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刚刚躲到屏风后,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那人一进房间就立刻关上了房门随后即刻便快步走到了床边“我的好父王,你可别怪我,谁让你摇摆不定,你让姬韵回来不就是让我死吗?那还是你先去死吧。”话毕就是一阵挣扎反抗的声音,王后掐着自已的手心,内心斗争许久还是没忍住冲了出去想要推开床边那人“快住手,你这孽子,他是你父亲!”
太子见有人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解释道:“母后,我什么也没做啊”
床上的帝王刚刚吞下了烈性毒药,此刻已经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但他的眼睛却还望着二人扭打的地方。王后悲愤交加地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
太子见她动作下意识就想跑,谁知门却怎么拉也拉不开,门外的采薇不停地往远处眺望,只要公主殿下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或许王后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你任太子以来,做了多少恶事。不过本宫都是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原谅了你。可你如今居然弑父,你还配为人吗?姬觞,你忘了吗?正是你刚刚亲手杀了的人,教会你射箭骑马,教你兵术书道。而这些,他甚至都没有教过自已的亲生女儿!”
姬觞闻言笑得癫狂,他指着床上的人对王后道:“他教我?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得到他的欢心,他永远说我做得不好,只有姬韵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他只爱姬韵!他到底为何要把姬韵叫回来,让她死在那深山老林岂不正好,她回来后一切都乱套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记清脆的耳光就落在了他脸上,王后用最严肃的语气正色道:“姬觞,你真是蠢得可怜。你知不知道,姬韵也从未得过他一句夸奖。即便她回来了,为了你的情绪他也从没见过姬韵一面。他有多在意你这个太子,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却说他最爱姬韵,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住嘴,我让你住嘴!不准说了不准说了!”太子的精神已经有些崩溃了。
见他如此模样王后轻轻笑了,听到门外咔哒一声开锁声,她立刻从袖中掏出了那把匕首,直直地插入了自已胸口。那把替女儿求一条生路的匕首,最终还是用到了。
在她倒下的瞬间门被打开,是姬韵带着众臣前来侍疾。王后强忍着痛挣扎着说:“太子,你何苦如此?大王一直只有你这一个继位之人,又何苦要毒杀大王,还要伤我至此呢?”
“我没有!我没有!!!是她自已捅的,不是我!!!疯子,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是疯子!!!!”太子经此一遭算是彻底崩溃了
姬韵几乎是瞬间将王后拥进怀里,她眼圈红得厉害“母后,母后……你别怕!御医呢!!快传御医啊!!”话毕她又将心沉了些强撑着继续说道:“来人,将姬觞速速押入地牢。”羽林卫闻言立刻将姬觞押了下去。群臣神色纷乱,各有不安。姬韵见状又道:“各位在偏殿稍作休息,茗瑟,带各位大人去偏殿。”
安排好一切的姬韵视线已经彻底模糊,王后喘着粗气看着面前极度恐慌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的女儿,释然地笑了。她抚上姬韵的侧脸“母亲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做的很好,没有我也会很好,韵儿别怕。”
“母亲,你不会有事的。韵儿怎么能没有你呢,韵儿没有你不行的。”姬韵哭腔明显,身侧的孟釉和采薇也都偷偷抹着眼泪。
“韵儿,你父亲走之前,向你道歉了。是皇室对不起你,是母亲护不住你。此后,你要替母亲好好照顾自已啊。”王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如果有来生,我就去做韵儿的女儿吧。”
“母亲,你再撑一下好不好?韵儿求你了……你说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好,你再陪陪韵儿吧,太孤单了,韵儿一个人走不下去的。”
王后的呼吸已经很缓慢了,姬韵也不再哭喊,而是将头埋在她肩头道:“好,那下辈子母亲来做我的女儿,我会很爱很爱很爱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就像你这辈子对待我一样。母亲,我们就这样约好了,你说过从不骗我的。”
大历十年四月廿二,大王王与王后逝,太子姬觞疯疾被扣押,王室仅余王女姬韵。
姬韵抱着王后的尸体不松手,整个人已经哭到力竭,坐在地上沉默着。采薇见状上前拍了拍姬韵的肩膀道:“殿下,节哀顺变。”
姬韵罕见地没有应答,只是呆呆地坐着。内监前来处理尸体,他们抬走了王后,姬韵也只是乖乖地任他们摆弄却依旧一言不发,待到整个房间的痕迹都被清空了,姬韵还是那样坐着。
夜色渐深,采薇、茗瑟等人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去寻近日与公主交好的解攸,却没成想还未走出多远,就看见解攸小跑着冲向晟轩宫,见到她们几人忙道:“我刚刚已经听说了今日的事情,殿下如何了?”
