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一路流浪,途经清河郡的一个小村落,她一下船,却发觉有官兵在那一块封村,被拘在内的百姓哭嚎连天。
“这儿有丧尸!你们把村烧了,我们都不要活了么!”
“放我们出去!”
……
人声鼎沸,官民的冲突愈演愈烈。萧靖走近一看,确实看到官兵运来桐油,似要烧村。
村民霎时皆用纱布掩住口鼻,在人群之中,有一颇有威望的老人忽而发话,“你们不仁,就别怪我没不义!放人!”
村民放出了原本用铁链所绑之人,眼见他形同丧尸,众人霎时惊慌失措地逃窜,生怕接触到他,几个士卒为阻挠其靠近,拔出剑来结束他的性命。
那人倒下,他的血却溅到其中一卒,于是驾马而来的使君一声喝下,几个官兵也拔剑结果了溅到血那人的命。
萧靖大为不解,横出一镖刺中那官员的坐骑,眼看他坠下马来,她对之冷冷一笑。
“萧靖?”
有人在异地他乡唤她的名,连她都觉得惊讶,定睛一看,却惊觉不是别人,而是昔日与史家小女缔结连理的裴渊。
“裴渊!你成了这儿的刺史?可方才那人无非是被溅到血,你们怎么就杀了他?”
她不理解为何裴渊骤下杀心,却听得他连连哀叹,“这也无可奈何,此村如今已成了丧尸村,若是接触患病之人,我们也会被传染,故而只好永绝后患。”
“那么霸道?找大夫看过没有?”
“喏!就在那里!”
裴渊指了指在前头探尸的老者,萧靖却发觉那也是熟人,上前攀谈,“常老前辈!”
常百草回过头来,有些惊讶,萧靖问他为何不在楼兰,只听他摇头道,“先前京都水疫,平王召集江湖名医前去,可最后老夫都束手无策,这才知道自已所学不深,于是近年来便在江湖游窜,何处有怪疾,我便在那里。此村的丧尸之症,怪啊!颇似狂犬,却不似狂犬,啧啧!”
霎时,有一火球被扔了过来,常百草衣袍被烧,吓了一跳,“哎呀呀!”
萧靖连忙为他扑火,发觉是村民为了泄愤,自制煤球扔出来,颇有要跟官兵同归于尽之感。
还未等他们应对,便听见人群中一彪形大汉便喝道,“把那个刺史抓进来!他们要是敢烧村,我们就让他陪葬!”
“好!”
于是村民一鼓作气,当即跑过来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裴渊击下了马,抓到了他们那边。
萧靖见状当即要去救人,却听见裴渊对她喊道,“你不要过来!若是三日之内我还不能出来,你就代替我下令烧村!”
他一边喊着,一边将令牌扔给了她。
萧靖接过令牌,与常百草对视一眼,“老前辈,若是将此病交予你,你有几成把握?”
“这不好说,还是得等老夫入村探病,查清楚此病的脉络,说不定还能制出解药!”
常百草悲壮地对她说道,“老夫决心入村,若是我也出不来,劳烦姑娘为我立块碑。”
萧靖摇摇头,转而对与裴渊同行前来封村的官员攀谈,“几位清河郡的使君,久闻大名!”
“姑娘是……”
萧靖拿出了自已家族的令牌,证实了自已的身份,使君们看见她令牌上的姓氏,当即噤声,他们知道那是京都十二世家中的大姓。
“我也要入村,七日之期,我与裴大人会查出此病的真相。若是到时运气不好,几位使君再来封村也不迟!”
萧靖说完这话,便遭到使君阻拦,“不行,如果让你们进村,万一有什么差池,把疫症传出去,我们该怎么担待?你们全都走吧。”
萧靖摇摇头,心意已决,“你拿着这个令牌,就算真有什么事,也用不着向任何人交代。”
她走进村口,跟常百草一同进村。
村民见他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反抗的激情渐渐消散。在外的官兵见状,只好加紧看守,给了他们七日限期。
※
裴渊被村民放开后,对萧靖毅然进村大感不解,问她为何要冒险。
“你疯了!你分明可以逃的!”
