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银雪相互依偎着度过了一夜,第二日,天刚泛鱼肚白时我便起身了,我想去打听阿爹的消息,我觉得巴特尔不会赶尽杀绝,毕竟他曾跟随阿爹学习。

“银雪,我走了,你不必跟着我。”

我抚摸着银雪低声道。

这六年光阴,银雪从瘦小的狼崽成长为威风凛凛的大漠狼王,我惊叹于他的变化,亦真心为它高兴。

它低低呜咽着,好似在对我说着什么,我虽听不懂,却也能看出它的不舍。

“等我办完事便来看你,你现在跟着我,我反倒不便。”

我温柔解释道,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

但它却似乎听懂了,因为它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留在原地目送我。

我虽未走遍大漠,但月牙泉是来过的,所以我认得路。

我迎着月城方向走去,走了近一日,方能遥望到城门。

路边流民往来,遭受过这样一场大战,早已是家破人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凄苦,我带上面纱,隐入人群,朝着月城走去。

城门口铺设着简易的帐篷供人落脚,还为流民提供简易的吃食。此刻我已饥肠辘辘,从月城的战争开始,便未吃过一顿饱饭,直至今晨,才在泉边找到些野果充饥,但行了一路,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跟在长长的队伍后,等待着给予。

分发食物的是匈奴人,若是有气节的人,绝不会要敌人施舍的食物,可我得存活下去,我需要气力,才能寻找阿爹,解救阿爹,所以我跟随着人群排起长队。

我啃着手中小小的胡饼,看着残缺的屋宇,只觉眼睛酸涩。

这里是大月的都城,曾是那么繁华,此刻却满是断壁残垣,一片狼藉,而曾经大月大贤的养女,却在这里啃食着敌人施舍的食物。

这人生,还真是奇妙呢!我自嘲地想。

“听说了吗?昨夜匈奴与大月在圣山战斗,大月八百兵士硬是和匈奴血战了一夜。”

旁边着黑袍的汉子用月氏话低声说着。

“此事怎会不知,听说这八百勇士宁死不降。”

另一个着黄袍的汉子也低声道。

“是啊,他们都是英雄。”

黑袍汉子感叹道。

“最令人敬佩的当属大贤。”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也加入了二人的谈话。

我的心紧紧一揪,紧张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是啊,听说匈奴的单于赶到明月山时,只余大贤、左大将与左骨都侯三人,他们被围困于敌人之间,却丝毫不怯,匈奴单于曾受教于大贤,有意劝降他,可大贤却只轻笑一声,不予理会。”

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接着道。

“是啊,听说单于知道左屠耆王逃离后,十分震怒,直接射杀了左大将与左骨都侯,却唯独未杀大贤,而是一直在劝服他。”

黑袍大汉说道。

“可大贤未理睬,只高喊着:‘大风起兮云飞扬,黄沙漫兮鼓喧嚣,吾为猛士兮卫家园,今此一去兮不复还’,说完自刎于单于面前,面带着微笑平静离去。”

络腮胡大汉满是惋惜与敬佩说道。

我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瘫倒于地。

死了,阿爹死了,他为他的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以最豪气的姿态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永远活在月氏人心中。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内心哀嚎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阿爹,阿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

我痛苦至极,感觉心口在撕裂。

我起身奔出人群,管他是否惹人注目,一切都已不重要,我最爱的人离开了人世,那我活着又有何意思?

我拼命地奔跑着,风在耳边呼啸着,喉中已有血腥味,我却还是没命的奔跑,直到被一棵枯木绊倒在地,方才停下。

我掩在黄沙中大声哭泣,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银雪找到了我,它焦急地低声嚎叫着,又不断舔舐着我的手背。

我呆呆地坐起身,抱着它又哭。

“银雪,银雪,阿爹死了,我再没有亲人了。”

我痛苦地说道,银雪一动不动,任由我抱着。

从黄昏至夜半,我的哭声延续着,直至泪水流干,悲伤却未减半分。

我渐渐镇定下来,摸了摸腰间的罗带,暗下了狠心。

腰间的罗带是独属于我的武器,月氏人多以匕首与刀为武器,可我初习武时,却独钟情于鞭子,它既可远程攻打,又极具杀伤力,防身最好不过,挥舞时又极为好看,所以我学了鞭法,可后来我又觉得鞭子不便携带,亦不够美观,正苦恼间摸到腰间所系的罗带,便有了想法,于是在十二岁那年,我找了全城最好的丝绸店与兵器铺,为自己打造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兵器。

罗带选用了绣有云纹的白色丝绸,宽两寸,长五尺,两端各嵌一个月牙形银器,平日绕于腰间,无人能看出来是武器。

我决心去暗杀巴特尔,虽说为本国子民谋求利益无可厚非,可他明明可以制止这一场灾难,在他们获得周边城池后可停止战争,让两国百姓仍旧安居乐业,可他却步步紧逼,逼得月氏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逼得阿里耶狼狈逃亡、阿爹自刎,我不管什么国之争端,我只为阿爹报仇!

我打定主意,无论此去要付出何种代价,无论成败,我都接受!

“银雪,我没事了,你走吧。”

我放开银雪,低声对它道。

正起身欲走,忽踩到异物,原是我的包裹,里面是我十五岁时所收到的生辰礼,那是我最快乐的记忆,我不愿丢弃,甚至在战斗时亦随身携带。

我弯身欲捡起包裹,忽看到漏出来了一角纸,我即刻抽出打开:

月儿:

你别怪阿爹,阿爹也舍不得你,可是国家危亡,大丈夫怎能偷安?月城是我的家乡,我爱它如爱我的生命,我愿意与它共存亡,我已年近天命,爱过,痛过,人生的喜怒哀乐都已尝遍,此生也算无憾,可你不同,你如含苞的花朵,还未绽放,怎可枯萎?月儿,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我都是值得的,开心的,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我不愿你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争争斗斗,我只愿你肆意绽放,幸福、快乐的活着,答应阿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做傻事,阿爹希望你去中原,那里有各色屋宇,各样景致,还有你喜爱的桃花,凭你的机谨,定能远离朝堂纷争,为自己谋得一方天地。月儿,你定要答应阿爹好好活着,这是我唯一的心愿,只要你活得幸福快乐,便是对阿爹最好的回报。月儿,遇见你是我这辈子的幸福,阿爹爱你。

字迹有些凌乱,想来写信时很是紧迫。

啪嗒,啪嗒……

一滴滴泪落在信纸上,一圈圈晕开。

阿爹,您总是最了解我的想法。

我双手颤抖着,痛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