“殿下悲痛过度,迄今为止还是一言不发,也不吃不喝。公子您快去看看吧,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啊。”茗瑟忙道。
解攸推门而入后,被姬韵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他行至她面前温声道:“殿下,冒犯了。”
随后半跪着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见她始终没什么动作,解攸又道:“殿下,想吃饭吗?”
“殿下,不睡觉一直这样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殿下,厨房新做了奶酪樱桃,你想不想尝一点儿。”
“殿下,你要不要喝点水缓一缓?”
“殿下,或者说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无论解攸说什么,姬韵始终失魂落魄地坐着。解攸想了想又道:“殿下,王后娘娘如果看到你这样,她会伤心的。”
姬韵这才有所反应,她抬头望向解攸,声音沙哑道:“我想荡秋千。”
“好,那我们就去荡秋千。”解攸见她终于开口了,心中生出些许欢喜。
“殿下还能走吗?”
姬韵摇了摇头。
“那,我背殿下去吧。”解攸话毕在姬韵身前蹲下身来,姬韵的声音很轻“多谢你,解攸。”
解攸走得很慢,他没有再开口,只是提着一盏孤灯静静走着,姬韵的双手紧紧圈着解攸,她把头轻轻埋在解攸肩背处,良久才道:“解攸,你说,人会有来世吗?”
解攸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不想敷衍姬韵。沉思了许久他温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人能有来世。今生未尽的缘分,来世定能弥补。”
“是啊,来世我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我应该会有一个漂亮乖巧的女儿。那时候你也要早一点来找我,我们不要再站在对立面,到那时候就做真正的朋友吧。每天还一起下棋。”姬韵应着他的话,随后又道:“我拜托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按殿下的嘱托,去向左小将军借兵十万,现就驻扎在京都城外,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多谢,帮了大忙了,解攸。”姬韵缓了缓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想什么时候离开?解攸。”
“殿下,御花园到了。”解攸闻言连忙出声转换了话题,姬韵看出他的逃避,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跟他说起了从前的事
“我小时候,我母亲经常推我玩。后来我离开去了丹浔山,就再也没玩过了。”
“她本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却总是为我改变。幼年时我一直唤她为母亲,从未叫过母妃,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叫的,我觉得亲昵,她就告诉我一直不换称呼也可以。”
“在丹浔山那十年,如果不是她偷偷送来的信件,我怎么可能撑到回宫呢?”
“解攸,母亲走了,这世界上没人会如她那般爱我了,我彻底孤身一人了。但我知道那些百姓需要我,我会撑下去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你是我回宫后第一个朋友,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你的愿望。”姬韵荡起一个不高的弧度,温声说道。
“殿下,倘若我说,我的愿望变了呢?”
“只要我能实现,我尽数满足。”
“我能留下来吗?”
“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的话,殿下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姬韵的秋千逐渐停摆,她坐在那里对上解攸的视线。解攸的视线也没有丝毫躲避,他又一次开口却答非所问:“殿下,我从来没有自已荡过秋千,连棋术也是自已与自已对弈。所以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可怜我也好,喜欢我也好,我不想去纠结这些了。解攸,这些话是你亲口说的。”姬韵顿了顿又道:“我当真了。”
“殿下尽可当真。”
“云迩哥,你说解攸真的会背弃姬韵吗?”藏凌看着秋千前的这一幕感叹道:
“他很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为了姬韵留在大历,他的旧国怎么可能放过他呢?或者说,他现在依旧受制于旧国吗?”清贰喃喃道。
姬韵并未登基,但因姬觞的事,群臣也不好提另选他人继位的话。但依旧有人用十年前的卦象质疑。姬韵早就将解攸调来的十万兵马调入京中,对那些质疑声,姬韵也不再解释而是就地诛杀。姬韵就这样做了大历的掌权之人。六国局势不稳,姬韵执掌大权后的刺杀从未间断。
姬韵不喜歌舞又时常困于殿中批阅文书。刺杀的机会就只有每日与公子解攸散步休憩之时,当那内监掏出匕首刺向姬韵时,解攸下意识将姬韵护在怀里,匕首直直刺入了他的肩胛。血迹缓缓晕开,解攸青色的常服荡开一片红晕。
那刺杀之人在撤退途中被擒,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自尽而亡,御医皆知王女与魏国公子情深意切,几乎是迈着大步不敢懈怠地走进未央宫为解攸诊治。而那诊疗结果却甚为奇怪,年迈的常太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对姬韵说了实话。
“禀王女,公子伤处并不严重,稍加静养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太医但说无妨。”
“只是那匕首上可能是沾过某种药材,公子对其反应明显,甚至有中毒之兆。在微臣看来,应该是苗疆的蛊毒。公子体内有些某种蛊虫,那匕首上是引子,蛊毒发作后只有解药才能救公子性命,王女见谅,微臣技拙,无法做出解药……”话毕常太医看向姬韵微微躬身。
“大医的意思是说,解攸现在能做的,只有等死了,是吗?”
