉状找证据，动了别人的利益，如果被爆出来，恐怕连骨灰返乡的机会都没有。”
“孟钰！”沈南桑浑身都在颤抖，“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动她们？”
“因为你和你爸一个德行，都是大好人，只有我这个坏人来教教你社会险恶了。”孟钰呼吸平稳，甚至能笑出来，“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我现在是和你沟通，立刻离开天海湾，和陆启昭断干净，否则明天的头条会比你看到的更精彩。”
“你……”
那头没有打算听她发泄，而是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彻底激怒了沈南桑，寒气如同海风不听地钻进她的衣服里，钻进皮肤，钻进骨头的每一个缝隙，极度的冷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锋利的指甲掐紧肉里，她咬紧了牙齿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试着去想解决办法，却没办法破局。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愚蠢，却一直在自作聪明。
此刻就像是一场大梦到了该醒的时候，她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的不是荆棘丛林，而是童话世界，却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她将行李塞进自己的行李箱里，连同文件袋一起塞进了去，死死按着才将拉链合拢。
锁扣拉到尽头，她脱力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一年的画面不断闪回，那双带着笑的桃花眼、稳稳承托她的臂膀、十指紧扣的手……这些，都被她自己搞砸了。
门锁传来了解码声，陆启昭一边从客厅往房间走，一边说着：“酒店说你叫了车？去哪儿？我爸到楼下了……”
他看到她了，自然也看到了她手边的那只行李箱，眉头锁紧：“出什么事了？”
她慌乱地站起来，掩耳盗铃地将行李箱藏在自己身后：“我想回去了。”
“回哪？”
她嘴唇颤抖，看着他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呼气比吸气更深，似乎快要缺氧：“你别问行不行？”
他伸手支在了门框上，挡住她的去路：“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惹你不高兴？”
“我就是……不想在这了。”
“那你想去哪？我陪你……”
“我说了不要你听不懂吗？”她手掌落在他手臂上，用力推开，疾言厉色地告诉他，“我们以后都别见面了。”
陆启昭却顺着她的力气把她扣在怀里，任她挣扎岿然不动：“是要见我爸你觉得有压力，还是网上那些话影响到你心情了？”
“陆启昭，你放开我！”
“这些都能解决……”
“好，我告诉你。”她挺直了背，她也不知道自己表情是不是很难看，但是，脑子正在向她低电量警告，似乎很快她就要“关机”，“你一开始就查过我吧，单亲家庭，父亲那一栏是一个英国人，其实不是。我的爸爸，叫沈书白。”
“你……”
他脸上出现了错愕，应该是在一秒钟里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就是你想的那个沈书白。”她退开一步，这一次很轻易地离开了他，周身的空气冷却下来，“我该走了对吧？”
她拖着行李箱，打开房门，这一次没人再来阻拦了，可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短短十米的路，走了很久。
邱思源和廖佳薇刚刚从沙滩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像沈南桑的人拖着行李上了酒店的黑色商务车，廖佳薇想叫住她，却来不及追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可能临时有急事，问问启昭就知道了。”
他们走到楼前，看到了在大厅沙发上坐着的一男一女。中年男士那双和陆启昭相似的桃花眼带着慈祥的笑意，看向了邱思源。
“陆伯伯，您来了。”邱思源礼貌地略弯腰，“怎么都坐在这里？您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
“你的大喜事我怎么会不来呢？是在等绮媛，非让我们等她一起去吃饭。”
穿着宝蓝色V领天鹅绒长裙的女人挽着陆志远的手臂，对他们二人笑笑：“思源，恭喜啊。”
“谢谢孟阿姨。”
孟钰从铂金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廖佳薇：“这是送给准新娘的见面礼，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谢谢。”廖佳薇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抖着手接下了那个盒子。
“不客气，希望你会喜欢。”
邱思源说：“孟阿姨的眼光一直都很好，我妈每次买珠宝之前都想找您参谋参谋。”
“那是因为她自己懒得挑，就会使唤我。”孟钰笑着说，“对了，刚刚我看到有人走了，她是不是姓沈？”
“是啊，是启……”
孟钰兀自挽着陆志远笑笑，眼角多了一抹风韵：“我和你提过的，我和书白的女儿，之前一直在国外，今年刚回来。”
邱思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感觉袖口被人扯了扯，低头便看到廖佳薇垂首瞥他一眼的暗示。
这时，陆启昭恰好从电梯里跑出来，视线在孟钰脸上扫过，只叫了一声：“爸。”
“君子有状，这么匆忙像什么样子。”
陆启昭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马上要回宏远了，整理好自己，别让他们觉得你年轻浮躁。”陆志远对儿子很严肃，父子俩面无表情的时候神态很是相似，不怒自威。
孟钰缓和气氛：“好了，老陆，都是来度假的，别每次都板着个脸。”
陆志远也不愿多提，眉头松了些许：“不是说带女朋友来了吗？”
“她有工作，没在这儿。”
“这么不巧，过年之前带回来让你奶奶见一面。”陆志远侧过脸，“还有书白的女儿，老太太喜欢热闹，过年让她来家里聚聚。”
孟钰眼睛带过陆启昭的表情，幽幽叹气，像是一位因为女儿叛逆而头疼不已的母亲：“去年我也跟她见过——就元宵节那天，吵了一架，现在还跟我置气呢。”
他表情平静，没有接话。
陆志远双手按在膝头，站起身拍了拍陆启昭的肩：“绮媛这丫头做事磨磨蹭蹭，我们不等她了，你在这等她吧。”
“好。”
他们站在原地目送陆志远和孟钰离开。邱思源是第一个变了脸色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问陆启昭：“什么情况？沈南桑是孟钰的女儿？”
廖佳薇才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孟钰和你爸爸？”
陆启昭的表情从出现到现在都是黑色，像是暴风雨钱海面上攒动的乌云，一言不发。
邱思源问廖佳薇：“你早就知道沈南桑爸爸是谁？”
“我当然知道，沈叔叔过世之前我们还见过。什么时候开始孟钰和陆……”廖佳薇捂住嘴，惊天的秘密被自己发现了，第一反应是慌乱，“那现在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孟钰去而复返：“原本是准备了见面礼给你女朋友的，没想到她不在，下次还有机会给她吗？”
廖佳薇像护崽的母鸡，警惕地瞪着她：“你别太过分了。”
“我只是关心她而已。”孟钰处变不惊，远远看起来仍旧是一位体面关怀的长辈，“最近你爸爸忙着公司年终的事情还没顾得上看新闻，有些事情我想还是先别让他知道的好，免得他生气，司瑜也不高兴。启昭，你说是吗？”
说完，她露出一个处变不惊的微笑，又回到了陆志远的身边。
陆启昭始终没有说话，他站在风口上，衣服被吹得凌乱，表情却像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溯里，一段一段时间连成串，一个一个细节嵌合，远比这风更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