裴渊自问若非手无缚鸡,无奈被村民所抓,必定不会愿意跟他们同生共死。
萧靖摇摇头,叹道,“若非用我的身份逼迫使君给七日之期制药,这帮村民上下数千人就要魂归九泉,想想也于心不忍。我不是菩萨心肠,我只是对常老前辈有信心,他若是入村查看,必定能制出解药。”
未走几步,远处传来一阵阵小孩子的呼喊。
“救命!”
众人抬头就见到一个小孩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跑过来,背后紧跟着一个年轻女子。
只见她此时双目无神、眼球里满布红筋,眼角淌血神情凶恶,手脚僵硬如僵尸般追逐着前面的小孩,似是要把他生吞了的样子。
“是丧尸啊!”
裴渊见状同村民一同落荒而逃。
萧靖上前抱走孩子,常百草上前点了丧尸的几个穴位,那丧尸当即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而后便晕倒过去。
众人纷纷上前查看,感叹常百草神乎其技。
常百草于是道,“找个地方把她安置起来,老夫才能研究病情,制出解药。”
于是他们照办,将丧尸女搬到一处茶舍处,常百草这才开始在丧尸身上施针。
“这种病很像猘犬症,猘犬症只有被猘犬咬过才会染病,可这种是人之间的,应该是由病犬中传染来的。”
常百草于是说道,“医书记载,医治猘犬症的其中一个方法就是用咬人猘犬的脑加上药材磨成粉末然后涂在病人的患处。我在村子里看到很多患病的野狗,兴许就是它们中开始传开的。”
此话一说,村民当即手持火把,要将村里的野狗通通烧死,常百草却阻止了他们,“若是诸位真的有心解村中之难,不妨连夜将村里所有的野狗都抓起来,不要诛杀,先用它们的脑来制药,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村民一听,一时觉得可行,却又卸下气来,“不行,若是活捉野狗,一不小心被狗咬伤,我们感染丧尸病,到时候解药又制不出来,我们还不是白白送死!”
“那你们要坐以待毙么?”
萧靖冷笑一声,问他们,“活着,或者干脆死在这里,你们自已选。村子那么大,凭我们三个之力根本不能将野犬找齐,可若是你们齐心协力,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正在犹豫之时,一个彪形大汉走过来,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手下,村民对他十分恭敬,纷纷弯下了腰,“白虎帮主!”
“就照他们说得办!不然要在这里等死啊!”
那大汉一声喝下,村民纷纷回家找齐猎具,要在村里找野犬。
萧靖好奇他的地位,谁料那人率着手下在常百草恭敬作揖,“听闻你是来治病的医师?猎犬他们会去找的,劳烦你先跟我们走一趟。”
“你家里有病人?”
常百草微眯双眼,指着那个丧尸,吩咐他道,“你让你的手下把她安置好,我要靠她来研究此病呢!”
“无妨!老前辈快跟我来!”
待常百草随他们走后,萧靖发觉那昏睡的丧尸女的靴底粘了些淡黄色小花。
“这是什么花?”
裴渊答道,“是桑菊……我记得后山溪边,长了很多桑菊。”
“那这女子兴许是在那儿被野犬咬伤,继而感染此病的,我们就去那儿找狗罢!”
萧靖作势欲走,但裴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去了隔壁酒舍,手提两个酒坛才紧随其后。
※
“你拿两坛酒做什么?”
“遇到野狗咬我们,可以拿火把驱赶,拿酒就能将火变大嘛……”
裴渊依旧是谨慎的性子,两人果然在溪边看见一丛丛桑菊。
紧接着,一只野狗跑到溪边喝水,萧靖立马追上去,对裴渊喊道,“那只野狗似脚受了伤,兴许它就是丧尸之病的来源。”
“快捉住它!”
