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被人抬进棺材的母亲,一寸寸泥土埋去的好像不止是母亲的躯体,更掩埋了山翎暖对于这山家的所有幻想。从那刻起,山翎暖就明白了,这山家的一切都是假的。

随后山翎暖遇到了许久归家一次的山婧,山婧只是望着她笑了,并没有过多言语。她被教养嬷嬷拉着手走出院子,山婧负剑跟在那男人身后走进中堂,她滔滔不绝地向山讲述着自已押镖的事情。她转过身看向山婧,她的马尾荡出了好看的弧度,整个人舒朗又坦荡,笑颜是那样明亮。

嫉妒如同暴雨后深夜里的潮湿苔藓,自山翎暖的心里生根发芽,每看山婧一眼都会无限疯长。她不由得想,如果不是因为那男人的言而无信,自已会不会也是山婧那副模样?

凭什么死的是母亲,该死的分明是山家的每个人,尤其是山家山盟玮。

可她此刻还需依附他才能活下去,她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流落在外的孤女形象,偶尔对他嘘寒问暖,让他对这个女儿心生歉疚。

扮演可怜的弱者角色对于山翎暖而言,实在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她知道夏觅挽实在是内宅里极易恼羞成怒的妇人,只是和那张脸太像了,所以才得了那般盛宠。自已越被山盟玮看重,她越气急败坏。

折磨山翎暖对夏觅挽而言,是熄灭怒火;对山翎暖而言,是机会。

被泼了凉水,在柴房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时,山翎暖突然笑出了声,恩宠过重时她总是内心挣扎,觉得是自已用母亲的死换来了这一切,这样饥寒交迫的环境对她而言倒是更好一点。

来人是山婧,这里是山婧的家,她不喜内宅争斗,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粉饰太平。她倒还问她痛不痛?山翎暖泪眼朦胧地摇摇头“不痛,也不冷,姐姐不要怪别人,也是我自已做错事。”

山婧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今后会护着她。山翎暖却在内心嘲讽着她,不愿解决让她处于如此境况的罪魁祸首却来她这里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可这些痛意算什么,与病死的母亲相比这样的痛简直是杯水车薪。

“好,小暖从今往后会好好听姐姐的话。”她握着山婧的手轻轻笑了。

山家的人,全部虚伪至极。山翎暖想。

就连自已,也是一样。

山家设了宴席,她在席间烦躁得过分,寻了借口偷跑到后花园里独自蹲在池边看池内游鱼。一转头就看到了竹林边廊道上亭身玉立的少年,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了,却是第一次与他打了照面。

看到这少年的脸时,清贰与藏凌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少年手捧着小册子,握着一截短笔正涂画些什么。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身对她弯起眉眼,笑得灿烂。

山翎暖望着他的浅笑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脚下一滑却是摔进了那一方浅池中。

山翎暖连忙站了起来,鬓发衣衫上的水滴不断滴落,显得格外狼狈。

少年放下纸笔小跑过来,对池中的她伸出手

“来,我拉你上来吧。”

冰凉的手指握上那双温热的手,山翎暖被他拉了上来。

“多……多谢公子”山翎暖有些局促不安。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她,语气带了些歉意“抱歉啊,刚刚想跟你打招呼,没想到吓着你了。快擦擦吧,别着凉了。”

他莞尔一笑又道:“你是……小暖吧,我叫傅奕歌。我常常听婧儿提起你,她流落在外的妹妹。”

“你跟她说的一样可爱。”

听到那个名字,心顷刻坠入谷底,眸光瞥向他的小册,那上面所画的少女裙摆刺得她心口生疼。她没再开口,提起裙摆便逃开了少年人的目光。

她山翎暖,是山家流落在外的小女儿。

姐姐山婧是诗词歌赋、文武兼备的全才,是镖局的下一任继承人。姐姐山婧野心勃勃、快意潇洒。

在这偌大的山家,她从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除了姐姐娃娃亲定下的未婚夫。

她喜欢傅奕歌。

初次见他时,阳光烂漫的傅奕歌带着厚礼来家中拜访,几乎是一眼,她就爱上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指着他问侍女,那人是谁。

侍女告诉她,那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婿。

自那天起,她开始缠着山婧,小女儿的痴萌憨态她信手拈来,很快就让她那心地善良的姐姐对她宠爱有加。

于是她装作无意问姐姐“姐姐何时成亲呢?”