“若无解药,公子最多只有半年可活。”
听完常太医的话,姬韵向他微微躬身道:“多谢太医”
片刻后,常太医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下身侧的采薇、茗瑟与床榻之上昏迷中的解攸,姬韵却突然笑了,很多画面突然在脑海重叠
“一起下棋吧,殿下。”
“解攸才要多谢殿下。”
“殿下,我会的。”
“我是为了她能更好地活下来,才离开她的。”
“母亲只是舞蹈出众……”
“因为有我在的话,殿下就不是孤身一人。”
“殿下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姬韵叹了句“那卦象,该不会是真的吧”
采薇上前扶她却看到了她满脸泪痕。
未过片刻,她对采薇说道:“让暗卫营去调查一下公子在魏国的日子,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听着暗卫的报告,姬韵有那么片刻的沉默,原来他自小都是过着的都是那样的日子。母亲是苗疆送去的舞女,为夺那所谓的宠爱将亲儿子视作毒蛊,魏王的见面也只是确认那毒蛊的情况。
解攸就在那幽暗的宫墙里度过了那么久的时光,自小过得甚至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哪里懂得怎么去爱呢?会做的事情就只有投其所好地讨好,一日又一日的下棋。
“公子在大历时,会有接应的人半年来送一次解药。而最后一次正是王女回宫那日,魏王得知公子与您亲近,本欲让他回国将王女的情况悉数告知或先假意逢迎随后取王女性命,但公子都未听从。所以魏王打算破罐破摔,假意刺杀王女实则刺激公子体内毒蛊使公子死于大历,借机发兵谋权篡位。”
她突然有些不想再听,摆了摆手打断了暗卫的话喃喃道:“你说,解攸在魏国过了几天好日子呢?”
听完暗卫的话,姬韵提步正要出门,迎面就遇到了采薇,她气喘吁吁道:“王女,公子醒了。”
姬韵小跑着去往未央宫的方向,推开房门解攸正靠着喝药,他着白色中衣,脸色看起来却好了许多。
“解攸,你醒了。”
“殿下怎得如此慌乱?嗯,我醒了,托殿下的福,肩膀一点儿也不痛了。”
“解攸,后天能随我出门一趟吗?”
解攸微微有些怔愣,但还是点了点头“殿下要去哪里?”
姬韵轻轻笑了“是个很好的地方。”
七月初七,并非什么节日。
傍晚时分,解攸按约出现在了宫外,却不见姬韵的身影。没过片刻,他就看到捧着一小把紫色花束的俏丽女子向他奔来。
姬韵双手将花递给解攸“敢问这位小相公怎得一个人呐,既无人作陪可愿意与小女子同游?”
“在下乐意之至。”解攸接过那捧紫色的鸢尾,笑意盈盈。
“姑娘要去往何处?”解攸又问道。
姬韵随即牵起解攸的手,小跑起来“去了就知道了”解攸看着那明媚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姬韵先是拉着解攸去城北旧巷,旧巷零嘴吃食甚多,姬韵挑了几样自已从小爱吃的买下纷纷递给解攸。
“这是桃花酪,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这是糖画,我小时候最爱吃了,又甜又漂亮”姬韵轻轻附在解攸耳边道“是我偷跑出来吃的。”
“这是酥果,用水果做的小点心,新鲜又甜”
“这是冰糖葫芦,用山楂果串成再浇上糖浆,酸甜可口。”
“解攸,你也尝尝吧。”
姬韵手执酥果,递到解攸手边。解攸顿了顿接过,他从未吃过这种甜食,年幼的记忆已记不太清,算起来到大历的这段时日才是真正他人生里为数不多安心的时光。他将那红色的果子放入口中,淡淡的甜意自舌尖漫开。他一下一下小心咀嚼着,姬韵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他这里,见他吃完连忙问道“怎么样?”
“很甜,我从没吃过这样甜的东西。”解攸望向姬韵老实回答道
姬韵的心口又像被什么东西揉皱了一样,酥酥麻麻。
天空忽而炸起一朵美丽的烟火,姬韵看着那星星点点绽放的晶莹,突然弯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却充满悲伤:“解攸啊,不要忘记今天。”
“不要忘记我。”姬韵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