裴渊连忙跟上,那野犬似也发觉他们在跟,停下脚步,对两人狂吠起来。
裴渊这就开始用火攻,喝了口酒,喷在火把上,一道火焰朝着野犬飞去,那狗受了侵犯,当即横冲上来,咬裴渊一口,而后消失在丛林里。
“可恶!”
萧靖顾着看他,没有再追,“我们快去找常百草,不然你将变成丧尸!”
于是萧靖带他去找常百草,此时常百草正同白虎帮的人攀谈,见到他们这般场景,连忙上前为裴渊诊治。
“我们在溪边碰到一只病犬,也许它就是丧尸病的根源!”
听完萧靖所说,白虎帮的人当即说要去找那野犬,常百草拦住他们,“欸!诸位等等!唯恐到时畜牲再咬人,你们不妨先喂它吃骨头肉,在里头加点迷药……”
“好勒!我们这就去办……”
白虎帮主当即叫手下先去捉犬,萧靖诧异于他们对常百草恭敬的态度,问道,“老前辈,你帮他们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老夫只会医病,他们村里似乎来了一个贵客,有一个年轻人也感染此疾,多亏我前去,稳住了他……”
此话说来蹊跷,萧靖疑惑,“这村中还有很多病人么?”
常百草边为裴渊施针边答,“不多……除了那个年轻人,还有在村口死的那个,就剩这女丧尸,还有裴渊裴刺史咯!”
突然想起什么,常百草抬头对她吩咐说道,“对了!姑娘,今晚我们得跟他一起。”
“为何?”
“我听村里人说,这丧尸症除了癫狂形同丧尸走肉一般,还会在月圆之夜露出獠牙,跟野人一样见人就咬。”
常百草感慨道,“月圆之夜要比平时更加凶狠。刚好今天,就是十五啊……”
※
天色骤黑,乌云密布。
客栈中,所有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裴渊被铁链所绑,困在柱子上,不知道何时才会变得癫狂。
萧靖望着外头的夜色,满是提防地望着他,此刻圆月高挂于天际,而得丧尸症的裴渊似也渐渐苏醒。
果不其然,他一睁眼睛,便面露凶光,青筋暴起,继而身上的衣服被挣破,如同野人那样嘶吼着,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常老前辈,现在怎么办?”
只见常百草一针刺入他百合穴,紧接着在他胸口连点几个穴道,裴渊才微微消停,继而又沉睡过去。
此刻,窗外的明月又消失在云雾里。
“欸?”
萧靖觉得十分神奇,跃跃欲试,“这一套拳便能制服他?我也要学!”
常百草转过身来,得意地昂起头,“当然了!老夫可是研究这套拳法多时,什么癫狂之症皆能被制服!”
而后他便开始教导萧靖穴位,告诉她要如何打这套拳。
圆月又悄然挣脱乌云。
“呜——”
裴渊又开始嘶吼起来,此刻气力更甚,萧靖当即上前,要用那套拳法制住他,谁料连打三遍,毫无作用。
她只好捂着脸跟常百草求救,“老前辈不行啊!”
“老夫来罢!”
常百草自信地走过去,故意逗弄发病的裴渊,“来!老夫再帮你一次!”
施了拳后,他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对萧靖说道,“这不就好了,学会了么?”
“前……前辈……”
萧靖指着后头,常百草回头望去,发现裴渊丝毫不受控制,他那长满獠牙的口几乎就要咬上自已,仅有一步之遥!
“哎呀妈!”
常百草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两人皆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裴渊正在奋力挣脱铁链,此刻几个村民手持棍棒冲进了客栈,本以为他们是前来相助,谁料听见他们哭喊,“救命!那女丧尸跑出来了!”
白虎帮主也带着手下随后赶到,“不好!那个年轻人也跑出来了!”
铁链都困不住他们!
