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的开学时间在三月初,他决定在家里待到元宵节后启程回柏林。

顾净尊重他的决定,在二十九号这天和他一起回到宛城。

这还是裴安去了德国之后第一次在家里过年,裴安陪着外公外婆买年货,超市挂满了小红灯笼,四处可见喜庆的红,充满了春节气息,外婆纵着他,买了好多裴安喜欢吃的小零食,裴安挂着笑,推着购物车乖乖跟着外婆。

裴安对烟花有执念,只要是过年,他一定会买一堆烟花,和顾净一起放。

顾净坐在车上开着线上会议,余光时不时扫过超市门口,等待裴安和外婆出来。

会议结束,顾净将笔记本合上,揉揉额角,正好看到穿着大衣的裴安大包小包拎着年货,和外婆一起出来。

顾净下了车,将裴安手上的东西拎过来放进后备箱,这次顾净开的不是惯用的卡宴,换了辆低调的奥迪。

外婆晕车,坐在后排晕的更厉害,裴安将外婆扶上副驾驶,给外婆系上安全带,又让外婆含着酸梅,将车窗打开一条细缝,这才回到后排坐下。

裴安给外公外婆买了几身衣服,外婆拒绝了好几次,拗不过裴安,只能细细挑选几套,结账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看到熟人就夸一遍裴安,夸的裴安脸颊涨红,攥着银行卡的手都泛着青白。

裴安准备刷自己的卡的,上次在街上表演的钱还有一些,给家里买东西正好,顾净强硬的将那张卡抽走,将自己的副卡塞进去。

裴安健身了几个月,身体素质提高不少,腹肌也出现四块,陪外婆逛街还是累的不行,上了车就瘫倒在座位上,听着前面外婆和司机聊天。

顾净将东西放好,钻进车里,看着像烂泥一样瘫在座位上的裴安,有些好笑。

车子启动,车内弥漫着食物的香甜气息,顾净瞟了一眼和司机聊天的外婆,悄悄勾勾裴安手指。

裴安抖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外婆,发现外婆没有发现后排的动作,才勾着顾净手指,悄悄捏了捏。

顾净挂着笑,轻轻蹭蹭裴安柔软的指腹,因为提了重物,指腹还微微有些发热。

裴安手指打着细微的颤,这辆车没有隔板,外婆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他和顾净十指勾着,裴安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额前也带着紧张的细汗,感觉紧张的空气都稀薄了些。

回家的路不远,顾净也没有为难裴安,蹭蹭裴安指腹就将手拿开,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裴安手指还在轻微颤动,酸软无力,他擦擦掌心濡湿的汗,侧头看着顾净愉悦的侧脸,也悄悄勾起嘴角,梨涡都沁着蜜。

元宵节后,裴安吃到了妈妈煮的元宵,告别妈妈和外公外婆,踏上回柏林的路,他打开车窗,将头探出去,向家里挥手,妈妈扶着外婆,含笑和他告别,车子启动,向榈市开去。

这次也是顾净陪着裴安一起前往柏林,经过两趟转机,在初四这天踏上柏林的土地。

在机场叫了车,带上通知书一直到柏林艺术大学,大学和前两年裴安看到的没有多大的变化,上次来这里还是参观,现在就是一名正式的学生了。

裴安看着学校里的常青树,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路。

裴安纵使有天赋,但是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自接触长笛来,他练习长笛直到深夜,一级一级的考,背不出谱子的崩溃,练习不好的指法,再热爱的事物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中不可避免的感到烦躁。

在深夜崩溃一次又一次,在顾净看不见的地方,裴安的指节上总是附了层层叠叠的牙印,那是他在烦躁情绪达到顶峰时咬下的,顾净可以为他扫平路上的坎坷,但需要靠裴安自己走过的路,他一步也没有落下,每一步都踏着自己的汗和泪,手上的通知书是自己的勋章。

顾净捏捏裴安的手,带着他办理入学。

等到一切告一段落,太阳也即将落下,夕阳的余晖洒下,顾净牵着裴安的手,细细嘱咐他要好好吃饭,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和他说,裴安认真听着,郑重应下。

顾净已经成年,母亲留下的律师也联系上他,他在柏林呆了一天,给裴安整理好房间,在次日马不停蹄地回国,投入自己战场。

前期的准备到现在终于派上用场,年前狗仔爆出的消息被压下,不少知情人爆料的东西也被降下热度,封了号,估计李氏公关部部长头发都熬白了,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讨论。

