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又行至西方的天幕,整个大漠覆上了金色纱衣,我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旁边是静卧着的骆驼。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一阵风过,带起一片细沙,我闭上眼,躺倒在黄沙中,感受着细沙在身上流淌,有种无法言说的惬意。
我算了算,若未记错,这是我在大漠看的第九十九次日落,次次景色不同,身边陪伴我的人与物也不同,不过无论如何变换,这里都是我始终钟爱的王国。
“我就知道你在此。”
我正胡乱想着,蓦的,身后有人说道。
不必睁眼,我已知道来人是谁。
“怎么,今日我阿爹没有留你背兵法吗?”
我说道,身体却未挪动半分,仍旧躺着。
“我已熟记。”
身后的人答,随后走至我身旁,也同样躺下。
“果然是大月的左屠耆王呀!”
我笑道。
身旁的人只轻笑了笑,未作答。
“啊月,后日便是你生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沉默了一霎后,身旁的人再次开口。
虽未睁眼,但我能感觉到他偏过了头看着我。
“未知的礼物才最有意义,我向来如此,不是吗?”
我坐起身,一只手抄起细沙,静看着它们从我指缝溜走。
“我知道,只是想问问你可有特别喜欢的,怕我准备的不如你意。”
身旁的人也随我坐起,看着我道。
“左屠耆王的礼我怎会不喜欢?”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并笑着反问。
“哈哈哈……”
听我如此说,身旁的人朗声大笑。
我亦回之大笑。
日已完全下沉于西方,天空中只余下淡淡的光。
“啊月,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妃?”
身旁的人静静看着我,良久,缓缓开口。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墨色鬈发垂至身后,一条嵌着蓝宝石的抹额束于额头,浓眉深目,高鼻薄唇,坚毅的下颔边已有髯发生长,右耳戴着银环,天蓝色衣袍,周身高贵冷傲,这是我第一次细细看他,未想,此刻的他竟已有王者风范,尽管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阿里耶,在月氏语中是高贵的意思,他是大月国的左屠耆王,也就是中原所说太子,他是大月国未来的王,身份高贵,因我们二人一同长大,关系密切。
“你知道我只是阿爹的养女,我亦不是月氏人。”
看了他良久,我转过头看向远方渐暗的天幕答道。
我的阿爹是大月国的大贤,名叫禺谦,因父亲是中原商人,故起了一个中原名。大贤的职责与中原的东宫三师一致,教习大月国的左屠耆王文韬武略。
我并非阿爹亲生,这是月城中人人所知的事。毕竟阿爹是鬈发高鼻深目的月氏人,而我却是三千青丝直黑如瀑,娇鼻桃花眼,一派汉人模样。
阿爹曾有过一个妻,是名中原女子,听说是少时阿爹被他父亲送去中原随名师研习时所结识的,那女子才貌俱佳,与阿爹郎情妾意,二人结合后很是锦瑟和鸣了数年光阴,只可惜阿娘红颜薄命,而且无子女所出。
阿娘去世三年后,阿爹带着忧伤独自返回了故土大月国。
阿爹在中原生活多年,又随名师研习,精通中原籍典仪礼,自身又极富才华,颇有名气,故而刚回大月不久,便被大月国的王召为大贤,为大月的左屠耆王传道授业。
而我,是一个中原弃婴。
那日阿爹祭拜父母归来,看见了被丢弃在黄沙上的我,就将我带了回去。
他为我取了一个“月”字,因为他说他看见我时,一轮明月正缓缓升上大漠的天幕。
从此,月城多了一个叫禺月的人。
“你知道我从不介意。”
他说。
“大王不会同意的。”
我淡然开口。
“他很喜欢你。”
阿里耶肯定地说。
“他的喜欢不足以让我成为你的王妃,他明白,你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的月氏女子。”
我转头看向他道。
“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亦看着我,眼神急切又坚定。
“可是我不愿意。”
我亦坚定道。
阿爹刚成大月国的大贤时是孤身一人,无妻无子女,又才华横溢,容貌俊俏,是大月诸多女子的梦中之人,可惜阿爹对逝去的阿娘情深似海,不再另娶。
我幼时曾问过阿爹许多人想问的问题。“阿爹,你为何不再娶一个阿娘?”
那时阿爹正在翻看着一本书,我趴在他身旁。
阿爹听到我的问题后愣了愣,随后喃喃道:
“我已拥有过世间最绚丽的珍宝。”
阿爹说完这句话后,久久看着蔚蓝的天空,书再未翻动一页。
那时我虽小,但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眼中最夺目的人,才能成为相伴终老的良人,毕竟日子多是了无生趣的,需要两个人一起为它添彩。
但我知道阿里耶不是我心目中最绚丽夺目的人,哪怕他是大月将来的王。
听到我的回答,阿里耶显然怔了怔,随即粲然一笑。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
他说,声音中是九分了然,只有一分的落寞在颤巍。
“无论如何,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阿里耶,我祝愿你找到你喜欢的王妃。”
我诚挚地看着他,说道。
“好。”
阿里耶转头看向另一边,却高声答道。
此时明月已挂在正空,满天的星辰闪耀,银色光辉倾洒,这是大漠最美的景色之一。
“我们该回去了。”
我说。
“待的时间确实够久了,走吧。”
阿里耶站起身说道,一手伸向我。
我爽快地覆手上去,借他的力站起。
随后我们骑上骆驼,一前一后,走向远处的灯火,那是大月国的都城——月城,里面有我最爱的阿爹。
“火焰燃烧啊
美酒飘香啊
鼓声欢响啊
我们在月下踏沙舞动
银色的月辉是我的纱裙啊
我最梦幻的纱裙啊
……”
骆驼慢慢向前行着,一阵夜风经过,抚过我的面庞,吹起我的裙摆,我觉得很是欢快,便低低唱起这首古老歌谣,只觉此情此景,与歌中词甚是妙合。
“可惜没有手鼓。”
听到我低低的歌声,阿里耶回过头来笑着道。
“这有什么要紧。”
我毫不在意道,继而又哼唱起。
阿里耶笑笑,也随着我唱。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