看守的人通通慌了手脚,于是来此求助。
常百草察觉到危险,喊道,“那你们还跑来这里干嘛!这里更危险!”
话音落地,铁链断裂,裴渊在月光之下露出獠牙,疯狂地朝村民们扑去。
“快跑!”
“救命啊!”
……
众人一哄而散,正欲往外头逃跑,不过片刻又跑了进来,喊道,“不能出去啊!那个女丧尸也跑过来了!”
“老天爷啊!”
“救命啊!”
众人纷纷在客栈里四处逃窜,被三个丧尸追了一会儿,他们才发觉丧尸渐渐消停,觉得奇怪不已。
“欸?他们发病完了?”
白虎帮主走上前去,对着追他的裴渊一阵捶打,“让你追我!让你咬我!”
月光照在裴渊的脸上,他又重新充满气力,开始反击,将白虎帮主砸向木桌,桌子当堂断裂,众人又开始了狂跑,有的趁空隙跑出客栈,慌不择路。
“我知道了!他们依靠月光!每逢月亮出来他们就会发病!”
萧靖想通了什么,忙对在场人道,“把衣袍脱下来,盖住他们的头,这样他们看不见月光,就不会发病了!”
她一说罢,几个男子当即将衣服盖在三个丧尸身上,果然他们一时之间没了动作,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
客栈之内,三个丧尸已用衣物盖住,众人这才放松地喘息,生怕他们再次苏醒。
“以前只知道丧尸会在月圆之夜行动,却不知道原来只要月亮一出来,他们就会形同野人一般!”
白虎帮主感慨不已,对萧靖作揖,“姑娘聪明!”
“过奖!”
萧靖同他客套。
此刻客栈外头来了一帮人,个个身戴佩剑,白虎帮主当即起身相迎。
“公子怎样?”
领头的道士来势汹汹。
“他在这……已无大碍了,不过其他的事,尚不好说!”
来人颇为不满,怒道,“你们怎么能把公子的头给蒙上!”
“这……这没办法啊!他身中丧尸之疾,若是不蒙上会咬人的!”
还未等白虎帮主说完,年轻的一个剑士便掀开了遮在那年轻人身上的衣袍,众人当即吓了一跳,纷纷指责他们。
萧靖当即脱下外衣,要去遮住那年轻人的头,于是二话不说上前,却在看见他的脸时愣住。眼见他丧尸病起,萧靖眼疾手快地盖住他的头,为他挡住了天边的月光。
一旁的道士似乎这才知晓什么状况,无奈之下只好接受,对萧靖说道,“有劳!这是我们公子,就交给我们照顾罢!”
“道长看着十分眼熟……”
萧靖喃喃地望着他,“原来,你们果然都没有死……”
“姑娘!”
蒲衣子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为此惊讶不已,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大人……大人怎会来此?”
她曾是黄妆女官,每逢这些谋士进宫,都要喊她一声大人,记忆总是十分深刻。
“你们呢?你们为何会来此?”
她反口问道。
“前阵子我们下山办事,谁料在山林之中遇到一个怪疾的野人,逢人就咬,被咬之后的人,也会成为同样癫狂的野人。”
蒲衣子如斯解释道,却引来常百草的质问,“你说什么?此病是因野人而起?不是因为什么野狗?”
萧靖却道,“不对!一定与那只咬伤裴渊的野狗有关,否则裴渊被咬,就不会跟他们一样变成丧尸了。”
“其实要知道他有没有被野人咬过,十分简单!”
蒲衣子走到裴渊跟前,掀开他的衣领,指着胸口说道,“凡是被野人咬过的,在胸口或肩膀上就会有獠牙印,你们看,他胸口正有野人的牙印,也许在他被野狗咬伤之前,已经遇上野人,被咬伤了也不自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常百草于是又开始沉思如何制药,问潘舟子道,“那野人还在么?”
“在他咬人之后,早已被就地正法。”
“唉!真是可惜,若他还在,老夫还能想想有什么办法搭救他们!”
