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地铁门上的黄色警示灯伴着提示音闪烁,背包的年轻人卡着警示音落地前最后一秒跃上最后一节车厢,车门戛然关上。
“欢迎乘坐天京地铁,请站稳扶好,本次列车终点站星火路。”
“呼呼呼”
穿着西服,带着细边银框眼镜的青年找到车厢最末端的一隅,喘着粗气。
“还好赶上了。”
他暗自庆幸着赶上了末班车,要不他就得多花二十块打车回家。
青年叫梁高鸿,标准的打工狗,当初进公司的时候老板说得好听,朝九晚五,偶尔加班。可能是梁高鸿一直以来对“偶尔”这个词的意思有点误解,因为他没有哪天不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来赶末班地铁的。
不是梁高鸿不想辞职,只是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梁高资历平平,普通本科毕业。父母都是老实本分没什么文化的庄稼人,在他出生时,看着满地的红高粱,给他取了梁高红这样的名字,质朴地希望他像红高粱那样野性生长。后来去登记时,派出所的人阴差阳错地给他打成了梁高鸿,所以梁高鸿就顶着这么个名字过了二十来年。但说实话,梁高鸿估摸着自己这辈子只能做到生长,父母希望的那点野性多半已经消磨在生长的过程中了。
末班车的人并不是很多,每节车厢只有零散的两三个人,而后每站上车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所以梁高鸿随意地靠在浅蓝色座椅上,眯着眼想小憩一会儿。他租的房子在终点站,离市中心很远,便宜,这样他在城市的开销不至于太大,每个月省点钱,他会给父母打点,自己再存点,想着过两年结婚用。
但梁高鸿其实没有女朋友,或者说,现在没有。他有过一个谈过三年的女朋友,大学毕业后,梁高鸿带她去见家里人。从他老家回来没多久,女生跑了。没给他打电话,也没给他发短信,她就是这么,走了。
后面梁高鸿再也没谈过恋爱。
他妈在家里急得兜圈,“我娃恁俊,哪个女娃娃不稀罕?”
梁高鸿长得确实有点小帅,古铜色的皮肤,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大学里的同学都开玩笑让他去做平面模特。
梁父抽着黄色包装的大前门,甩着手,“娘们儿家的,净操这些闲心。”
后来,梁母找到了原因,她在梁高鸿过年回家时带他去了县城,配了副时髦的眼镜,“原来那眼镜看着呆气,这新的好多了。”花了1000块,梁高鸿试着拒绝,因为对务农的父母来说,那是笔不小的款项。
但他爹甩着手,抽着黄色包装的大前门,“哎哟,你娘买了就收着,我们也没啥好帮你的。”
于是梁高鸿就沉默着,戴着这副新的细边银框眼镜直到现在。
梁高鸿知道谈了三年的前女友为什么跑,他也知道父母知道。
但梁高鸿没有办法,生活就是有这样的恶趣味,它喜欢用一把很钝很钝的刀,慢慢地在你的皮肤上磨。偶尔停一会儿,让你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开始继续割。终于,你知道了,它最后肯定会割伤你的手,但你不能拿开手,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列车即将到达,黄楼,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睡意朦胧中,列车员甜美的声音传来,但梁高鸿隐约还听到一个男声。
“下车。”
梁高鸿揉着眼,这节车厢只有一个同样疲惫的女生,还有个拎着巨大购物袋的中年妇女。
“嘟嘟嘟”
发呆的空档,黄色指示灯亮起,列车门已经关闭。
“幻听了?”梁高鸿嘟哝着,继续靠在蓝色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的混沌梦境中,梁高鸿发现自己回到了老家的那片高粱地,满山满山的红,簇拥着他往钢筋水泥丛生的城市涌去。
梁高鸿迷茫地想从高粱的裹挟中抽身,可任他怎么努力,也没法挣脱这无边无际的红。他发现不远处站着他的父母,他开口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渐渐地,父母消失在红色的海洋中,而他也被关进了水泥丛生的铁牢笼。
梁高鸿望着红色的海洋。
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是飘荡在钢筋牢笼中的幽灵,还是红色海洋中的高粱。在梦里,他没有感情,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形体。
满山红中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白,晃得梁高鸿眼睛疼,他仔细一看,是个从没见过的人。
那人奋力挥着双手,嘴里喊着些什么。
梁高鸿听清楚了。
“下车!快下车!”