姐姐揉着她的脑袋,说那都是上一辈的约定,做不得数,她只想看顾好镖局。

可姐姐提到傅奕歌时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分明是欣赏。

既然姐姐说不喜欢,那我喜欢也无妨吧。

山翎暖心想。

但此刻看到他的画册,知晓傅奕歌对山婧的心意时,她承认自已嫉妒得发狂。那是姐姐的夫婿,却是她的心上人。

倘若她过着山婧那样的人生,那此刻傅奕歌的画册里也该有她的身影吧。

妒恨,怒火中烧,这么多年的不甘像是要把她吞没。

山婧什么都有,而她一无所有。

山翎暖拎着一把剑就离开了山府,只留了张“我出去散散心”的字条。

走了很久甚至快要离开故岳城,她到了一个荒凉的村落。正没头没尾地走着,她突然被一截断竹绊了一个踉跄。

画面到这里,清贰与藏凌心中都生出一个猜测。

“山翎暖,不会就是那百年姑娘吧?”

“倘若当真如此,那竹迹岂不可怜至极。”

山翎暖抬头看向那一大片竹林,傅奕歌的画册和温柔眸子浮现在脑海,她瞬间怒上心头,拔出剑就把那些笔直的竹子通通砍倒,直到竹林深处的那支翠竹。

他像是才修成人类模样,缩在角落蜷成一团。

山翎暖迈着大步走向他,他抬起头的那瞬间,山翎暖居然破天荒地有那么几分理解山盟玮。

竹妖的模样,与傅奕歌那么相似,相似到她有片刻恍然。

她没能对着傅奕歌这张脸拔剑,可她又依然对傅奕歌喜欢山婧这件事气愤无比……

却又无能为力。

倘若他不是姐姐的未婚夫婿,就好了。

倘若山婧消失了,那就好了。

竹妖跟在她身后,不断追问她为何偏偏不杀他。她被烦得没有办法,冷冷开口“还不是因为你生得漂亮。”

竹妖听完更为雀跃地缠着她,要跟她走。

她问他“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竹妖却说他会画画,那人站在廊道轻笑的模样浮进脑海。

她软了语气开口:“倘若你画出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就来见你。”

期限是一百年。

一百年后,她早已成为一堆枯骨,可能也就会把傅奕歌忘了,到时候也不必再管这些约定。

竹妖顿住步子答应了她的请求。

百年之期,一死一伤,倒真无人赴约。

游历还未结束,她就收到了山家的飞鸽传书。信中告诉她,山盟玮与姐姐山婧,死在了押镖途中。

对山婧又妒又恨这么多年,她想过报复山府每一个人,想过送他们每个人下地狱。可这些人里,慢慢撇去了最让人艳羡的山婧。

不知道这样的复杂心境到底为什么,再见到她的尸体时却瞬间明了。

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已变得幸福的可能性,是山婧把那些变成了现实。

因为山婧太好了,好到她不忍苛责,好到只要是她的东西,即便山婧说不爱,自已宁愿躲掉也不忍看她一丝失望的神情。

好到,她对自已有求必应,分明尽是上一辈的错,她却在对山翎暖百般补偿。

好到,山翎暖曾经有几个瞬间恍神,她或许可以只把她当姐姐相待,而不是山家长女。

她轻吐一口气,释然亦有心酸亦有。最后,她还是抿着唇角,得心应手地掉着眼泪,在旁人看来,格外伤心。

山婧真的死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变成了山翎暖的。

镖局、山家的当家人,以及

山翎暖抬眸看到了葬礼上红着眼圈的傅奕歌

她的未婚夫婿。

姐姐,既然你死了,那这些东西我就全拿走了。

对上她的目光,傅奕歌小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暖,别太伤心,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随时来傅府寻我。我会替你姐姐好好照顾你的。”

她听到还没与山婧成亲的傅奕歌开口道。

“好,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