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舞曲如此精妙,竟像作曲者亲身参与过战争。”
坐于皇上下首的长宁侯裴玄忽道。
“哦?”
听闻这话,皇上带了些探问的眼光看向我。
我心猛地一惊,少顷便恢复如常,我虽从未说过我是月氏人,但也从未否认过我不是,况且月氏已灭,与本朝又素来无仇,有何好怕?
“禺坊主在大漠长大,有何奇怪的。”
我刚欲开口,霍锦逸的声音便悠悠传来。
完了。我心再次紧揪。
裴玄或许只是随口一说,皇上虽好奇,却也不见得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单纯好奇,可霍锦逸如此一说,就将我二人的交情点了出来。
果然,霍锦逸一开口,众人都似有若无地看向了他。
霍锦逸最是骄傲不羁,从不屑于在这种场面上谈笑,如今却为我开口,想来我二人定是交情匪浅。
我余光一瞥,瞥见谢婉儿满脸疑色,方为初似也是一惊。
此前霍锦逸虽常来舞云居,但他二人从未正面遇上过,而谢婉儿的疑惑则是她听闻的是我与方为初交情匪浅,此刻却变成了霍锦逸为我开口。
霍锦逸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话已出口,无法挽回,只满是歉意地看着我,我宽慰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只是因为在意才会失言。
“哦?这么说来锦逸与禺坊主很是熟识了?”
裴玄忙接过话题问道,众人都看向我与霍锦逸,似乎都想知道答案,独有皇上未看,好似一片了然。
“回禀陛下,锦逸虽为武将,却喜音律,舞云居歌舞独出一格,故此锦逸常去观赏,禺坊主蕙质兰心,能歌善舞,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起来。”
霍锦逸忙走至我身侧跪下,对着陛下道。
问题是裴玄所问,但霍锦逸却一眼未看他。
“嗯,简云是个难得的明澈女子,你们二人相熟也是正常。”
皇上沉声说道,想将这一页揭过去。
“简云今日的舞曲甚妙,要赏!”
接着他又看着我道。
“谢陛下。”
皇上挥挥手,让我们归座,宴饮继续。
我回至座位低眉沉思,听闻裴玄与霍锦逸之父霍司衍都是本朝难得的将才,霍司衍英年早逝,裴玄却一路走至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揽本朝兵权,霍锦逸与裴玄本是无任何干系的,但因霍锦逸军事才能得天独厚,皇上便极力提拔霍锦逸,让霍锦逸与裴玄分权,因此裴玄十分不满,但又极为忌惮霍锦逸。
对外抗敌时二人是并肩战友,对内却时刻提防着霍锦逸,但霍锦逸从不屑于此,以至裴玄次次如打棉花。
宴中有多道目光向我袭来,我只做不觉。
霍锦逸的目光是关切,方为初的目光是担忧,裴玄的目光是探究,皇后的目光是打量……
朝堂中的人皆是人精,如此一遭,想必裴玄只知晓了霍锦逸待我不同,或许会从我身上打主意,若不离开长安,这宫廷纷争只怕是躲不过了。
“陛下,锦逸身先士卒,率兵入敌腹地,生擒了匈奴左右骨都侯,可谓是战功丰硕,不知陛下要如何嘉赏他?”
魏夫人忽娇笑着软声开口。
“明日即会对各人论功行赏,你多言什么。”
皇上沉声道,面上似不悦,但我并未觉得他是真生气。
我心一紧,只觉不安,我总觉着他们二人是在一唱一和。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觉着再多金银对锦逸都无甚作用,故此才妄自开口。”
魏夫人忙开口解释。
我只见霍锦逸冷冷盯着魏夫人,魏夫人似被他的目光吓到,神色微僵,但片刻后恢复如初,一片娇美华贵。
皇上似有了些许兴趣,忙看向魏夫人问:“哦?那依爱妃所言,朕该赏锦逸什么?”
魏夫人忙起身至皇上身前,娇声道:“臣妾认为,再多金银珠宝都比不上一位温柔贤淑的当家主母,如今锦逸年已二十,身边却连个侍妾都没有,他日日辛劳练兵,需得有个照顾他的人。”
我心一沉,却又松了口气,果如我所料,又是赐婚。
我只入宫两次,却两次都遇赐婚,上次是方为初,这次是霍锦逸,我自嘲地笑笑。
“陛下!”
霍锦逸忙站了起来。
端坐上首的皇上忙抬手制止了霍锦逸,对他开口道:“爱妃说的不错,你年纪已到,是该议亲了。”
随后他又看向魏夫人问:“依爱妃之见,觉着谁合适?”
“锦逸风姿俊朗,潇洒不羁,又年轻有为,寻常人定是相配不了,不过臣妾听闻御史家的女儿最是知书达理……”
“陛下!锦逸已心有所属,今生非此人不娶!”
霍锦逸不待魏夫人说完,已上前跪下,虽是跪着,身姿却依旧挺拔,他直视着皇上,固执坚毅,不容人勉强,哪怕这个人是天子。
“锦逸!”
皇上似动了怒,却也只喊了一声,随后逼视着霍锦逸。
二人目光相迎,虽未语,却好似无数刀光剑影,全场沉寂,似能将每一个人的心跳声都听清楚。
良久良久,皇上才收回了目光,低叹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日后再议。”
这一场二人的对峙,霍锦逸赢了,我看着霍锦逸跪立着的身影,只觉心被什么紧揪着,酸涩无比,泪已滚落了下来,我心疼他,在这个朝堂上,人人都心思各异,但好歹有相伴之人,可他却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皇后先是做局外人,远远静观着,如今皇上见皇上退步了,忙为他斟酒笑道:“哎呀,少年人总是年轻气盛一些,锦逸这般骄傲,还不是因着陛下的宠爱,当日臣妾便劝过陛下,不要这般娇纵着锦逸,陛下说你就喜他那不羁的性子,还说什么本朝多一些向他这般的人才好呢,如今陛下后悔可是晚了呢!”
皇上顺着台阶而下,接过皇后的酒笑说:“如今说来竟是朕的错了。”
“就是陛下的错。”
皇后笑道。
一席话下来,氛围松动。
“臣妾今日有些贪杯,失了言,自罚一杯。”
魏夫人虽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笑着开口道。
皇上笑指了指魏夫人,随后又看向下首:“嗯,你啊,是该罚!锦逸,快起身落座吧,今日是为你们这些辛苦征战的人设的宴,你需多饮几杯。”
“是。”
霍锦逸起身落座,宴会又恢复如初,仿若未发生过任何事。
果然宫中的人都是演戏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