常百草垂头丧气,萧靖问,“老前辈,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七日之期将至,若是我们制不出解药,官府真会当即烧村的。”
常百草忽而想起什么,“对了,他们是感染了野人口里的毒,可用针灸,将他们体内的毒给逼出来!也可浸药浴……”
“事不宜迟,所有方法都试一试罢!”
众人附和点头。
※
天亮之后,常百草在三人身上施针,稳住了他们体内的毒性,继而让人拿来三个药桶,往里头加上草药,让他们浸浴其中。
“好像好一些了!”
“他们的脸没那么黑了!”
……
众人皆在庆幸,但常百草还是吩咐道,“记住每个半个时辰就要往里头加上热水,然后再添上药汤,老夫要去闭关制药了!”
说罢,他便拿着一大堆草药在房里苦思。
时隔三年,萧靖再见崔子澄,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不住感慨道,“真是造化弄人!”
“大人……”
蒲衣子倒了杯酒给她,“听闻新继位的皇帝不是你的姐夫么?照理说,你理当会过得顺风顺水,为何会流浪到这里来呢?”
“昔日我被慕容氏蒙蔽,为她效力,而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有份害死我的父亲,大仇得报以后,我便离京了,荣华富贵再多,也因失去我的父兄而黯然失色。大概不会再回去了!”
萧靖如斯感叹,要喝酒时,蒲衣子故作不小心,打碎了她的酒杯,笑着脸赔罪,“我再让人给人倒一杯!”
“那时……在玉门关,你们终究顺利逃脱了对么?他这些年,过得很辛苦罢,就此失去了自已的名……”
她的父亲幸运,在新帝登基后早已封作忠义侯,而他那庶人澄的石碑,依旧在景山之上屹立不倒,至今依旧为人耻笑。
“主君有我们,他不会辛苦。”
蒲衣子满不为意地笑笑,继而对她说道,“当然,这些年跟随他的都是一众弟兄,不曾近过女色,兴许是会有些辛苦罢!”
萧靖闻言笑了。
忽而,换药汤的村民将水倒进药桶之后,而后顿时一惊,后知后觉地哀叹,“糟了!这不是热水,是凉水!我给弄混了!”
“还不快拿热水过来浇上,常百草说过凉了这药汤就没用啦!”
萧靖话音刚落,药桶中的三人已经睁开了双眼,他们双目通红,此刻白虎帮主扛来了热水,当即向他们身上泼去。
但是没有用了。
三人起身,用蛮力打碎了药桶,那些热水淋在身上,虽将他们的皮烫红,却似乎不觉疼痛,开始奋力朝众人跑去。
“糟了!”
“他们又醒过来了!”
……
在场众人纷纷逃窜。
此刻白虎帮主一把脱下外衣,盖住裴渊的头,裴渊当即没了动作,他便洋洋得意地说,“大家勿急,用衣服盖住他就可以了!”
还未等大家松一口气,裴渊已经将衣服撕破,继而抓住白虎帮主,在他作势欲逃时候,裴渊咬住了他大腿,让他不由得哀嚎。
这动静惊动了在房里制药的常百草,他拿着一包银针出来,接连点住三人的穴道。
不一会儿,三人被定在原处,不能动弹。
常百草吩咐道,“你们再拿新的药桶过来,将他们沐浴在药汤里,以免毒性扩散!”
众人当即照办,萧靖上前问道,“老前辈,制出解药了么?”
“啧……老夫也不好说,我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这颗药丸里皆是致毒的毒药,吃下去也未必能痊愈,兴许还会……”
常百草拿出那颗药丸,却叹了口气。
“神医,将药丸给我罢!”
蒲衣子上前讨药,众人皆以为他是要给自已的主君服用的,谁料他只是走向裴渊,将药丸扔进他的嘴里,继而倒了几杯水进去。
常百草手指哆嗦,“用他来试药?”