梁高鸿从梦中惊醒。
列车停在武进门,倒数第三站。
梁高鸿站起身来,走到上一节车厢,人不多,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请问,刚刚,有人叫我下车吗?”
车厢里没睡着的人都看向了他,但没人理他。
梁高鸿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人听到吗?”
有个纹身的壮汉瞪了他一眼,梁高鸿咽了口口水,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应该没人会这么无聊,搞这样的恶作剧吧。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靠,不会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梁高鸿想起之前看过的恐怖小说,有些毛骨悚然。
梁高鸿赶忙否定了这个看似荒唐的想法。
“一定是我太累了,加上睡觉做梦,分不清梦跟现实,出现幻觉了。”
他记得心理学上说过这种现象,下定决心明天请一天病假,去看看心理医生。
经过这么一折腾,梁高鸿也不困了,他索性就不睡了,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牌灯看,心想着这下总不会再听那声音了。
“列车即将到达……”
没等播报声音结束,准确地来说,是播报的声音被男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赶快下车,不然后果自负。”
梁高鸿站了起来,大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让我下车?”
声音没有回应他,同车厢的两人快步去了另一节车厢,像躲神经病一样躲着梁高鸿。
“小子,你吃错药了?发什么神经?”上节车厢的纹身男走了过来。
“你们没听到吗?这么大的声音,还不止一次,让我们下车……”梁高鸿不相信这次这么大的声音都没人听到。
“哪儿有什么声音?”纹身男一脸疑惑,并不像能听到声音的样子。
“最后一次警告,下车!不然,你很可能会没命。”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有问题,我要下车。”梁高鸿决定听这声音的,反正从这一站走到他家不过也就一公里。
梁高鸿刚要往外走,列车车门上的黄色指示灯便亮起了,纹身男一把拉住他。“喂,不要命啦!”
列车门关闭,车站透过玻璃,逐渐倒退出梁高鸿的视野。
“唉……”提醒他下车的男声重重地叹了口气。
梁高鸿愤怒地推开纹身男,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下车?”
纹身男没好气地笑道:“拦着你?小子,我要是不拦着你,这会儿你说不定就被列车门夹得嗷嗷叫了,你不谢我反倒还要怪我?来来来,大家评评理!”
纹身男这一吆喝,整个列车上的人基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是啊是啊,小伙子,别人帮了你,你怎么还要怪他呢?”
一个中年男人挤开人群,他大腹便便,穿着考究,看样子是个小领导。简单从纹身男这儿了解事情经过后,他开始发表长篇大论:“哎呀,这个问题啊,我看,是这样的,你们呢,其实严格来说,都没有错,但是首先呢,我们要知道,这个……”
“谁有功夫听你和稀泥啊,一边儿去。”纹身男示意中年男人住嘴,中年男人想说点什么,但想起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单位,便悻悻地住嘴了。
“你们根本不明白!”梁高鸿大喊道,“从我上车起,就有一个声音一直让我下车,我本来以为是幻听,可是每到一站,那个让我下车的声音就会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刚才,那个声音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还说如果我不下车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刚刚还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梁高鸿。
“他从刚才就在闹,说不定有精神问题,”纹身男并不吃这套,“你们还真信他的?”
播报响起,列车缓缓减速,直至停止,纹身男轻松地指着外面的站台,说道:“看,到站了。”
“终点站……”
没有任何征兆的,播报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厢内的灯忽然全灭。
“啊!”
“出故障了吗?”
“谁踩我?”
“谁摸我屁股!”
……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短暂的晃动后,列车再次缓缓启动,灯也恢复了正常。但人群的骚乱并没有随着光亮的恢复而停止,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一个穿粉衣服的女生吓得扑倒在她男朋友的怀里,两人看样子都是大学生。
粉衣女生望着逐渐远去的站台,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到终点站了吗?怎么还要开?”
“亲爱的乘客们,列车行驶途中,请务必遵守列车规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本次列车开往……”
“刺啦刺啦……”
广播中传来电流声,隐约能听出两个字。
“死亡。”