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闯‘云水间’未成的陆游,在第二日便离开了白帝城,他来到‘淮水渡’乘坐渡船,准备沿着淮水南下,返回师门藏兵山。
在闯入云水间之前,陆游满心皆为仇恨,只想为云家满门复仇,而直到真正去到云水间以后,陆游方才顿悟,如今的自己已并非前世之身,同掌控着天下第一帮派的杨凌相比,自己就是蝼蚁,更遑论风雨楼。
陆游知道,对自己来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提升实力。
这也是他,决意返回藏兵山的理由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云父云飞扬曾在其临行前叮嘱过,如果有变,云峥可返回藏兵山。
陆游猜想,或许藏兵山和云家世代守护的‘天龙九式’有所关联,说不定可以替他解开此中谜团。
藏兵山位于南渊国境内,自白帝城登船,只需十日便可抵达。
十日后,渡船在南渊国一处名为‘垭口’的码头靠岸,垭口码头,距离藏兵山徒步仅需三日,陆游一路向西,终于走进藏兵山地界。
虽然在世间,藏兵山名声不显,但在南渊国境内,藏兵山却素来享有盛名。顾名思义,藏兵山典藏天下奇兵无数,是南渊国铸造兵器祖庭所在。
南渊国兵部所使用的兵器,一半以上出自藏兵山,在曾经南渊国立国之战中,发挥过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藏兵山虽名声不显,却同样拥有和世间其他名声显赫宗门不相上下的宽阔领地,辖制南渊国北部一郡。
初代南渊国国主亲自赐名,藏兵郡。
陆游一进入藏兵郡,便感受到天地之间气息异常,整个藏兵郡弥漫着沉沉的死气,陆游心中涌起强烈不安。
一般来说,死气浓郁之地多数出现在一些灭国战役之后,或者天降瘟疫的灾变之后,死灵怨气数量短时间急剧上升,导致一方天地灵气浸染。
但是,藏兵郡如今的现象却更为诡异。
如今天下四海升平,南渊国与邻邦之间并无战争,亦不可能有国战发生。至于瘟疫,更不可能,陆游走过之处,百姓生活如常。
若非修士武人,对于天地灵气变化并不能准确感知。
陆游在路边一处行脚茶摊子暂停歇脚,要了一壶茶水,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茶摊子却并没有什么客人。
陆游心生疑惑,便向店家打听:“敢问店家,最近藏兵郡内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店家掌柜神色微变,重重叹息一声,道:“小哥有所不知,我们藏兵郡本就是因为藏兵山而得名,一直以来蒙受帝京庇佑,百姓过得也还不错,但是就在五日前,藏兵山一夜之间被灭满门,无一幸免,唉,太可怕了。”
陆游闻言,神情猛滞。
“果然,还是发生了。”
下一刻,陆游的身形便自原地消失。
只余下一脸错愕的店家,只呼白日见鬼了。
陆游再出现时,已经来到藏兵山山门前。
本该悬挂着藏兵山三个字门匾的山门,如今仅剩下一半断壁残垣,站在废墟前,陆游心头万分沉重。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前世的时候,还是少年模样的陆游在亲族被灭门之后同样只身返回师门,亲眼目睹满山遍野皆为尸身的场面。
如今,这样的一幕,再度重现。
宿命,当真是一如既往。
陆游迈着沉重步伐,走进藏兵山,沿着记忆中熟悉的道路拾级而上,他的整颗心,已经沉到了冰点。
不过,与前世不同的是。
这一路走来,陆游并未看到师门师兄弟的任何一具尸身,所有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纵然不见尸身,陆游仍然心知肚明,师兄弟们十有八九已经遇难,整个藏兵山中始终萦绕不散的浓重死气足以证明这一点。
陆游在藏兵山主堂前止步,他回身四望。
藏兵山景象尽收眼底,浓烈的悲伤情绪油然而生,陆游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云峥神魂相融,而云峥在此生活了近十年,藏兵山对于云峥来说,便是第二故乡。
而对陆游来说,难免有兔死狐悲的心情。
往日在山门中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师门中众师兄弟,和长辈的面庞一一浮现,陆游逐渐被热泪模糊了视线。
“师傅……”
陆游拳头紧握,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面庞浮现在眼前,正是将幼年云峥领回藏兵山的陆藏渊。
藏兵山山主,陆藏渊。
十年之间,陆藏渊尽心尽力,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将一个原本玩世不恭的宗族子弟打磨成同龄人中的翘楚。
直到如今,陆游方才明悟。
其实师傅对自己寄予厚望,如果没有陆藏渊,自己依旧还是那个顽劣不堪的宗族子弟,或许早就死在云家满门惨死的时候了。
滔天的恨意,再度将陆游裹挟。
“到底是谁?”