但是有些东西,越压就越压不住,这件事没有被好好的解决,反而捂住网友的嘴,在最后爆发出来后,他们就回天乏术了。

这个新年李厉轩过的很不如意,年前网上曝出公司偷工减料,董事会一场接一场的开,幸好顾家留下的班底被自己换的七七八八,不然自己这个董事长做到头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是顾净的手笔,看到消息是娱乐狗仔曝出的,他又打消了这个怀疑,顾净今年已经满了十八岁了,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虽然遗嘱写明是由他继承集团,可是这个年纪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又将目光放在底层员工身上,会干出这种将消息放给狗仔爆料的人,不会是什么聪明人,他动动手指就将消息压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激起。

可是后续自称知情人的爆料,像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冒出来,虽然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但还是让他一刻也不能放松。

偏偏在这时,私生子李子谨在酒吧被抓,居然是因为猥亵,李厉轩气的摔了好几个上好的花瓶,狠下心让他长个教训,在阮璇璇泪水涟涟的哀求下也不为所动,由着李子谨在看守所过了个年。

年后,李子谨被放出来,原本油光满面的脸颊凹陷下去,身上脏兮兮的,狼狈极了,走在街上都觉得路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李子谨从小跟着做情人的妈妈生活,在闲言碎语中长大,性格偏激固执,心胸狭窄,来到李家后,穷人乍富,不堪回首的过去让他如芒刺背,他拼命隐藏过去,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很快沉迷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一掷千金。

阮璇璇从小给他灌输顾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理所当然的将顾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花起钱来也是无所顾忌,被朋友一吹捧,更是飘飘然,仿佛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一直以李家继承人自居。

李厉轩因为让阮璇璇做了那么多年见不得光的情妇,对李子谨也好的不行,于是李子谨行事愈发张扬,直到在酒吧看上一个女孩,在酒精的作用和朋友的怂恿下,将女孩拽到自己包厢上下其手。

哪知女孩反抗激烈,还扇了他一巴掌,喝下的酒在那一刻涌上脑袋,他没想到都来酒吧了,这个女的竟然还装成贞洁烈女,一股热血涌上,在身边朋友的嘻嘻哈哈中,他将女孩衣服一把撕下,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大,李子谨也越来越兴奋,就在他将手伸向女孩短裤时,一群警察破门而入,将他抓了起来。

李子谨酒精上头,对着警察叫嚣着,嚷着要让自己爸爸教训他们,被警察扭着手压到了警局。

坐在警局亮堂堂的环境下,热血褪去,看着自己手上亮的刺眼的手铐,披着警察外套的女孩,和温声安慰她的女警官,太阳穴突突跳动,涨的他头晕目眩。

混沌的头脑让他在面对警察的问询时言辞激烈,丝毫不肯配合,一直叫嚣着放自己出去,直到被关到看守所,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爸爸根本没有打算保释他。

他在看守所数着时间,直到年后才将自己放出来,李厉轩都没有派司机过来接他。

李子谨眼里涌动着恨意,打了辆车直奔李家别墅。

李厉轩在客厅坐着,面前摆着遗嘱复印件,要求他按照遗嘱执行。

在这个场面下,阮璇璇不敢插嘴,只能呆在厨房煮咖啡,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李先生,根据顾女士留下的遗嘱,您现在管理的公司,应该让我的当事人顾净先生接管,这是遗嘱复印件,您请看。”律师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将一沓文件推过去。

这份遗嘱李厉轩已经看过无数遍,在顾秋华弥留之际,他还在威逼利诱顾秋华将遗嘱作废,可惜就算顾秋华只剩一口气,也坚决地没有更改遗嘱。

李厉轩耐心耗尽,在最后一次要求顾秋华更改遗嘱未果后,用极尽刻薄的话羞辱顾秋华一番后,甩袖而去,三天后,顾秋华离世。

李厉轩连遗体都没有兴趣收,派了个助理负责,就忙着拉拢董事会成员,将顾家的人员驱赶出集团。

每次李厉轩看到这份遗嘱,都会回想起顾秋华形容枯槁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他这十几年的隐忍和伏低做小像个笑话。

想到这里,李厉轩就恨的咬牙切齿,连带着顾秋华生的顾净,让他每次看到都觉得是自己的耻辱,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厉轩看着那一沓遗嘱,眼里冷意涌动,阮璇璇就在这时,将醇香的咖啡放在面前,咖啡杯和茶几接触,发出声响,阮璇璇脸上挂着笑,将另一杯咖啡放在律师面前,在李厉轩身边坐下。

客厅霎时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氤氲着热气,咖啡豆的香气飘在空气里,在场的人谁都没有端起品尝。

李厉轩草草翻看一番,将眼里情绪隐去,看着律师,露出笑来:“应该的应该的,这份遗嘱是亡妻在世时公证的,作为她的丈夫,阿净的父亲,于情于理都得按照遗嘱来。”

阮璇璇心底一跳,不动声色地扯扯李厉轩衣角。

李厉轩笑容顿了顿,在桌面下轻轻拍了拍阮璇璇的手背,律师眼镜闪了闪,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阿净这孩子,十一岁的时候就跑他舅舅那去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他舅舅也不让我见,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有消息,人老了,就想见见儿子,不知道…”李厉轩挂着和蔼的笑,看上去就是一位思念儿子的父亲。

律师推推眼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滴水不漏地说:“我当事人如今刚刚成年,正是高三的关键期,所以才会将事情全权委托给我处理,相信李先生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学习,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您说是吗?”

