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赵受益长到了九岁。
九年来,刘娥一次也没和定婉见过面。如果说以前是为了防止授人以柄,现在则是为了受益。
孩子不知前尘旧事,是真心把刘娥当母亲看待的。唤她大娘娘,又唤淑妃小娘娘。母慈子孝,和乐安宁。
两人将孩子教得很好。赵受益知道自已是王朝唯一的继承人,迟早会被封为太子,却始终待人宽厚和善,从不仗势欺人。
刘娥不敢想象,这样无瑕的孩子若知道自已的生母另有其人,且在外面受苦,会有何反应。
更怕他受人挑拨,被有心之人利用。
所以,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不见,是最为理智的方式。否则,见了第一面就会产生侥幸心理,忍不住想见第二、第三面,总有一天,会被受益发现。
他还这么小,对人对事的看法还未形成,容易受伤,从而对这个世界产生憎恨。
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为幸福。
她希望受益开开心心的,保持那一份独属于孩子的纯真无暇。
等他长大,再告诉他不迟。
同年九月,赵恒感觉身子大不如前,常染风寒,风湿痛也时常发作。担心自已一病不起,遂封赵受益为皇太子,赐名赵祯。
朝政渐渐落于刘娥一人的手中。
刘娥没有半分喜悦。
有时候她看着冷雨滴答的窗沿,心想世事为何如此无常。她这一路走来,见过无数的人,有多少疾病缠身,最后零落成泥。尽管太医说,官家只是身子虚些,静心调养,便能好起来。刘娥还是不放心。
大概这就是“关心则乱”。
看着赵恒的病情反反复复,过了年也不见大好,她的心里很害怕。
她在想,要不要派人将妙元公主接回来,与赵恒见上一面。只见一面,绝无下次。让赵恒高兴些,心情好了或许病也跟着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司天监发现“太白昼现”异象,经过占卜,得出“女主昌”之卦。大诧,不敢私瞒,趁着刘娥不在福宁殿之时,上禀赵恒。
赵恒斜卧于床榻之上,久久没有出声。
司天监监正前脚出,昭宣使周怀政后脚忧心忡忡道:“官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虽是个宦官,但早年是由太宗自战场上拾得,是以对太宗忠心耿耿。太宗去后,这份忠心便转移到了赵恒的身上。
论官位,比郭槐还要大些。
赵恒反问道:“你怎么想?”
周怀政道:“小的……小的不敢妄言。”
赵恒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朕叫你说,你便说。”
周怀政把眼一闭,豁了出去:“小的读书不多,却也听说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后来武氏常伴高宗身侧,也曾助君批改奏疏,渐渐把控朝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虽话讲一半,但要表达的东西,全在里头了。
赵恒还是原来那个表情,浅浅地抬起眼皮道:“那你以为何?”
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周怀政只能把话挑明了:“小的以为,‘女主昌’,大类‘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放肆!”赵恒忽然自病榻上坐起,胸膛因愤怒而高低起伏着。
周怀政一心为了皇帝,才致御前失言,急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官家恕罪,是小的嘴坏。小的自已掌嘴,还望官家消气。”
他“啪啪”扇了自已几个耳光,却仍不死心道:“小的跟着先帝时,就曾发誓要为这大宋的江山鞠躬尽瘁,今日虽言语唐突,但小的不后悔。”
赵恒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沉默良久,道:“太子今年九周岁了,到了明年就是十岁,也该替朕分忧,实行监国了。”
这是削皇后权的意思。
周怀政大喜道:“官家英明。”
郭槐自钟瑞宫回福宁宫,把赵恒与周怀政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在他眼里,帝后是一对贤伉俪,经过岁月不温柔的淬炼,两人的感情变得坚不可摧。他们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他亲眼见证了他们冰释前嫌。刘后这些年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无一不是为官家和太子殚精竭虑。她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傻女人,只知一味付出,很少考虑自已。
若说刘娥要篡权自立,他第一个不相信。
可是有什么用呢?官家似乎相信了。前有司天监所谓的卦象,后有周怀政明目张胆的撺掇,任谁坐在帝王这个宝座上,都无法如从前一般安心。他同情刘后,却也不怨官家,要怪就怪天意弄人,每个人都是宿命的棋子。
虽身为棋子,却不甘心被愚弄。这是郭槐跟着刘娥,学到的最大的道理。
命运总是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坎儿,跳不过去就是断手断脚,跳过去了,那就是鲤跃龙门。刘娥就是那条鲤鱼,力争上游,永不言败。郭槐每天都被她惊艳,她的魅力远远高于赵恒。
所以,郭槐顺从了自已的心,跟上了周怀政。
周怀政去了中书省,找到了寇准。寇准为相正直,人人皆知,周怀正找他,实在郭槐意料之中。两人在里边秘密商议了大概半个时辰,不知具体内容。然后周怀正回官家寝殿,寇准出了宫。
两人在分别时言,要让翰林学士杨亿即刻起草“太子监国”的诏书。
那么刘后呢?刘后该怎么办?一旦权势被架空,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