悲伤过后,陆游努力使自己情绪平复下来,陆游深知,藏兵山的劫变并不会像云家满门被屠那么简单。
云家遇难,终究是风雨楼这样的杀手组织所为,有迹可循。
如今陆游如今已经寻觅出杨凌这一条线,只要假以时日,等他修为提升以后,自然可以一一抽丝剥茧,再行复仇。
但藏兵山劫变,却根本无迹可寻,整个藏兵山如同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藏兵山门下弟子上千人,无一人逃脱,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陆游不禁是一团乱麻。
就在陆游沉思之际,背在陆游身后的‘云纹古刀’却是传出嗡鸣振动,紧接着,古刀自行离鞘而出,飞入主堂之中。
陆游难免诧异,云纹古刀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不及多想,陆游紧随其后,跟着古刀的轨迹走入主堂。
云纹古刀最终悬停在主堂内悬挂的一副画像跟前。
主堂之中总共供奉着七张画像,乃是藏兵山历代山主,而云纹古刀所指的这幅画像,正是藏兵山初代山主,陆阳。
陆游虽不知所以,但是上前躬身一拜。
“藏兵山第九代弟子云峥,拜见祖师。”
陆游站直身躯,望着祖师画像,眼前所见却是猛然变幻,此变故不禁让陆游顿感,仿佛有万钧威压倾泻而下,压的陆游几乎是要双膝跪地。
“魔族余孽,竟敢踏足我藏兵山,不知死活!”
祖师画像中的人影兀自现身,自画像中脱离而出,站在陆游前方,此人一身青衣,面容肃穆,开口间便带着沉重的威压,让陆游有种窒息的感觉。
陆游心中难免震惊,对方竟能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来历根脚,那对方的修为至少天元境界,甚至已经跨越天元。
陆游虽被压制,但他依旧不屈地抬起头,望向那个满脸肃穆的青衣男子,声音沉静:“既然祖师有灵,为何又眼睁睁看着藏兵山遭遇劫难而不顾,你说我是魔,祖师此为,便就是人之所为了吗?”
陆阳波澜不惊的眼中,浮现一抹诧异,望向陆游的视线里多了几分异样之色。
良久之后,陆阳轻叹一声:“天道如此,有心无力。”
倾压在陆游身上的如山威压如潮水般散去,陆游站直身躯,但很显然,陆阳的话,落在陆游耳中,并不认可。
陆游直视藏兵山祖师陆阳,面露讥讽道:“生死有命就是天道?还是说,祖师的大道前程相较于藏兵山上千条性命更为重要!”
此话一出,陆阳面色骤变。
“放肆!”陆阳沉声道:“天道如何,岂容你个魔道余孽置喙!”
陆游整个人立刻便倒飞出去,轰然坠地,在陆阳的盛怒之下,陆游的生死几乎是在一线之间,但陆游依旧神情不变,哪怕体内气机翻腾,有溃散的迹象。
陆游强压下一口血腥,抬头直视面露怒意的陆阳道:“藏兵山奉你为祖千年,但在我看来,你,不配!”
陆游骤然跃起,大手一揽,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云纹古刀立刻被其握入手中,陆游双手持刀,猛然朝着陆阳劈了下去。
刀锋斩落,身前却空无一人。
整个主堂之内,一片空寂,只有陆游沉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仿佛一切皆是幻象。
陆游再抬头,悬挂在墙壁上的祖师画像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动静,但很快,陆游便知道,方才发生的种种,并非幻境。
自己如今寄居的这具身体,曾经被残花鬼手的‘催魂掌’打碎部分根骨,受过重创,若是想恢复巅峰,就必然需要先修复根骨筋脉,这是一个极为漫长又曲折的过程。
但此刻,陆游身上的隐疾却已经被修复。
甚至,隐隐中,筋骨强韧性更甚从前。
陆游再度朝着祖师画像躬身一拜,而后转身离去,随着陆游的脚步迈出主堂,其一身气息亦是攀升至地元中期境界。
再次站在主堂前,俯瞰整个藏兵山,陆游眉头紧紧皱起。
修为晋入地元中期,陆游感官更是胜过从前数倍。
在这一片沉沉死气之中,陆游察觉到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漂浮其中。
“魔气!”
