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姐姐为我晋国鞠躬尽瘁,楚国经此一事元气大伤。便从宗室里急匆匆寻了个孩子推上帝位。天下分崩离析,我也有自已该做的事情。”司寇遥沉声开口“元昭三十六年,晋国灭楚,之后我将国号改为成,将国都迁往故岳。那个名为准的孩子,也就是你们方才所见的陛下,就是姝姐姐的幼子。”

“准儿来皇宫时的年纪也不过十来岁,与他舅舅一样,温和恭顺。尤其是那双眼睛,总会让我想起旧人。”

“姝姐姐前几年因病去了。我近些年也常常梦到年少的事情,我想我活得够久了,也该去见见旧人了。他若等我,那便等得太久了。”

「云迩哥,这臆珠与其他的不同。」

「凌儿也看出来了。」

「没错,臆珠之外,有活人的遗念。」

「那是什么?」

「简单地说,是南屿。」

藏凌眼圈已经红透了,清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君,您还有什么愿望吗?”清贰温声道。

“我多想见他啊,多想将这么多年的事情悉数告知。想知道当初我取他性命,他可还怪我?”

“倘若我们还能让您见他一面呢。”清贰沉思片刻,开口道。

藏凌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灰尘,以心声唤出臆珠幻境,而清贰唤出南屿死前遗念,遗念幻化成形出现在臆珠幻境之中。

面前的司寇遥看着那白色的光圈,沉思片刻开口道:“这是什么?”

“您迈过去,就能见到您想见之人了。”藏凌将手递给她,司寇遥扶着藏凌的手站起身来。

她一步又一步,迈向了那白色的幻境,却在要踏入光圈之前回头对藏凌笑了笑:“谢谢你,藏姑娘。我深感自已无法再支撑多久了,书桌上有一封信是给准儿的,你们将那个转交给他,他会让你们离开的。”

缓慢的步子迈进泛着白光的幻境之中。

垂老且布满褶皱的肌肤在迈入幻境后变回了年轻的模样。

那抹白色发带却依旧松松垮垮系着。

夜幕四沉,面前是颖都的府邸。司寇遥站在院落内,那抹月白色背影停在了书桌前。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南屿。

隔着门扉,夜色与烛光互相映衬,两两相望,四顾无言。

秋风袭过,风声萧索,院内的落叶旋转着落入池水之中,发出清脆声响。

寂静倏然被打破,司寇遥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提起裙摆跑向南屿,发带散于空中,随风飘扬,一头青丝忽而倾落。

南屿向她伸出双手,司寇遥紧紧环住了面前的人。

“南屿”她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

“嗯”南屿轻声应她,在他开口时司寇遥感受到了他胸腔传来的震动。

“南屿”她又唤了一声,像是确定这并不是一场幻梦

“我太想你了”司寇遥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把头埋在他怀里。

“怎么没戴你的发簪?”南屿伸出手指抚上她的青丝,声音悦耳清脆“岁遐。”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字,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总有一种温柔缱绻的意味。

“真好听。”司寇遥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胛处,喃喃自语。

“因为你面前这个人杀了你,总该让她吃点苦头不是?”她退后两步,仰起头弯起唇角。

“嘴角在笑,眼睛怎么在哭呢。”南屿伸出手,抚上了她的眉梢眼角。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南屿伸出了小拇指轻轻晃了晃。

司寇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她将小指搭在南屿伸出的指节上,轻轻晃了晃。

“对啊,说好了。”司寇遥哽咽着,眼泪在眼眶打转。

南屿双手轻轻捧上她的脸颊“其实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不舍得离开你的。”

司寇遥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

“是吗?还好我没做过什么蠢事。”

“你完成了你的愿景,我都看到了,岁遐。”

可是却总自已一个人落泪,把所有求亲的人全部拒了,箭术那么好却再也没握过弓,心疾极重常常呕血,画了那么多那么多他的画像……

他只能看着,看着她形销骨立,看着她自我折磨。

连为她擦眼泪这么容易的事情都做不到。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南屿伸出手指缓缓拂过她的侧脸,为她擦掉眼泪。

“我从没怪过你。”南屿的声音变得忽然很轻“再见,岁遐。”

南屿将吻烙在司寇遥额上,司寇遥轻轻阖上了眸子。

“……再见,南屿”

那一袭蓝衣终是化作粉尘飘散,她再伸出手却只握住了虚空,她终于明白,南屿是真的离开了。

身后书桌上一支带着露水的桂花静静地被搁置着。她知晓,那是他最后的告别。

幼年时,她唯独钟爱桂花,因为它香飘万里。但在此刻这股浓郁的香气却呛得她咳嗽不停,她抹了抹眼角,死死握住那束桂花,像是不知道他已经走了一般大声说道:“我很喜欢!南屿!我很喜欢……”

喜欢你送的桂花

喜欢你教的礼仪

喜欢你给的糖果

喜欢你红着脸唤我“殿下”

喜欢你带着星辰的眸子

喜欢一起漫步过的熙攘街道

喜欢你的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喜欢和你的默契无间

喜欢你的尽职尽责、拳拳真心

喜欢你对我的珍视

……

犹记少年时,他国拜访,各邦王子皆在朝下,那不拘小节的月氏族长笑问“今日在坐如此多的月氏儿郎,不知公主喜欢哪一位?”

司寇遥轻轻笑了,玉指轻扣桌面。

“本公主心悦之人,自然只有一个”

“哦?不知公主所说之人是哪位啊?”

“自然是我晋朝奉常,南屿”

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啊,南屿

……

你不怪我,那就太好了

幻境逐渐幻灭,女君缓缓坠落,却依旧是那副年轻的模样。

藏凌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住,拥进怀里。

女君死后,臆珠凝结成形,小小一颗泛着蓝色晶莹的珠子,却是女君和南屿的一生。

“女君死了?”久久未开口的姜木歆轻声问道。

“心灭万物灭,她这么多年始终对南屿有执念。执念散去,她也就随之消散了。”清贰认真解释。

“那她还能遇见他吗?”藏凌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缘之一字,最是无解。他们牵扯太深,犹如双生花般缠绕在彼此生命里,说不定,还真的有一段来世情缘呢。”清贰上前拍了拍藏凌的肩膀,蹲在藏凌身侧。

“那我就希望他们来世可以过得幸福一点。”藏凌点了点头。

清贰不知从哪里忽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藏凌,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吧。”

“没哭了”藏凌抽噎着应道。

“好好好…你没哭,那把这方干净帕子收下好不好,就当是我硬要送给你的。”

“那好吧。”藏凌接过以后迅速拭了拭眼角残泪,将帕子塞进了袖中。

藏凌起身将那颗蓝色珠子久久地握在手心,她终于明白,这趟旅程的意义。

见生见死,见这世间百态。

“云迩哥,拜托了。”

藏凌将那臆珠递给了清贰,几人将女君司寇遥安置在床榻之上,取了桌上书信,转身离开了乾奉殿。

那殿中角落箱匣里,落满了一人的画像,画像一侧提着这样几句:

言之恸兮,思之痛兮

与君甚遥,不可及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