“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不是么?”
蒲衣子含笑看向他,并不觉得抱歉,“他是朝廷命官,世人皆说父母官、父母官,让父母先吃解药有何不可?”
此话一说,众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常百草摇摇头,又要入房埋头制药,离开前吩咐萧靖道,“为免夜晚他们三人再度复发,最好找人跟他们的手扣一块,这样他们一有动静,即便看守的人睡着也不会毫无察觉。”
萧靖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
转眼又步入天黑,在客栈看守的唯有萧靖、蒲衣子和白虎帮主三人。
白虎帮主因白天被裴渊咬了大腿,至今还愤愤不平,就等他醒后找他算账。谁料泡在药桶之中的裴渊真的醒来,脸上的黑气退去,似已完全清醒,他问萧靖,“我好了?”
“欸?真的好了?”
萧靖喜出望外,连忙去叫楼上的常百草,谁料常百草不在,只留了字条说要去后山采药。
她还在奇怪为何常百草不说一声就自已去了后山,只好下楼等待。
过了半晌,三更天过。
常百草一身血衣,踉踉跄跄地跑回客栈,似已耗尽气力,倒在客栈门口。
众人见状大惊,当即上去扶住他,谁料他只是摊开手掌,露出两颗药丸,“快!快……”
已经顾不得说什么,蒲衣子认为那是解药,当即去喂其余二人吞下。
萧靖忍住哭声,拿出屋内的所有草药要为老神医疗伤,但却发觉他早已断气。
白虎帮主过来看他的尸体,哀叹道,“神医的脚似是被野狗咬伤,胸口又都是血,应该是去后山采药之时,不慎落入犬口!可恶!”
他当即召集自已的手下,“咱们把那条野狗找出来烧死,为神医讨个公道!”
“常老前辈!常老前辈!”
萧靖为此哀哭不已,心疼这个临死还想着病人的医者,敬重他不顾一切深入虎穴的勇气。
※
晨曦渐渐划开天际,一切风平浪静。
村民已将村中野狗悉数烧死,未免再有后患。而在客栈之中的三人也渐渐好转,丧尸之毒消退,但众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们三人浸浴在药汤之中。
到了七日期限的最后一日,朝廷派了新的医师过来,进村为三人诊治,都断言说毫无异样。除了已经苏醒的裴渊之外,其余二人就得待他们睡醒,才可好转。
是夜,崔子澄在一片朦胧中醒来。
一众手下皆在他身边看守,见他已平安无事,都十分高兴,纷纷半跪在他跟前,恭贺道,“主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待他从手下口中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事,啧叹一声,“真没想到那帮突厥人会使诈!竟敢在交易之时……”
“主君,隔墙有耳!”
蒲衣子眼观六路,冷静地提醒他。
崔子澄换上了新衣,跟众手下开始筹谋接下来的计划,忽而他的军师想起什么,说道,“主君,有件事说来也巧!”
“什么事?”
自丧尸病发,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印象,自然不知道有个女子日夜为他换浴汤,照料了他整整五天。
“昔日怀远将军的那个女儿,她这几日就在村中。也是她带来的神医,治好了主君身上的尸毒。”
看他眸中有光,蒲衣子知道自已做对了,有些事情就该坦言相告。
“她现在何处?”
“跟着那个姓裴的刺史走了,方才百姓们正争相送他们出村,多谢他们替此村度过了灾祸。”
蒲衣子迟疑片刻,问道,“主君,要追么?兴许人还走不远。”
“不了!多年不见,再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兴许不该见罢!”
崔子澄的神情不悲不喜,吩咐道,“我们下山也有些时日了,该启程上山了。”
“好!”
一众手下当即领命,预备出发。
※
奚山坐落在清河郡地界的边缘,遥遥与契丹相望,其间隔着深不可测的乌金河。
崔子澄一行人上山之路,却总觉得后头有人尾随,于是射了一只飞镖出去。
“江湖好汉尽管出来,何必鬼鬼祟祟!”