李厉轩笑容僵了僵,打着哈哈,说道:“集团事务繁多,阿净还小,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坚持几年,过几年退休,阿净也学业有成,集团交给他我也放心…”

话音未落,一身狼狈的李子谨闯进来,将门踹开嚷道:“爸,你为什么没去接我,我在看守所呆了好久…”

客厅里还有其他人,李子谨这时才看到,尖锐的嗓音戛然而止,像打鸣到一半的公鸡被掐住了脖子。

转头看来的律师微微一笑,将咖啡推到一边,理了理身上的西装,站起身说:“李先生家里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的当事人要求立刻按照遗嘱继承,相信李先生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

说完,律师礼貌点头,没有看这一家人的脸色,转身走出大门。

身后还有李厉轩暴怒的吼声,阮璇璇低声安抚,李子谨尖利的抱怨声。

硬挺的皮鞋踏在路面,脚步声逐渐远去。

李家,李子谨眼尖的看见茶几上的文件,拿起看了一眼,越看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一页,猛然将文件摔在茶几上,眼睛瞪得极大,尖声嚷道:“爸,这是什么?你不是说公司是我的吗,这遗嘱是怎么回事?”

李厉轩气的脸色涨红,不住的喘着粗气,抖着手将桌上的咖啡杯像李子谨扔去,吼道:“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惦记公司了?”

“那这文件怎么回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给顾净的,那我呢,我的份呢?”李子谨躲开摔来的咖啡杯,一巴掌拍在桌上,不依不饶。

“子谨,你爸说了公司是你的,那就是你的,那顾净能不能拿到还不一定呢,你爸爸在公司操劳一辈子,哪会让刚满十八的顾净抢走。”阮璇璇拍着李厉轩的胸口给他顺气,嘴里安抚着李子谨,蹙着眉,脸上全是关心,眼睛紧紧盯着李厉轩。

“逆子,你有什么用,让你进公司管理层参与决策,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公司给你也是败光的份。”

“你不是还在吗,我又不是没做事,我到公司那么久,什么赚钱的项目都没有给我,你就是不想放权,外面的人都说你看不上我,不想把公司给我。”

“小项目给你你都能搞砸,这次还进了警察局,你自己说,你有没有用!”

“那些小项目我都看不上,你要是给几个大项目给我,我肯定做的好好的;这次进警察局你也没有去捞我,你根本就没有拿我当你儿子,我和我妈吃了那么多苦,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你!”李厉轩气的呼哧呼哧喘粗气,捂着胸口脸色发紫。

眼看着李厉轩上不来气,一直没说话的阮璇璇急了,给李子谨使眼色,嘴里不住的安抚李厉轩。

李子谨看到李厉轩靠在自己妈妈身上喘着粗气,病歪歪的样子,也怕他被自己气死,哼了一声,上楼去了。

留在客厅的阮璇璇还在柔声劝道:“厉轩,子谨也是想向你证明自己的能力,让你放心,这次的事他确实做的不像样,你骂也骂了,消消气。”

看着李厉轩铁青的脸色,声音愈发柔顺:“也是怪我,生下子谨没有能力好好教他,让他变成现在这样,要是子谨从小跟在你身边,也不会这么荒唐。”

说完,阮璇璇狠掐自己一把,眼眶瞬间泛红,泪水滚滚而出。

阮璇璇跟在李厉轩身边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很了解自己的优势,她隐姓埋名跟着他十几年,生下李子谨,见不得光不说,还要受人唾骂,李厉轩对他们很是愧疚。

果然,听到她这番话,李厉轩眼神也软下来,气也缓过来,拍拍阮璇璇的手,给她擦着泪,说道:“委屈你们了,我会好好教子谨的。”

阮璇璇还在拭着泪,眼里精光一闪,啜泣着开口:“子谨也是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继承不了你的衣钵,那遗嘱…”

“遗嘱的事不用担心,我在集团这么多年可不是为别人做嫁衣裳,顾净这个黄毛小子想摘果子,也不怕被果子扎了手。”

阮璇璇得到自己的想要的答案,见好就说,依偎进李厉轩怀里,柔声说:“你也不要太操劳,我们苦日子过惯了,有你在我们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李厉轩搂着阮璇璇哄着,客厅里的暗流涌动也暂时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