陆游曾经身为魔道巨擎,对魔道气息自然十分熟悉,如今在藏兵山发现魔道气息,这让陆游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陆游视线猛然朝着某个方向望去,一道不属于此地的气息正在迅速离去,陆游当即纵身跃下藏兵山,朝着那道气息追去。
对方速度奇快,在山林之间亦是畅通无阻。
陆游紧随其后,奔行五十里。
却依旧还是失去了对方的气息,对方隐入山林,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缓缓走来。
这一行人统共十三骑,人人佩刀,簇拥着中间一辆装饰华贵的车架,同只身行走在官道上的陆游擦身而过。
陆游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不再在意,因为从对方服饰便能看出,应该是某个世家子弟出行的车架。
半日后,天色将晚。
陆游再度在一座驿馆,看到了白日里相遇的那辆华贵车架,陆游走入驿馆,顿觉驿馆内气氛有些诡异。
驿馆,陆游推门而入。
喧闹的氛围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门口方向,同时,在看到陆游的那一刻,每个人都下意识摸向了身旁的兵器。
但陆游依旧神色不变地走进驿馆,在角落一方闲置的桌前落座。
“小二,来壶酒。”
陆游的声音不紧不慢,蜷缩在柜台后面的年轻小二这才颤颤巍巍地端来一壶酒水,放在陆游身前。
陆游替自己倒上一杯酒后,又对小二温和地说道:“我要一间上房。”
店小二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有问题吗?”陆游问道。
店小二心中哀叹一声,只能道:“没问题,我这就去为客官准备上房。”
对于店小二的神色变化,陆游尽收眼底,但却依旧若无其事,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而对周围因为陆游的出现而握紧刀兵的众人,陆游则直接无视。
所有人的视线皆聚集在这个身后背刀的黑衣青年,直到黑衣青年落座,并无其他异常举动之后,众人才收回目光。
驿馆内,再度恢复喧闹。
陆游不动声色地望着周围服饰各异的众人,心中已经作出大致判断,眼前这二十多名武人,应该属于两方势力。
其中一方,陆游在白日里曾经遇见过,正是官道上那架华贵马车中所载之人的一众随从,这些人人人佩刀,且又各个气息沉稳内敛,更像是出身行伍。
而另一方则完全不同。
充满着江湖气,亦是有着江湖人自身的不羁狂傲带在身上,这些人虽然极力压制自身,但却依旧掩饰不住那份久经杀伐的气息。
两方人马不知道什么原因,齐聚一堂。
陆游本就是露宿于此,无意参与其中,饮过一壶酒水以后便准备上楼。
刚要起身,便觉驿馆中的气氛再度沉凝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骤然汇聚向二楼,陆游亦是抬头,望向楼梯方向。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男子长发如墨,以束带拢在身后,手持折扇,折扇挥动之间,清风拂面,扬起鬓前发丝,更显气质卓然。
男子身后,跟着一名少年模样的侍从,少年气息内敛,看不出深浅,但行步之间,却无声无息。
陆游眉头微皱,看着自楼上走下的年轻男子,来到身前,男子在陆游身旁的长椅上落座,又随手拿起桌上已见底的酒壶,轻轻摇晃。
“小二,酒没了?”
小二心领神会,立刻重新端来一壶酒,轻轻放在桌子上。
男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举杯浅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穷乡僻壤无好酒,可惜了。”男子抬头,看向陆游道:“你说呢?”
陆游神情不变,道:“于我而言,只有烈酒和不烈的酒,没有好和坏的分别。”
男子闻言,顿时笑着举杯道:“这话有意思,值得喝一杯。”
见陆游无动于衷,男子便独自一饮而尽。
就在男子将要为自己倒上第二杯酒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愤怒的声音,有人拔刀出鞘,紧接着,原本就极力压制的两方人马顿时剑拔弩张,纷纷抽刀对峙。
“李淳风,交出龙纹章,否则你今日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
名为李淳风的年轻男子,面色不变,轻轻端起酒杯,放在鼻前嗅着酒香,说道:“敢拿刀指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话音未落,那名率先拔刀指向李淳风的江湖人的手臂,便沿着膀子被齐齐切断,一瞬间,血流如注。
凄厉的痛呼声,响彻在整个驿馆之中。
李淳风眉头微皱:“聒噪。”
下一刻,痛呼声戛然而止,对方喉咙已经被利刃割开,顷刻身死。
突然的变故,让一众江湖人顿时心惊胆跳,望向那道背影的视线中,恨意滔天。
但对方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细细品味着手中寡淡酒水,声音平静。
“回去告诉杜杀,想要龙纹章,让他自己来取,我在‘御音馆’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