此话一出,躲在树后的人影慢慢出现,她对着怒气冲冲的众人一笑,“若我说只是巧合,你们会信么?”
“姑娘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的?”
蒲衣子含笑朝她走来,“若是姑娘要与我们主君叙旧,大可不必行迹鬼祟。”
萧靖耷拉眼皮,“可……若我一开始便说要跟着你们,你们还会走这一条山路么?恐怕到时候走的,就是另一个地方罢……”
暗中苟活的五皇子没有回京申冤,而是带着他的追随者在山间自立为王,就已经意味着另有打算。萧靖深知,他们肯定有自已的筹谋,却绝不会让自已知道。
“山路崎岖,再往上会十分难走。”
崔子澄慢慢走向她,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谨慎与试探,将手伸到她面前,“走罢!带你去看我们的草莽之寨!”
于是他们继续上山。
萧靖望着与他并肩的这个人,忽而觉得有些陌生。时过境迁,他的身形愈发修长,神情、目光、谈吐,都与昔日的意气风发不太一样。
到了奚山之上,天色已黑。
篝火燃起,一众莽夫壮汉当即烤肉烧酒,对着漫天的繁星唱起了浑厚悲壮的大漠谣。
“在想什么?”
崔子澄拿了一壶酒给她,不解她为何要到一旁俯视群山。
“你记不记得,你曾跟我提起过奚山?”
她摇头浅笑,令人回忆起了葱茏岁月的一段时光,仿若昨日那样。
奚山!
……
那是永明年间。
一个盛夏午后,竹林深处。
一箭飞入竹眼。
又一箭。
萧靖得意地仰头,用手拂开了头顶的光圈,嗅了嗅那阵清香扑鼻。
崔子澄拿着异志山川来寻她。
二人坐在顽石上,打开那卷山川遗志的画作来看。萧靖擅长读史,对此见怪不怪,“这该不会是五皇子,特地让人画出来的罢!”
“真的!”
他说的何等认真。
“大家都说我是为了讨好父皇,实际是真的梦境。从记事开始,梦里时常有仙人蓑衣,又有各地的名流山川,我那时还没在书上读到这些,全都来自于梦!”
萧靖沉默良久,心想这等神奇,多是天之骄子。素来是历代帝王标榜自身的说法,却不料,真在崔子澄身上成为事实。
崔子澄点了点里头的奇山,顺着那道蜿蜒十二支的河干指给她看,“你看这里,我梦见有折剑锋,真的就有,父皇派官员前去考察,果真在蛮夷之地有它。还有圭臬山、凤洧川……都从梦里得来。眼下,就只剩奚山跟洺川尚未出来。”
……
往事回眸,萧靖自嘲一笑。
万万没能料到,如今子澄自立为王的地方,恰恰就起名为奚山。那儿跟子澄梦里的图志一样,都受三星照拂,在群山中傲视江河。
他大概真的只会赢了。
月色笼罩二山,未知的前方已有了定数。有种人,因是天意所向,想要的只会做到。
毕竟区区江山。
“有想过回京么?”
她眸中带光,抬头问身边的人,“慕容一族早已成为过去,新帝即位,朝中人事变迁无数,而你昔日的冤屈,是时候洗刷了。”
“还有必要洗刷么?”
他嘴带讥笑,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
“还是有必要的。”
萧靖对他摇摇头,“我不希望今后我提起一个朋友,总要在世人面前争得面红耳赤。”
他问,“那你呢?你会回去么?”
“我的族父生病了,他在家书中叮嘱我回家,兴许会回去罢!”
听她这么说,崔子澄忽而笑了,“我的弟兄们不会随我回去。他们多是朝廷钦犯,有的甚至都没有照身帖和黄籍。我不会将他们置身朝廷的风起云涌,将此当作你我二人的秘密,好么?”
“好啊!”
月光之下,二人击掌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